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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花记精品全集》精彩片段
时瑾走在这样破落的小路上,心情更是沉重。她也曾到过一些贫民所居的村落,他们生活虽也悲苦,但眼中仍有希冀,言语中仍有笑意,当她路过,他们也会问停下的时瑾是不是来碗水喝。
而这里的人们,不仅对她视若无睹,且那每个人的眼里似盛的是一湖死水,寂然无声。
现日头渐大,西郊的男人早已出门找活寻生计,而女人则在不远处的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年岁尚小的婴孩则被大一点的孩子背在背上,而那哥哥,或者姐姐,仍在家中忙着手中的活计,做着一些缝缝补补的活。
也许那是别村人给的活计,又许是他们爹娘这些年来穿破烂的粗衣。
时瑾看到有个面色蜡黄的小姑娘正在“家门口”的黄土灶台上烧粥,往破锅里一瞧,那翻动的锅勺舀起的竟只是清淡的水,那遍寻不见的粥米要待小姑娘站在小椅上用力一翻,才可翻出些许。
她走上前去。“小妹妹,我途经此地,些许口渴,不知能讨碗粥水喝?”
黄茹听到声音,被吓一跳,手中锅勺差点拿不稳。他们这儿很久没来外人了,这儿三不管地带,又“闻名远外”,几乎不会有人路过此地,更别说还会讨这里的一碗水喝。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会瞧不起他们这种地方出来的人,搭话都不乐意,更别说讨一碗水喝。
正如她面前这公子,面容干净,衣衫也看似华贵,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怎还会路过这种地方。
“大哥哥,你、我……”估计这小姑娘是第一次见这“村子”以外的人,言行举止间满是拘谨。
“是不方便吗?”时瑾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这小姑娘身板小,常年营养不良的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
“不、不是……”黄茹更紧张了,干脆扭头不理她,又继续翻着锅里的粥水。
“小茹!”破屋里传来声音,时瑾看去,见是个老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地走了出来。“这小公子就是口渴,你舀一碗粥水给他。等会奶奶少吃一点就好。”
小姑娘,也就是这老人口中的小茹,听了更是犹豫,这可是他们一天的口食,要是、要是少了那么一碗,傍晚回来的阿娘就少了一些,夜间回来的阿爹也会少一些,就连阿奶都不能喝饱……
她年纪小,算不明白,可也很珍惜家中的每粒碎米、每棵烂菜,但她也清楚,她的爹娘及阿奶都告诉过她,仍要怀着一颗热什么的心。
沉默着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讷讷应了。她先扶了阿奶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又进屋拿了个看着稍微干净些的碗,待粥水煮好后舀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面前这光鲜亮丽的大哥哥。
“哥哥,小心烫。”黄茹有些不舍,看着那一碗粥水,又瞧见碗口还有个小豁口,忽觉得紧张,害怕这大哥哥以为自己是故意的,特地拿个破碗给他用,紧紧揪着衣角,但又怕他怒极摔碗,紧紧盯着,生怕浪费了这一碗粥水。
时瑾小心接过,觉得的确怪烫的,再看小姑娘的手,竟满是老茧……她心下唏嘘,再看手里的这一碗,竟有半碗是那满满沉在碗底的粥米。
她心中一热,二话不说,也没在意那豁口,一仰饮了一大口。
米还硬着,应是为了有点嚼头,不敢煮久。想到此处,时瑾更是难受,谢过黄茹后又问那老人,自己能不能在此歇息。
老人也愣了一下,原以为这贵公子会嫌碗破、粥稀,没想到他竟也不嫌弃,还要稍作休息。“小茹,再顺便拿个椅子给这小公子坐坐。”
“哎!”黄茹原先的拘谨在见时瑾不嫌弃他们破碗稀粥时早已消散了许多。
她在里头挑了个最稳固的椅子,拿出来示意时瑾坐。
但她还不太敢同时瑾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地上的蚂蚁,而这大哥哥是天上掉落的仙人,好看又温柔。
黄茹又拿了两个碗,各舀了一碗给她的奶奶和自己,又搬着刚才她踩的小凳,坐在阿奶旁边,慢吞吞地嚼着里头更少的米粒。
时瑾想要更了解此处的情况,同她们喝着硬实的米粥,又开口问道:“老人家,你们家中几人啊。”
老人虽不明白她为甚要问这个问题,但也知道自己这一家没甚好值得贼人惦念的,而且瞧着这公子面善,左右自己一把老骨头现如今也做不得什么事,无聊之中倒愿意同他聊聊。
“就小茹、她爹娘,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她顿了顿,“原先小茹还有个弟弟,只是……在逃难途中生了重病,挨不过来,早早葬了。”
时瑾一顿,更觉手中粥水涩口。“抱歉,我不知道……”
“哎,这有什么。我们这些人,都是那么过来的。当年我们一路逃难,死的死,伤的伤,怀着就是一个信念,就是想着来到青都得到庇佑。但如今,也想明白了,我们这些人不配。”
“其实我们曾在荆城有自己的家业,在瓦剌人还未入侵时,小茹和她弟弟,不说在锦衣玉食中长大,但至少也是不愁吃喝。根本不像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她揉了揉小茹的头,眸光里有难得的温柔。小茹也乖巧地靠在她阿奶的腿上,汲取着来自老人身上的温情。
她也很难过弟弟的离世,因为当时,她那软软糯糯的弟弟就躺在她的怀里,喘着气,浑身发热,连最后那一声姐姐都还没能唤出口就没了气息。
怪不得听这老人言语措辞清晰,虽对生活也感到悲哀绝望,但也不曾因为面对时瑾这样穿着光鲜路经此地的贵人破口大咒。
时瑾默默听着。
“其实早一两年,这儿的人还十分愤世,只要有别的人路过西郊,他们都会组队去抢劫。只是渐渐地他们被有钱人的侍卫打得三天下不来地后就再也不敢那么做了。不然啊,小公子你这一人来此,怕是十分危险。”
“不过,现在找个生计越来越难,很多人熬不下去离了这里没走多远又回来了,反复折磨。现如今,谁都没希望了,恐怕现在的其他人,都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时瑾颇为难过,难见得她眼角泛着水光。
她早年浪迹江湖,见过人生悲苦众多,可真到伤心处,她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这小姑娘就叫小茹吗?”她也摸了摸她的头发,粗糙干燥,但也能看得出来她有注意干净,定是每天都有花上些时间打理。
黄茹害羞,贴得她阿奶更近。
“哈哈,小茹,不害羞不害羞。我家黄氏,她就一字,茹。草茹花开的茹。”老人好像想起从前的事,语气再染几分感叹,“原先给她取这个名,就是希望她能像草茹花一般骄傲地盛开,但没想到,她的命运倒真的如草茹花一般卑微。”
“恍如隔世啊!恍如隔世!”
黄茹不太明白她阿奶说的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在原先自己生活还很好的时候,爹娘就常带着自己和弟弟去荆城郊外游玩,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草茹花盛开,美丽极了。
“弟弟叫黄谷,是小茹起的!”忽听得这害羞的小女孩脆生生开口。“小茹原本想给弟弟起草菇的菇,因为小茹喜欢吃菇子,可惜爹娘不让。”
“哈哈哈,小茹还记得呢!”老人拍了拍小茹的肩,怕她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但其实,真正溺在悲伤过去的只有这老人。
因她年迈,早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每日瞧这日出日落,也无甚可做,其实她也比他人更早地没了盼头。
“小谷,也是个好名字。你起的很棒,小茹。”时瑾温柔地笑笑。
“谢、谢谢哥哥……”这大哥哥真的好好看啊,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刘老婆子,你家来人了?”有女人从地里回来,看到黄家外坐着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还是好奇地问出了口。
“讨水歇息的。”刘老婆子答道。
“现在这年头,连这样的公子哥都要来讨水么……”女人擦汗,咕哝着接过她儿子递过来的井水,一口饮尽,“若是以后遇到这种人,给水可以,但可别给他们吃的。我们都要饿死了。”她没避讳,瞧见时瑾碗里晃着白光的粥水,直接“提点”她的儿子。
刘老婆子有些尴尬地对时瑾说:“大家都穷苦得很……”
“无事的,今日本就是我叨扰,还用了您的米粥,您没甚好不好意思的。”时瑾起身,郑重地道谢,又喝完了剩下的米粥后便要告辞。
刘老婆子见他要走,也没做挽留,毕竟家徒四壁,也没甚好招待的,虽然她也很喜欢这知进退又有礼的小公子。
“小茹,送送这大哥哥吧。”刘老婆子拍拍小茹,小茹应了,起身放好碗带着时瑾慢慢走远。
刘老婆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感叹若是小茹小谷他们还能在荆城那般长大,恐怕也会是像这小公子般,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小茹,如果以后你们的生活变好了,你想做什么呢?”时瑾忽问。
小茹哪敢想呀,以前美好的生活就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她能和爹娘、阿奶好好活在这世上就已经不错了。
“没事的,小茹,你尽管说,哥哥不会笑话你的。”时瑾见她不敢回答,也大概能猜出她的想法,鼓励她。
“那……那我想让瓦剌人把我们的荆城还回来……我听爹娘说,他们不仅抢了荆城,还抢了关城、玉城,是不是啊,大哥哥。”小茹抬头问她。
嗯……确是如此,当年北关协议割让的就是这三城。她应了小茹,又听得她说:“我还想要弟弟回到我身边……但是我知道弟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这个没关系。因为小茹也知道,其实弟弟一直在小茹身边。”
“小茹还想读书……”听得她声音渐小,时瑾蹲下身来,问她:“为什么呢?”
“因为小茹在荆城的时候,就要与弟弟一起读书了的。爹娘经商,经常对弟弟说什么万般、读书高,后面请了先生,小茹本来也可以一起学习的。只是后面瓦剌人来了,我们才一路逃难,跟着他们来到这里。”
“那好啊,以后你要是真的能读书了,还想做什么呢?”
还想做什么吗?可是这些都只是想想呀,哪还会成真呢。而且她自己本来对时间也没有观念,这些日子天天都一样,她真的想不明白,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是以后。
“小茹不知道了。”她老老实实答道。
“没事。等到以后你知道自己还想做什么了,只要是你觉得该做的,正确的,那就去做。”
“那什么样才叫自己该做的,正确的?”
“等你以后读书了,学习了做人处事的道理,就知道了。”
“那小茹真的能读书吗?那会是什么时候?那先生会教小茹这些吗?”她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就连她也没注意到自己对那所谓的未来有了一丝希冀。
“不急,小茹。”时瑾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你快回去罢,别让奶奶担心了。”
小茹乖巧地应了,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以后到底会不会到来,但至少她不会忘记今天,忘记遇到仙人的今天。
她与时瑾告别,迈着这几年来第一次颇为松快的步子往回家去,半路上却觉得背后的异样越来越明显,她又惊又怕,怕是虫子进了她的衣领,忙加快速度跑了回去。
“阿奶!阿奶!帮帮我、帮帮小茹!有虫、有虫!”小茹焦急地让她阿奶帮她看看是不是有虫进了她衣里,“凉凉的!又硬硬的!肯定是虫!”
阿奶也知道她最怕虫子,忙伸了手进去,结果那些“小疙瘩”摸起来却不像虫子,冰凉凉的。她拿出来却大吃一惊:“是、是银子!”
银子?!小茹也吃了一惊,转过身来盯着她阿奶手中那几颗碎银。“阿奶,这,这怎么会是银子呢?”
谁知她阿奶没有答她,反倒是浑浊的双眼中流下泪来。“是仙人啊、真的是仙人啊……”她一把抱住小茹,“我们遇到了好心的仙人啊!”
“阿奶、阿奶,你怎么哭了!”小茹紧张,她已许久没见阿奶这样激动过。
她轻轻拍着老人的背,嘴笨地不知要怎么开口安抚她。
“没事、没事、你,你快去地里,叫你娘、忙完地里的事就赶紧去找你爹、回家来!回家来!记住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们有了银子!”她一推小茹,小茹一愣,但也很快反应回来,迈着步子向地里跑,边跑的同时还高兴地叫喊着她们遇到了仙人。
两旁听到的人见了倒没多好奇,因为现在在家的大部分都是同小茹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们也瞧见刚才那个衣着光鲜的男子,但他们想的是还好他没来自己家里,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先前那从地里回来的女人瞧了一眼,又咕哝着“人长得跟仙人一样好看又有甚用,还吃喝自家的米粮都不知道什么叫亏”这样的话。“健仔!听到没有,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人,有水给水就行了,其他不给。知道没!”
有个男孩在屋里应了,想着他也要能给得起吃的才行啊……方才娘都将自己那一份薄饼分了好一大块去吃,不知道今晚自己会不会又饿醒。
虽然有些闷闷,但陈阿健也知道,爹和娘都很劳累,自己少吃一点也没事。
其实这里的孩子,虽然对生活已经没有过多的期盼,但他们体贴爹娘,坚忍懂事,倒也值得一提。
时瑾出了西郊,又进城去寻那林其清,同他商讨相关事宜。
正巧那林其清也在同自己几位官中好友商讨青都民事。
他们早年怀着一腔热忱投入官场,只为做出实事,为民谋福。可没想到当他们经过重重选拔、困难来到青都当上京官时,才发现像他们这样的官员不多,甚至于奸臣当道、睿王等人无恶不作,是以他们几人在朝堂上束手束脚,并未真正做到在其位谋其政。
而如今睿王一派终于被扳倒,那自然要动起身来,做出实事,为百姓谋福。
“今早那睿王居然还跪晕在宫门前,圣上不仅没理他,还直接让人泼醒他,当着他的面碾碎了王章,看来这次我们真的能放心了。”邓闵先说道。这正是昨日私下拉林其清衣袍的大人。
“还不可放松,别忘了还有右相等人。”右相何智易等人正是另一派人,这派人虽未同睿王一般作恶,但也是重重贪污,只为求利,不图实政的朝官。
“唉。这倒也是。但我们若是能将左相他们拉进我们的阵营,那我们以后办事便才会真正容易。”
左相,陈和晓又是中立一派,同他一派的官员也不少。这类人中规中矩,既不会参与贪腐,也不会参与林其清等人的反睿抗争中,是以这几年来,他们所居职位更为稳妥,不像林其清等人,随时都有被弄出青都的危险。
“左相怕是不会轻易加入我们。”宋池沉吟。
“而且听闻左相似对当今圣上不满……”邓闵先压低声音。
“慎言!”林其清大急,忙让这位好友止了话头。
邓闵先也知道这话不可说,忙闭上了嘴,不再言。
一时屋内陷入沉默。
“话说前段日子,你找我们借的银两,到底花哪儿去了?”陈家司忽地问到。
众人才又有反应一般,纷纷开口问。
“对啊你可不是,那种追求享乐之人,一下借了一二百两,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奇怪、奇怪!你家夫人又没病,怎么也找我借了那么多!”邓闵先说道。方才他可是注意到,他们入林府时,可是见那林夫人春风满面地迎接了他们,也不像之前那样躲在房内不敢见人。
……
林其清哪敢说自己是借钱办事啊……自己本就清贫,守这林府已是艰难,几位好友也都是举步维艰,自己好说歹说、东凑西凑才从好友囊中强凑出个六百两银,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花了那么多白银去请了个姑娘家帮自己办事,怕是要被他们念叨好几年……
可怎么办呢……这钱也不能不还啊……怎么还呢?!
几人忽听到沉默的林其清叹气一声,不由又开口追问。
几百两银,那可是他们好多年才辛辛苦苦存下的棺材本呢!没想到这林老狗借了还不止他们其中一人,竟是都一同借了。
“老爷,瑜公子到了。”
宛如天籁,林其清第一次觉得婢女的声音美妙如此,他开口道:“快请他进!”
“听说林大人在宴请好友?”
时瑾跨槛而入,那婢女又为他们关上门,去到院前守着。
“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人。她叫时……”林其清正要为她作介绍,又见她身着男装,脸上做了易容,改口道,“她就是本次扳倒睿王的大功臣!瑜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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