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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从最强反骨仔,到篡位登基

毕奇 著

其他类型连载

立志要当反骨仔的朱勇穿越大明成为了湘王世子朱祁镛。宣德九年,三省大蝗,朱祁镛率亲爹朱瞻墡入京为平定蝗灾一事。宣宗时日无多,国朝人心浮动,孙氏一心扶持太子朱祁镇登基,屡次触犯国法。时逢异族踏边,国中内乱,局面错综复杂,百官站队更是难以捉摸。三杨、于谦、张辅等人态度不明,朱祁镛如何护住这大明的锦绣江山?朱祁镛:我一身反骨,这皇帝你不会当我来当!朱土木想登基?不可能!瓦剌想叩关?那就死!西南动荡?那就打服!朱祁镛的名言就是:“整不死我的,我就整死你!”

主角:朱祁镛   更新:2023-02-16 1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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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朱祁镛的其他类型小说《大明:从最强反骨仔,到篡位登基》,由网络作家“毕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立志要当反骨仔的朱勇穿越大明成为了湘王世子朱祁镛。宣德九年,三省大蝗,朱祁镛率亲爹朱瞻墡入京为平定蝗灾一事。宣宗时日无多,国朝人心浮动,孙氏一心扶持太子朱祁镇登基,屡次触犯国法。时逢异族踏边,国中内乱,局面错综复杂,百官站队更是难以捉摸。三杨、于谦、张辅等人态度不明,朱祁镛如何护住这大明的锦绣江山?朱祁镛:我一身反骨,这皇帝你不会当我来当!朱土木想登基?不可能!瓦剌想叩关?那就死!西南动荡?那就打服!朱祁镛的名言就是:“整不死我的,我就整死你!”

《大明:从最强反骨仔,到篡位登基》精彩片段

明史,宣德九年秋七月甲申,暹罗、占城、琉球、苏门答剌、哈密、瓦剌入贡。两畿、山东、山西、河南蝗。

京师外,官道边,尘沙飞扬,蹄声如浪。

“驾驾驾!”

“闲杂人等闪开!兵部急奏!”

驿卒呵斥,不留半点情面。

艳阳下,驿卒飞奔,马蹄点地,行至京师城门之外亦不减速,直冲冲的冲着来往行人撞去,行人畏之如虎,纷纷退散,只觉面刮狂风,便看到那驿卒已经冲出去几丈远。

茶摊边,端着一碗茶水正欲解渴的白面书生眉头紧皱。

“本地人没礼貌,太没礼貌了!”

书生苦叹一声,摇头放下手里漂浮着一层尘土的茶汤。

“哎,这一次的蝗灾可闹得大了。”

“谁说不是呢,这几天从南边儿来的急奏就没断过,再过几天,怕是逃难的流民就该来了。”

“河南、山西、山东都遭了蝗,也不知道这一次又要死多少人。”

茶摊边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对于这事民间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蝗灾持续了快两个月了,眼下朝廷封锁了河北一带的官道,流民没办法聚集到京师,但还是有不少消息从山东传来。

据说,已经到了吃草根喝泥浆的地步。

书生听着这些话,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把老子从湖南骗来,就是来这叹气的?”

面前,一个面相肥胖,十足富态的中年的男子抱着双手,看着唉声叹气的书生气不打一处来。

“爹啊,你也太没同情心了。”

“你跟老子谈同情心?你咋不可怜可怜你老子我?要是被人弹劾咱爷俩无召进京,老子就交代在这北京城了。”

朱祁镛嘿嘿一笑。

“怕啥,反正咱俩又没带一兵一卒,而且太后是你亲娘,还能让你死咯?”

坐在对面的朱瞻墡只觉得心肌梗塞。

指着朱祁镛连连颤抖着手指。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真特么孝顺!”

朱祁镛抱着手,笑道:“老朱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朱瞻墡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去脱鞋,朱祁镛赶忙起身,潇洒的从袖子里丢出俩铜板,从背后衣襟里取出折扇,一甩帽襟,‘啪’的一声甩开折扇。

折扇轻摇,只见折扇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不知道是什么字体的大字。

老爹朱瞻墡气的脸都青了。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再把坦荡两个字写成这样,老子就要大义灭亲了!!”

……

两父子进京,纯粹是朱祁镛干的混事。

朱祁镛,穿越来一年半了,一年半时间,拿下湘王府经济大权,开设勾栏瓦肆戏曲行业,遍布湖广、两淮等地。

而便宜老爹朱瞻墡,当今天子同父同母的嫡亲五弟,封号湘王,位高权重。

别看朱瞻墡王爷位置挺牛逼,实际上就是个摆烂大王,整日养花钓鱼,喂鸡养鸟,一个月前,朱祁镛断了朱瞻墡的月钱,还放走了朱瞻墡的爱鸟,并且要挟朱瞻墡跟他进京。

朱瞻墡原本不乐意,结果朱祁镛直接拿出了一封皇帝的密信。

皇帝在信中准允朱祁镛北上,但前提是必须是两父子一起。

朱瞻墡不明白朱瞻基为什么会答应这么荒谬的事情,直到朱祁镛告知了自己给皇帝写的密信内容。

密信的内容是:大伯啊,你大侄子我有办法处理这蝗灾啊,哎,这事儿太复杂啦,我得跟我爹进京跟你交代个清楚,你放心,大侄子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办法肯定是好办法,不说药到病除,至少能药到病除。对了,顺道我还要看看我祖母,给他老人家磕头云云……。

总之,一番忽悠,朱祁镛带着摆烂亲爹进京了。

……

见皇帝的过程不复杂,朱祁镛来大明一年多了,也早就平和了心态,加上自己藩王世子的身份,平日里已经养成了一种贵气。

倒也不至于……。

“大伯啊!!”

“侄子想死你啦!”

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从殿外一路滑到了朱瞻基的脚下,其流畅程度,让人不经感叹古代工匠的技艺高超,这木地板居然能做到如此巧夺天工。

……

确实是滑到的。

因为朱祁镛也没想到,这宫里的地板如此的丝滑。

半大小子的朱祁镛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皇帝朱瞻基,两人均呆住了。一个没想到自己会滑这么远,另一个没想到对方会滑这么远。

“皇兄!”

朱瞻墡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看到朱祁镛跪在地上,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

朱瞻基回过神来,让人赐座之后这才吩咐身边的太监:“快些把小二娃扶起来。”

小二娃是朱祁镛的乳名,这个乳名还是朱棣起的。

俗话说贱名好养活,朱家几乎每个皇子都有乳名。

朱祁镛被搀扶起来,便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明宣宗。

‘嗯……,这明宣宗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浓眉大眼,气质出众,一身的贵相,难怪永乐大帝如此看重。’

‘说起来,永乐帝立仁宗,也有宣宗的功劳。‘传世之孙’这个名号,可真是帮了大忙!’

朱瞻基静静地听着。

他并不好奇。

因为在不久前的夜里,他突然得到了一个可以听到人心声的东西,而他能够听到的心声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大侄子朱祁镛。

在朱祁镛打量朱瞻基的时候,朱瞻基也不免打量了一番朱祁镛。

‘这就是后世的人?哦不对,他只是灵魂附在了小二娃的身上,可怜的小二娃,年纪轻轻便早逝了。’

‘不过这世间玄妙当真是难以想象,难怪当初老和尚老是把‘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挂在嘴边。可惜朕不能表露身份,否则就会失去读心的功效。’

‘朕倒是很想从这小子嘴里问些以后的事。’

朱瞻基思想开化,对于这些奇异的事情理解程度很高,读心一事虽诡谲,但民间戏法或算命的道士一直都有这个说法。

朱瞻基跟朱瞻墡聊了许久,大抵都是一些问候以及感叹。

当听到悲处时,两人也不免掩面而泣。

忆往昔欢喜岁月,却也不住放声大笑,眼里又是泪花,嘴角又是笑容。七年未见,两兄弟之间感情生疏了许多,虽也有书信往来,但终究不及面对面的一句问候。

不过朱祁镛还是发现了,朱瞻基眉间隐有病气,呼吸也并不是普通人那般轻缓,在咳嗽的时候胸腔甚至出现了拉风箱的声音。

‘宣德九年七月,算下来,这位一生与民生息、休养朝廷的宣宗,也只剩下了五个月好活了!’

朱瞻基拿帕子的手陡然一僵。

朕……只有五个月时间了?

朱瞻基还在震惊之中,但下一句,直接让他从凳子上坐了起来。

‘朱祁镇啊朱祁镇,你还是要当皇帝了,这一世,你还会害的大明精锐尽数覆没吗?你还会被瓦剌俘虏吗?你还会成为大明皇帝之耻吗?’

朱瞻基心里只觉得咯噔一声。

祁……祁镇?


朱瞻基油尽灯枯般的身体陡然直立起,整个人面色呈现一种带有暮气的涨红,看似红润,但实则是燃烧了最后的能量。

“皇兄?”

朱瞻墡吓了一跳,看着直勾勾站起来的大哥满是错愕。

朱祁镛也顿住了。

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朱瞻基。

‘这宣宗爷咋回事?咋一惊一乍的?算了算了,还是别想乱七八糟的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城,得好好找找乐子。’

朱祁镛的脑子一下子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朱瞻基心里顿时无奈起来。

祁镇到底咋了?

这小子会不会是刻意引导朕的?

这所谓的读心,会不会是江湖把戏呢?

朱瞻基心有不甘,却心里更为猜忌,他是天子,这个位置不可能没有人觊觎,更何况还是皇室成员的五弟一系!他经历过亲人为了这个位置反目成仇,甚至不惜烹煮了自己的亲二叔。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位置。

他好奇着,但更警惕着。

在御前聊了一阵,朱瞻基因为要面见使臣,只能先让朱瞻墡父子两人去自己的住处。并且还大手一挥将京师一处别院‘九思院’交给朱瞻墡夫子居住。

……

“陛下。”

贴身太监王桂在朱瞻基身侧轻语,声音和风细雨般轻柔道:“湘王世子既有救灾之计,为何陛下不让他说个明白?”

“眼下几省的灾情怕是……,等不得了。”

朱瞻基转身进了殿中,走了两步便抬手挡在嘴边,皱着眉头‘咳咳咳’的咳嗽起来,胸口起伏,整个人如病去抽丝般弱不禁风。

殿中响着朱瞻基的咳嗽声,所有宫人面色惨白,急忙长跪而下。

“他眼下……咳咳……,还不能抛头露面。”

朱瞻基丢开王桂的搀扶,独自走到椅子前站着。

这位九五之尊。

这位年轻的帝王。

如今的身体就好比被虫子蛀了树木、被寒风肆虐了的屋子、处处残破、处处漏风。形如枯槁,面如白纸,整个人暮气横生,如夕阳低垂,满是荒凉与孤寂。

“让于谦……咳咳……去拜见湘王!湘王入京,必要有官员陪同。”

王桂稽首,声线低沉:“是。”

殿内安静下来,朱瞻基的看着书案上那封朱祁镛的信件,眼中尽是疑问!

他太好奇了。

好奇的有些不忍动刀。

从朱瞻基的内心而言,五弟在这样的情况下入京,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而站在皇帝的角度,对皇位觊觎的人,除了自己的嫡长子,其他人……都该死!

他内心有些冷意。

‘五弟啊五弟,你也想效仿赵光义吗?’

朱瞻基那黯淡却不失精明的眼神之中有一抹深深的杀意!但只是一瞬间就掩饰了下去!

“大哥我……不是赵匡胤……。”

……

九思院面积不小,以往是外地封疆大吏入京临时居住的院子,所以朱祁镛两人进去住着完全就是拎包入住。

并且为了方便皇帝随时跟外地官员问政,九思院距离皇城不到一炷香的脚程。

“现在到了京师,你赶紧交代,你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

朱瞻墡将朱祁镛从一堆小丫鬟里拉出来,脸色铁青的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朱祁镛。

“办法就是办法啊,我跟你说了有啥用?”

朱祁镛摊手,耸了耸肩。

……

朱瞻墡冷笑。

自从这逆子一年半前在长沙陈大小姐的闺房里被人家亲哥给揍了之后,哪看哪不正常!

“你不说,老子就给陈府提亲!”

朱祁镛沉默了一下。

“能讲道理不?”

陈家大小姐热衷于医术,小小年纪就能行针,一手银针玩的溜得很,这原主的朱祁镛傻小子就是被骗去了陈家,被陈家大小姐给扎成刺猬,又被陈府的傻子少爷给活活打的一命呜呼。

面对这种动不动就玩命的女人,朱祁镛是一辈子都不想招惹。

朱瞻墡圆乎乎的脸上顿时有了一抹笑意,似乎是拿捏朱祁镛让他觉得很满足。

但转瞬即逝,下一秒就凶恶道:“老子嘴笨!”

朱祁镛叹了口气:“我好歹喊你一声爹,你这么做,不就是坑儿子吗?”

“你坑爹的时候还少?”

……

两人沉默。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朱祁镛要打破这个互坑的局面。

“你要是觉得我哪做得不对你就说出来,别动不动就用这招,没意思。还有,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你喝点酒连亲爹都不认,我很难保证你不出去乱说。”

这话也是真话了。

这一年多虽然跟便宜老爹斗智斗勇,但说到底他还是爹。

总不能坑到死吧?

朱瞻墡有些出了气的哼了两声,脸色稍有缓和,这混账如今就跟泥鳅一样滑溜,自己还能挣钱,离了自己一样活的滋润,但自己不能离了他,家里一院子的花花草草鱼虫鸟儿还等着他养。

“我说了你就改?”

仿佛胜利一般,朱瞻墡开口问道。

并且,言语里有几分期许。

只要这小混蛋不气老子……。

“当然不会,我怕你不说出来,你憋出病来……。”

沉默了一下。

很巧妙的沉默,似乎宣布了一方的无语,一方的问心无愧。

“给老子死!!!”

……

朱瞻墡不是一两次这样了,每次遇到无可奈何又生气的时候,就只能这么怒吼,然后……顶着肥胖的身子对着朱祁镛追两步。

追不上就怒指着朱祁镛的背影喊道:“小混蛋,老子的遗产你别想有一分!”

朱祁镛背对着招了招手。

“自个儿留着养老吧!”

至于这个遗产到底有多少,就朱瞻墡自己知道了。

朱祁镛跑出后庭,迎面就撞上一个蓝袍官员。

迎面一撞,撞得两人眼冒金星。

‘扑腾’一声,撞上的两人皆狼狈后仰,朱祁镛一屁股摔在地上,捂着鼻子便大喊:“谁!不长眼睛啊?”

那蓝袍官员也回过神来。

两人同时起身,朱祁镛看也不看的便怒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撞……。”

睁眼一看,便看到一个身材不算高大的官员。

此人五官端正,双目有神,身材虽不高大,却又格外有精气神!一撮十分有辨识度的小胡子打理的整整齐齐,几乎是下意识的,朱祁镛就从脑子里冒出一个人名。

于谦?


这于谦有三大……。

哦不对,这于谦是后世耳熟能详的忠臣,说其为大明续命二百年也一点不为过,朱祁镛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见到了于大佬了。

“于大人?”

朱祁镛下意识喊道。

于谦双手稽首,神色毅然不动,声音如常道:“世子还是称下官为巡抚好一些!下官官职低微,人微言轻,不足担这一声‘大人’。”

在明初,大人都是对位高权重官员的称呼,能够称得上一声大人的,要么是官职高权力大,要么是下面人阿谀奉承。

而于谦,根本不在乎这样的奉承。

朱祁镛此时也缓过来神,点头‘哦’了一声,下一秒又抬头问道:“于巡抚为什么撞我?”

“是世子殿下突然奔来。”

于谦面色铁青,已经有些不愿意搭理朱祁镛。

朱祁镛又‘哦’了一声,刚一低头又抬头问道:“那你来干啥?”

“奉陛下旨意,前来陪同湘王殿下。”

话音刚落,胖子朱瞻墡便从后面急匆匆的赶来。

“哎呀!于大人!”

“没想到是于大人来陪着咱们爷俩,折煞折煞了,于大人吃了没啊?要不要喝点下午茶?哎呀瞧我这脑子,于大人快坐,快请坐!来人啊,上茶啊!瞧不见来客了?”

朱瞻墡又惊又喜,连忙上前稽首行礼,又对着于谦嘘寒问暖。

模样不像是个王爷,倒像是个谄媚的宦官。

朱祁镛颇为嫌弃。

这便宜老爹难怪历史上能活七十多岁!

……

于谦表现的有些不冷不淡的,朱瞻墡问什么,于谦就答什么。

朱祁镛坐在一旁,听着两人不咸不淡的话颇为无趣,眼珠子一转就想着出门去找找乐子。这到了北京城,不得先买个十七八套宅子放着?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放着过过瘾也是不错的。

朱祁镛正要起身,却见于谦噌的一下站起来,走来拦住了朱祁镛。

并且声音严厉的道:“你要去哪!?”

朱祁镛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的道:“干你屁事?”

“世子,你忘了你是为何进京?”

于谦脸色涨红,伸手抓住朱祁镛的手腕,声音滚滚如雷声一般。

不等朱祁镛开口,于谦便一手指着南方。

脸色通红,眉宇紧凑,张口怒斥:“南方几百万百姓等着朝廷的救灾,世子如此事不关己,难道这江山社稷当真就跟世子无关?”

朱祁镛沉默了一下。

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于谦。

“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祁镛反问。

这老于不地道啊。

上来就给人挖坑,这坑要是啪叽往里跳,湘王一脉怕是就没什么活路了。

于谦咬牙,大逆不道的话他说不出来,只能想点法子让湘王世子自己吐出来,可眼下看来,湘王世子是个十足的纨绔,油盐不进,实在是难以应付。

思来想去,于谦只能想着用激将法。

“世子莫非是怕了?”

“怕?我为何要怕?我不说自有我的道理,难道我有法子,就要当着全天下的面说出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等事情有了结果,于巡抚自然会知晓。”

朱祁镛微微拱手,随后做出送客的手势。

于谦气的人都不好了。

一张脸涨得血压快爆开了,旁边朱瞻墡好言相劝。

“不可理喻!”

于谦甩袖离开。

“欸,于大人……别……别走啊……!”

“小混蛋,你知不知道于谦是陛下的宠臣!巡抚河南山西,就是为了将来拜相做准备,你这样得罪他,你是不是嫌你爹我死的不够快?”

朱瞻墡转身咬牙切齿的质问道。

没等朱祁镛开口,朱瞻墡又脸色一变:“完了,要是于谦向你皇伯说你是为了进京而夸下海口,咱爷俩就彻底交代在这京师了!”

眼看着朱瞻墡的冷汗就在额头聚集,朱祁镛叹了口气。

“你还叹气?你个不孝子!”

朱瞻墡气的脱鞋就要打。

为了方便打人,他连靴子都不穿,常年就穿着布鞋。

“哎,于谦是个好官。”

“但是太好了!昔日他在太宗面前直言太宗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可见他内里并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若是将救灾之法告诉于他,怕是立马就要风风火火的大张旗鼓起来。”

朱瞻墡愣住。

握着鞋高举的手也僵在半空。

“这……。”

朱祁镛淡定的坐着喝茶,目光深邃道:“也不是说大张旗鼓不好,只是一场蝗灾下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发国难财。”

“浙地、江西、荆襄等地的粮商都在等着朝廷的动作,朝廷一动,他们就动,要么抬高价格,要么压着粮食不放出来。”

听到这话,朱瞻墡顿时深恶痛绝。

放下手里的鞋子,坐在椅子上以手擂桌,茶案‘砰砰’作响,茶盏里的茶水撒了许多,并且咬牙道:“那就都杀了!”

“太祖挥刀斩了天下五成的商户,致使天下太平……。”

朱祁镛看白痴一样看着朱瞻墡,反问道:“陛下打辽东一仗就是开放互市,那一战让陛下龙体欠安到如今,若是斩了商人,那互市还开不开了?不开了,那打这一仗又是为了什么?”

“为啥你就不会思考问题呢?总想着喊打喊杀的呢?”

朱瞻墡顿时有一种被祖父朱棣教训的错觉。

朱棣在位时,也时常这么教训他。

“是……。”朱瞻墡下意识认错。

“是你姥姥个腿!”

不对啊!

老子才是爹啊!

朱瞻墡气的抬手就要揍。

“你说,于谦为什么不在河南,反而进京了呢?”

朱祁镛开口问道。

朱瞻墡的手再次僵在半空。

怵杵的看了眼儿子,见他完全不怕,又唉声一叹,缓缓收手坐回椅子上:“还能是啥原因,肯定是蝗灾严重到需要朝廷开库了。这蝗灾算是至正年到现在最严重的蝗灾了,千里赤地,寸草不生啊。”

朱祁镛摇了摇头:“恐怕不止。”

“你说,要是你是皇帝……。”

“胡说!”朱瞻墡怒斥一声,伸手要去捂着朱祁镛的嘴巴。

但朱祁镛灵巧的躲开,依旧自言道:“的话,是什么情况会让封疆大吏回京待命呢?”

“依我看,要么是因为这个封疆大吏干的不好,叫回来申饬几句,传达下核心思想。”

朱瞻墡额间冷汗不断的淌出来。

他盯着自己这个儿子,只觉得十足的陌生。

“要么……。”

朱祁镛自顾自的说着。

“要么,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近,为了维护朝纲,不得不立马将某些事情安顿好……。”

朱祁镛眼前一亮。

双手一拍。

“爹,机会来了!”

‘嘎’的一声,朱瞻墡双眼一翻白,一百九十多斤的身体就这么‘噗通’一声抽了过去。


“世子呢?”

朱瞻墡醒来,迫不及待的就要寻找儿子。

伺候朱瞻墡的宦官李顺恭谨的弯腰,道:“回湘王,世子出府采风去了,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朱瞻墡接受了这个现实。

坐在床边之后无力的摆了摆手:“下去吧。”

等到李顺离开,朱瞻墡这才从怀里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块玉佩。

一双小眼睛看着玉佩,朱瞻墡眼神悲伤且无奈。

玉佩精致小巧,还挂着红色的细绳。

盯着玉佩看了好一阵,朱瞻墡这才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该一包药给他堕了,这混账……。”

……

朱祁镛入京城,可谓是鱼入大海。

出了九思院便直冲京师的烟花圣地,并且直接找到京师最出名的青楼子,只见木楼坐落于一片湖面之上,约莫五丈高,分三层,在最外面立起来的木制牌坊上,以铜线镶嵌着三个大字。

流觞阁。

步行入阁,经过一条三丈长的栈道便到了正堂,一近流觞阁,妙语轻音是扑面而来,如蜜蜂入了花丛,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可见堂前女子或持琴,或抬筝,柔荑飞舞,妙音连连。

快乐,这不就来了吗?

“公子是来听曲的?”

一妙龄女子扶摇而来,行至近前微微行万福礼,嗓音清亮的询问。

朱祁镛微微一笑。

姑娘内着衣裙,外套轻纱,颜色颇为艳丽,妆容也精致伶俐,看上去颇为养眼,但实则半点不露,还没刷个短视频来露得多。

“听!怎么不听!大厅找个位置。”

说完,朱祁镛从手里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块碎银。

银子虽不是正式的货币,但却是十分保值的,比起铜钱,其实民间大数额用银子用的更多。

“奴名兰庭,谢公子的赏钱,公子这边请。”

兰庭欣喜接过,一下子连带着声音都细软了许多,一双眉儿笑的微弯,眸子跟月牙儿似的,这么阔气的公子哥还是头一遭哩。

带着朱祁镛到了一个位置,座位是跪坐式的,兰庭替朱祁镛脱掉鞋子,又给他将旁边的扇子打着,更是若有若无的将遮于香肩之上的罗纱缓缓褪去,登时仿佛光亮都明亮了几分。

香风不断,带着一股十分清淡的茉莉花香,团扇不断扇着风,朱祁镛也同兰庭若有若无的闲聊。

“公子口音听起来不像是京城人士。”

“哦?那你说说是哪的?”

“嗯……,那奴要是猜错了,公子可不许恼奴奴哟。”

“你说,猜对有赏!”

“奴猜,公子应该是南方人士,就算不是南方,也当是河南以南的人。因为刚刚问公子吃些什么的时候,公子说的都是南方菜式。再说公子身上的衣裳,不像是江浙一带的布料,江浙的料子要细一些……。”

朱祁镛舒适的半躺在靠枕上,美人摇扇,香风不断,偶尔还能吃点豆腐,听着曲调悠扬的小曲儿,可谓是俩字。

享受!

“这个理由,不太充分。”

朱祁镛摇头。

兰庭食指轻轻在下巴上点了两下,沉吟道:“那奴就斗胆猜了!奴自幼学曲,对声韵稍有见解,所以奴猜,公子可是湖广人?”

“湖广可大了去了!”朱祁镛笑意盈盈的继续为难这姑娘。

兰庭轻笑:“所以奴刚刚说了是斗胆猜呀!公子是长沙人士吧?”

朱祁镛沉默了一下。

兰庭知道自己猜对了,忙撒娇着上前来摇着朱祁镛的臂膀,一时间手臂上触感十足,让人不禁感叹。

‘没有科技与狠活就是好啊!’

一番玩乐,朱祁镛环视四周,问道:“你在这流觞阁这么久,可有熟客?”

“倒是有的,不过像公子这么阔气的,还是第一个。”

兰庭倒也是实在话。

这么一会,这少年就给了快三两银子了,这些钱,也够自己好好扯几尺好布做身衣裳了。

“想挣更多钱吗?”朱祁镛笑问道。

兰庭眼神一亮的点了点头。

“公子说的哪里话,谁不想钱多些呢?”

朱祁镛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上前。

兰庭乖巧的俯身而来,由于朱祁镛是半躺着,顿时整个曼妙的身子压了上来,顿时软玉入怀是神仙难救!淡淡的花香仿佛受了温度的催发,一下子变得极具攻击性。

朱祁镛虽不好色,但这身体到底还是个童子鸡,稍微一被引火,顿时连带着鼻息都滚烫了起来,垂目一看姑娘玲珑小巧的耳朵,蚌珠的挂坠还在耳垂上摇来摇去,发丝覆于旁,更添几分朦胧。

“公子怎么不说话?”

姑娘许是发现了什么,窃笑轻语的问着。

朱祁镛赶忙收回心神,这才嘀嘀咕咕的把自己的办法倾囊相授。

“公子……,要这些东西是做什么?”

兰庭不解。

“你觉得呢?”

见朱祁镛反问,兰庭贝齿咬唇,面色有几分难色,因为这件事要是败露,她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可明知道这公子是为了蝗灾一事,她却还是不能倾囊相助。

“那我给你个后路如何?”

朱祁镛心思灵慧,知道姑娘是怕别人给她秋后算账。

“后路?”

“姑娘得了钱,要是愿意的话……。”

“一可离开这红尘俗世,换掉这面上画皮,从此世间再无兰庭,只有一个有钱有颜的富家小姐。”

“二可追随与我,我保你的功名利禄,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个官身。”

兰庭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个条件。

因为第二个对于她来说太虚无太飘渺,并不是所有的大饼都让人甘之如饴,也并不是主角光环就能办到一切!兰庭虽聪慧,朱祁镛也想收到麾下,但也正是因为聪慧,她知道有些东西是她不能奢望的。

“某不会让姑娘失望的,这是一千两的银票,算是定钱!只要事成,姑娘所得要多这个很多很多!”

“公子这么信任奴?”

兰庭有些不可置信。

朱祁镛从背后衣襟取出折扇,风骚的甩开折扇。

轻摇扇子,环视这流觞阁的大堂,声音深沉的叹道:“这是一座牢笼,亦是你们这些青楼女子一生的依靠。只是这个依靠,让你们换上了一张逢迎见笑的画皮。天高地远,这流觞阁,不一定就是唯一的出路。”

这话似是感伤了兰庭。

她微微捋发,苦笑轻叹:“公子所言不假,阁中七成女子皆是没有退路这才依靠于此,卖了韶华,苦了人身。多数人都在攒钱赎身,但实际上来了此地几年之后,便是连心气儿也磨得没了。”

“见多了丑态,习惯了争斗,其实所谓的脸面也就不重要了。”

朱祁镛闭眼摇扇:“流觞同流殇之意,流觞阁名字倒也起的十分贴切,流殇流殇,和死亡……同义。”

这时候,兰庭垂目看到了朱祁镛的折扇。

霎时间,兰庭薄嗔一声。

旁边亦有仁兄发现这扇子的文章,顿时嗤笑:“娘的,你害臊不害臊?把这俩字写扇面上?”


朱祁镛抬头。

只觉道道光芒闪瞎狗眼。

去你的,没想到还有人穿的比自己还风骚!一身云纹白袍华丽尊贵,头戴发箍束发成缕,身形修长皮肤白皙,就是一手的金扳指加翡翠落了‘俗套’。

再说那身白袍,上面云纹皆是金线绣成,袍内只能看到边缘镶着金丝的镂空镶边,发箍以纯金镶嵌宝石,正上方还镶着一颗祖母绿宝石,可谓是壕无人性!

再看这厮的下半身,好家伙!靴子是锦缎面料,足头镶玉石,腰间还有一条镶玉的犀带,这已经不是奢侈俩字能形容这身打扮的了。

这特娘是要入殓啊。

朱祁镛抬头便看到一张……无法具体形容的脸。

“没品味!”

这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哎,虽说这身打扮确实是没有多少可取之处,但到底还是风骚又显摆,穿起来应该有几分贵气逼人才是,可为什么配上这……这一张脸,就总是会冒出没品味三个字呢?

“哈,好!好!”

白袍少爷折扇拍手,大声喊好。

下一秒,白袍少爷便用手指着朱祁镛:“小王八蛋,报上名来!敢惹小爷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朱祁镛嗤笑一声:“你叫我啥?”

“咋地,不能叫?”

“你叫我小王八蛋,就是说我爹是老王八?那么我爹的爹就是大老王八咯?”朱祁镛乐的不可开交。

这白袍少爷皱眉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朱祁镛腰间的玉佩。

那是宗室子弟的象征。

他虽跋扈,但却不傻,看人身份第一时间都是根据玉佩来辨别,尤其是富贵人家,由于阶级层次分明,一般人能佩戴的饰物都是有着明确规定的。

戴高了,就是僭越。

当看到宗室子弟腰佩的时候,这少年顿时有些绷不住了。

“你刚刚说我啥?”

少年开口问道。

朱祁镛还半躺在垫子上,笑道:“说你没品味,看你这样,恨不得全部人都知道你有钱,学学我,内敛懂不?”

说完,又把折扇甩开。

周围人亦被两人所吸引,当朱祁镛甩开折扇,堂中顿时有人‘扑哧’笑出声来。

一些风尘姑娘亦是嗔怪不已。

“唉哟,这公子真是不识咱们姑娘命苦,咱们也是苦命人儿,这般辱人家……。”

有伶人哭哭啼啼的哀戚起来。

其余男子也有些不满。

风尘女子虽低贱,但到底还是可人儿的。

“你们认字从右到左?小爷这是坦荡!坦荡!”

朱祁镛起身,对着众人将扇面打开,一字一字的教他们认字,认完还唉声叹气的感叹道:“要是你们老师知道你们这水平,得从坟里爬出来!”

众人顿时面红耳赤。

那白衣少年也错愕不已。

随后,在沉吟许久之后,一下子爆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

朱祁镛被吓了一跳,转头道:“你失心疯啊?”

那少年上来就抓着朱祁镛的手:“兄台,同道中人啊!”

朱祁镛摸不着头脑。

随后,那少年也把自己的扇面给打开。

我靠!

“好一个‘妇女之宝!’”

那少年差点一个没站稳,忙拉着朱祁镛有些激动的道:“仁兄,此乃‘宾至如归’,你这么认,你老师也该爬出来了!”

“他还没生呢。”

朱祁镛道不明所以的说了一句。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同时微微一笑。

基情,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少年顺坡下驴,赶忙道:“刚刚是兄弟我不识抬举了,仁兄肯出言教我品衣,那是兄弟我的福气,不接受已经是我的不该,居然还骂你,哎!真是没道理。”

“为了认罪,兄弟我自罚三杯!”

这家伙喝酒倒是个好手,就是个长相实在是……。

怎么说呢。

眼睛大,但鼻子塌,嘴巴有点歪,下巴有点尖,看起来实在是难以形容,尤其是眉毛,似乎修过一些,一个大老爷们搞个细眉,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喝酒倒是个好手。

几下三杯酒下肚,顿时就跟朱祁镛活络起来。

朱祁镛应付着喝了几杯。

一直到晚间,席间也互换了名讳。

等到朱祁镛离开,这少年才在一个仆人的搀扶下出了流觞阁。

刚刚还喝多到不能言语,脸色烫红双目无神的少年,顿时站起身来,目光恢复深邃,脸上也挂上了凝重之色。

“湘王世子……,有意思!”

“朝中都在传湘王此次回京是有意争储,背后说不得有太后支持,若真是如此,那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

“张杰?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九思院,朱瞻墡摇了摇头,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具体的印象。

“诶……对了,我倒是想到一个张杰。”

朱祁镛洗了把脸,问道:“谁?”

“还能谁!?英国公嫡长子张忠的长子,张杰!”

朱瞻墡磕着南瓜子,对于这些个八卦,他一个大老爷们愣是比长沙湘王府里的女仆人们来的还兴致高昂,一边磕一边絮叨。

“这张忠可有意思了……,呸……,人家是英国公府嫡长子!呸……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忒……”

朱祁镛有些好奇:“这么说来,他算是长子长孙啊?为什么寂寂无名?”

“呸……有屁用!张忠自幼腿疾……呸……,诶……儿子……爹你跟你说啊……呸……这身体才是本钱!你少熬夜……像你爹我这样,该吃吃该喝喝……。”

朱瞻墡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十指一叉就放在大肚子上。

朱祁镛作势就要走人。

“这张忠腿疾,走路都难,这些年一直没有担任职位。”

“这英国公就这么一个子嗣,所以对这个孙子张杰颇为看重,只是英国公尚还年轻,所以关于英国公爵位承袭之事,尚无定论。”

自然不会是张忠。

历史上,继承爵位的,是张辅的庶长子!还有好几年才出生。

朱祁镛擦了擦手,啧啧道:“瞧瞧人家,穿金戴银的,感情是人家投胎投的好,沾上个好祖父。”

朱瞻墡哼了一声:“你个小混蛋,你祖父还是皇帝呢!”

“那你是个啥?”

朱瞻墡:……。


朱瞻基又召见朱瞻墡父子俩了。

朱祁镛被人从流觞阁匆匆喊回来,随后在街口就被朱瞻墡给抓到了马车里,而后一同入宫。

入京已经四天了。

“今日要去面见皇太后,她老人家最不喜民间狎妓一事,你小子最近老往楼子跑,当心你皇祖母拿这事训你!”

朱瞻墡严肃道:“我可告诉你啊,你皇祖母训你你好好听着,别给老子找事!”

“咋地?你怕皇祖母知道你教孩子都教不好,揍你?”

朱祁镛笑意盈盈的问道。

朱瞻墡顿时脸色更黑了。

沉默了一会,朱瞻墡又换上笑脸:“今天你可无论如何也要交代了,再不交代,我怕大臣那边拿你爹我开刀。”

朱祁镛点了点头:“差不多,现在透露点风声应该不成问题。”

听到这话,朱瞻墡顿时笑了。

好好好!好孩子!

入了宫,先去就是张太后那。

“老五……?”

“是老五吗?”

刚到慈宁宫大殿外的屋檐下,就听到殿内传来有些急切的呼喊声。

朱瞻墡,这个看起来心宽体胖很滑稽的胖子,突然站在原地愣住没动弹。

“老五?”

殿内的喊声近了些。

朱祁镛转头,一时间内心也颇为复杂。

‘噗通’一声,朱瞻墡应声跪地,双手撑地,对着慈宁宫长拜。

“娘!儿不孝!!”

‘吱’的一声,殿门打开,几个宫娥先行而出,随后殿中便走出一个满发花白的老妪,老妪泪眼婆娑,满脸慈爱,见到跪在殿前的人,顿时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老五!”

张太后几步上前,朱瞻墡亦直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亲娘,哽咽道:“母后,您……老了。”

“七年了……,娘咋会不老?”

张皇后以干枯的手去擦拭孩子眼角的泪,手微微颤抖着。

“孩儿不孝……,七年了,未曾侍奉于母亲膝下,孩儿不孝啊……唔呜呜……。”

一场老套的亲人重逢剧。

但却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宣德三年开始朱瞻墡就藩长沙,至此再未回京,这些年来问安的书信一个月一封不曾间断,但又如何比得上当面看看自己的老娘?朱瞻墡搀扶着张太后进殿。

“诶,小二娃呢?”

“这儿,这儿呢皇祖母!”

朱祁镛赶忙走上去。

“哎呀!长大了,是个少年郎了!都这么高了,这么俊俏……好好好!”

一番寒暄,张太后拉着朱瞻墡是絮絮叨叨了一两个时辰!她的精神头很好,难怪历史上还能压着孙皇后一段时间。

可以说有她在,孙皇后想要彻底掌权是不现实的。

“这次回来多呆一呆,过了年再走……,使唤习惯的仆人就叫到京城来……。”

“缺什么都跟娘说,娘这慈宁宫啥都有,各国上贡的乱七八糟的都在库里……。”

“咋媳妇没来?”

“府里几个娃娃还好吧?”

“趁年轻,再多要几个子嗣,得开枝散叶才行……。”

朱瞻墡不住的点头,又不停的回答。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老太太终于有些乏了,这才放了朱瞻墡两人离开。

……

出了慈宁宫,又去乾清宫。

皇帝已经准备了家宴,菜式不多,但十分可口。

唯一让人觉得气氛凝重的,就是……孙皇后也到场了。

原本朱瞻基跟朱瞻墡还能聊几句,孙皇后一到,朱瞻基顿时收起了笑脸,面色淡淡的坐在位置上。

孙皇后模样出众,姿色不凡,看起来高贵娴静,端庄大方。

四人同处一张桌子,是一场最简单的家宴,而孙皇后一到,气氛有些不明所以。

“五弟,侄儿,请!”

“陛下皇后娘娘也请!”

朱祁镛倒是没什么压力,自顾自的吃菜,这宫里的菜倒是还行,就是味道淡了些,远没有长沙菜式来的劲道。

正吃着菜,孙皇后轻声道:“中原大蝗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眼下连山东都受到牵连,百姓食不果腹,发生了不少抢收抢粮的事情!朝廷若不及时出手解决,怕是未来几年的赋税都是问题。”

“本宫虽是内臣,但亦是这大明的皇后,不可坐视天下百姓受这蝗灾之祸!听闻世子欲献计于陛下,可解蝗灾,不知道世子所言,是什么计?”

孙皇后出招一出手就是杀招。

答不上来就完犊子!

答不上来,你就是别有居心。

看似问计,实则问人!

朱祁墉微微一笑,朱瞻墡亦是十分自信,刚刚在马车上朱祁墉答应了朱瞻墡,只要此时朱祁墉讲心中所想给完全说出来,那么他们父子的提心吊胆就结束了!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办法,但只要能够帮助灾情,不管如何都是好事。

‘果然不愧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妖后!光是这么一招就硬逼我妥协!’

熟悉的声音在朱瞻基的脑子里响起,他神色一正,仔细咀嚼着刚刚朱祁墉脑海之中的心声。

妖后?

孙氏……,到底在朕驾崩之后做了什么?

毫无疑问,朱瞻基已经陷进去了,他现如今已经很少去考虑所谓的读心之事到底是江湖把戏还是却有其事,整个人脑子里的念头都随着朱祁墉的思绪而动。

“世子有难言之隐?”

孙皇后侧目问道。

朱瞻墡急于表态,转头看儿子低头沉吟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这小混蛋,莫不是变卦了?

“回娘娘的话,难言之隐……倒是没有的!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

“无妨,陛下和本宫亲自经手,天下有什么事情做不到?你只管大胆的说便是!”

孙皇后显得十分有自信。

她的自信源自于自己的儿子,后宫向来母凭子贵,仗着陛下的恩宠跟子嗣,孙皇后可以说是在后宫中独断专行!后宫妃嫔无人胆敢触怒,甚至陛下龙体欠安之际,孙皇后还会念奏折给陛下听。

如此恩宠,已经让她尾巴翘上天了。

‘孙氏啊孙氏,你为了皇后的位置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在陛下驾崩后把持朝政,一心扶持儿子上位!可惜你那儿子不是这块料,宠信宦官王振,非要学几个长辈玩什么御驾亲征。’

‘土木堡一战,大明二十万军队全军覆没,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翰林学士张益、曹鼎等数百朝廷大臣被乱兵砍死!朱祁镇被俘,史称北狩,可实际上,这!就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大明雄风几十载,皆葬于他朱祁镇之手!’

‘孙氏,你有罪!’


噌的一声,朱瞻基再次从椅子上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朱祁墉。

众人皆惊,纷纷错愕。

这是,咋了?

孙氏及时条件下反射的起身搀扶朱瞻基。

皇帝的身子骨这两年欠佳,所以时常会有不适的时候,她在跟前伺候着,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陛下……。”

孙氏十分贴心的上前安抚,如往常一样。

但这一次!

朱瞻基有些不堪重负的身子突然有些抗拒,并且挥臂将孙氏递上来的手给挡开。

这个动作,将朱瞻墡和朱祁墉都吓了一跳。

而最吃惊的莫过于孙氏!

孙氏的手被挡开,僵在半空,眼神惊愕,原地坐蜡。

他挡开了自己的手?

这是孙氏无法置信的事情!

夫妻这么多年,朱瞻基对她一直是要多宠溺有多宠溺,虽然有时候也会闹点小脾气冷战一段时间,可从未有过这般僵硬且生分的动作!帝后的感情是后宫的根基,若是今日此事传到后宫……,她这个皇后可免不了被人风言风语的诋毁。

“陛下身子不适?”

孙氏眸如寒冰,眉宇紧皱,声音里多了些凝重。

朱瞻基也意识到自己动作里的含义有些过于,摆手立马做咳嗽状:“咳咳……朕怕……你染了病根……咳咳……朕无大事……。”

听到这话,倒也勉强将刚刚出格的举动给掩饰了下去。

孙氏松了口气,轻声劝慰道:“陛下龙体为重,臣妾不值一提。”

孙氏搀扶朱瞻基坐下。

朱瞻墡在一旁不断给朱祁墉眼神。

‘小混蛋你倒是说啊!马车上答应的好好的,你管这事传出去会怎么样?这是你该操心的?’

朱祁墉淡笑,也回以眼神。

孙氏一个下马威丢出来,朱祁墉也起了反抗之意。

既然你要,那就给你!

孙氏还未接着询问,朱祁墉就主动道:“大伯身子不适,那晚辈便长话简说。”

几人抬头看来。

朱祁墉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的东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这就是……,能够救灾的妙计?”

一股酸臭的味道从朱祁墉手中之物传来,朱瞻墡跟孙氏都下意识的掩住了鼻子,倒是朱瞻基有些好奇的看着,并且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此物名为救灾饼!”

“是用豆渣、麸皮、山薯、蝗虫、糙米、粗盐所制成,可以视作为一种急救的粮食。一块这样的饼子嚼入腹中,只需要多喝水,便可增加饱腹感,一个成男,一天一块便可活命,而这样的饼子,成本不过一文钱。”

一文钱?

朱瞻基怔住了。

随着大明经济逐渐腾飞,国朝的赋税也逐渐增多,加上这几年江浙一带因为开海一事而让朝廷收益良多,现在买一个烧饼都需要三文钱。和洪武朝的物价已经不能相提并论了。

而一文钱就可以让一个成男吃饱……。

“这……这如何下咽?”

朱瞻墡脸上的肉抖了抖,看着那颜色黝黑,且模样丑陋的饼子有些嫌恶的看着。

酸臭味明显,并且让人作呕。

朱祁墉闻言,转头问道后面站着的太监:“谁愿上来试一试?”

后面站着的小宦官明显顿了一下,而后站出来一个,躬身道:“奴愿意一试!”

朱瞻基点了点头,转头告诉身后的王桂:“赐水!”

小宦官当着几人的面将饼子给吃了下去。

顿时,一张算的上是清秀的脸上顿时涨红。

又干又硬!并且还粗糙硌牙!

最难受的,就是满嘴令人上头的酸味,小宦官艰难的嚼了几十口,始终咽不下去,这比猪食还猪食!最后硬是将就着一杯温茶水才吞了下去。

吃,是能吃的。

朱祁墉让人实际行动来证明了。

朱瞻墡终于松了口气,并且深色舒缓了许多,孙氏亦是满脸的惊愕。

而朱瞻基,却是一种威严之中带着慈爱的眼神。

“此物,你如何想到的?”

朱瞻基开口问道。

朱祁墉笑了笑,无奈道:“三地百姓想要重新有口粮也得是开春的事了,眼下还有半年,怎么着也得撑过去,朝廷想要救灾,就不能救一时……,而且这玩意吧,虽然难吃,但是能活命啊。”

朱瞻基毕竟是少年帝王,为君者的目光到底长远。

沉吟道:“不错,虽然难吃,但是能活命!只要能够让三地百姓有的吃,撑到明年,那么灾情自会缓解。”

眼下,是顾不上什么‘立筷不倒’的规矩了,这干燥的粮食,总比米汤要来的好。

这么一想,朱瞻基顿时对面前酸臭的救灾饼看的格外顺眼。

主动伸手掰下一块分开朱瞻墡,自己又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朱瞻墡挣扎了一下,见大哥都吃了,也捏着鼻子丢入口中。

是……真难吃啊!

正当朱瞻基满心宽慰,朱瞻墡满满自豪的时候,朱祁墉又道:

“其实这救灾饼也不是啥了不起的大事,我也是看那些家养的豚来的灵感,说起来这潲水养的豚还真是好……。”

……

场面,安静了一会。

两道杀人般的眼神直勾勾的落在朱祁墉的脸上。

【此处自信脑补原味大肠图】

朱祁墉后知后觉的闭上嘴,讪讪一笑,低头扒饭。

朱瞻基也食之无味,这玩意确实是味道很奇妙,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将饼子放下,道:“确实是一个妙计,此功劳朕给侄儿记下,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亦或者是有哪家的姑娘中意?朕亲自给你下婚书。”

朱祁墉一下子呛住。

赶忙摆手:“没……为国效力乃小侄本分!小侄身为宗室,享沐皇恩,只愿我大明世代永昌,传承万代!要说小侄有什么愿望,大抵就是希望陛下龙体圣安,长命百岁,做大明的领路人,做百姓的指路灯!小侄对陛下的崇敬可谓是……。”

朱瞻基见这小子说起来没完,一张嘴噼里啪啦半天字眼不带断的。

却又感觉这家伙说的话不像是假话,大明的领路人、百姓的指路灯。这两句话听着可舒坦极了!他朱瞻基的目标就是做一个与民更始的好帝王,这两句话,不正是父亲和爷爷希望自己的做到的吗?

舒坦!

舒坦极了!

“要是陛下不介意的话,不如……赏侄儿一块地吧?”


“你要地做啥?你哪怕要点金银财物也好啊!你要块破地,全是山全是树的,种点粮食都难!”

回去的路上,朱瞻墡叼着一根牙签,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道。

“金银财物?给你金银财物,让你去青楼子寻欢?”

朱祁墉淡淡道。

朱瞻墡嘿嘿一笑,伸手将儿子拉过来,他们背后还跟着三四个宦官,朱瞻墡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头跟儿子交头接耳道:“你小子这几天在京师玩转了,有什么好去处跟你爹我说说?”

“你不怕我娘知道?”

朱祁墉挑眉,有些戏谑的问道。

“你小子十二岁就敢逛青楼子,你不怕你娘知道?”

朱瞻墡也不善的反问。

两父子顿时停下脚步,彼此互望。

“老朱,你现在能耐了。”

朱祁墉啧啧道。

朱瞻墡脸色一黑:“老子是你爹!没大没小的!”

“我去写信告诉我娘。”

眼看儿子要告状,朱瞻墡浑身肥肉一颤。

想起家里那个母老虎的攻势,朱瞻墡顿时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要是被湘王妃知道,怕是直接就带着家仆杀到京师来了!

到时候,他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等等!”

朱瞻墡喊道。

朱祁墉回头:“干嘛?现在认怂可没用,我要让我娘知道你的龌龊!”

后面的朱瞻墡缓缓走来,有些语重心长的道:“好儿子,咱们说说正经事吧。”

“你怎么不早点把这事告诉你大伯?你知不知道,你早一天说出来,朝廷可以早一天动手,得少死多少百姓啊。”

听到这话的朱祁墉翻了个白眼。

这个想法纯粹就有些想当然了!

朱瞻墡看了看身后,宦官离得很远,似乎有意躲避两父子的谈话,朱瞻墡这才靠近,悄咪咪的道:“你今天说出来,不就是给皇后送功劳来了?皇后拿着这事自己动手,到时候还有你啥事?”

说到这事朱瞻墡就气啊。

“你啊,就是太年轻了!”

朱瞻墡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怎么,你看着皇后把这差事接过去,你心里不痛快?”朱祁墉淡笑问道。

问到这个,朱瞻墡有些无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道:“皇后是个有心思的人,做事向来果断,昔日为了皇后之位可没少下功夫。这回有了救灾饼的法子,指不定怎么运作,到时候可别功劳没捞着,还惹了一身腥。要我说还是早点回长沙,过咱们的小日子算了。”

朱瞻墡对于孙氏爬上皇后之位这事是略有耳闻的。

在长沙,朱瞻墡也不止一次提起过胡废后。

只是进了京之后不再提起,但大家都知道,胡废后被废其实她自己本身并没有过错,所谓的没有子嗣大抵也就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对孙氏的宠爱。

孙氏出身低微,只是一县主簿之女。

她与朱瞻基的缘分开始于张太后的母亲彭城伯夫人,因为老夫人的老家和孙氏是同一个地方,所以知道孙氏这个姑娘德行贤淑,品行正直,于是将孙氏接入宫中培养,而孙氏也不负众望,和朱瞻基结成青梅竹马。

至于说为什么朱瞻基第一任妻子是胡废后,大概只能归功于,在要天下还是要美人这个选项上,朱瞻基选择了天下,而后在天下坐稳之后,又选了……美人。

所以在一些臣子的眼里,孙氏是有心机的。

朱祁墉面色淡淡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那么傻?”

朱瞻墡顿时瞪着眼睛。

“放心吧,这事没这么简单。皇后娘娘既然着急问,那我就说出来也无妨,只是这后果嘛……。”

孙氏过于着急的想要在救灾这件事上表现自己。

具体的原因到底在哪朱祁墉也不得而知。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很急。

“什么意思?这事……还会出什么问题?”

朱瞻墡虎躯一震,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

“我的小祖宗,你别搞事了行不行?你安安生生把这事给过了,行吗?”

朱祁墉摊手:“怪我?”

“她着急问有什么办法,我还在让人暗中操作呢,放心吧,也没啥大事,就是会死点人而已。”

朱瞻墡:“……。”

……

孙氏得了计策,心里有了数。

朱瞻基如今很多事都不管,一些政务甚至是孙氏这个皇后在操持。

当然,大头还是在张太后那边。

但这件事,就是孙氏夺权的开始!

下午的内阁会议,朱瞻基没到,孙氏跟张太后垂帘,内阁三杨到位。

对于救灾饼这个东西,三杨的都表示赞成。

杨荣道:“如此安邦妙计,实属难得。”

杨士奇亦补充道:“救灾饼不光能填饱百姓的肚子,还能带动百姓捕蝗!既减少了粮食的支出,又让地方上的百姓有事情做,实乃大善!”

民间壮年对于朝廷来说其实是不稳定因素。

让壮年男子游手好闲更是一种危险。

稍不注意,就会有人揭竿而起,此乃治民大忌。

即便是民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朝廷一样也会发动各种理由如:修缮城池、治理河道等等来促使民间壮年消耗劳力,这些不光是功绩,更是治民之策。

眼看着首辅杨士奇都开口了,孙氏心里甚为欢喜,但也没表露的过于明显,皇太后还在此地,敲板决定的也该是太后,而不是她。

“由此妙计自然是好的,皇后用心了。”

张氏的声音在帘后响起。

“母后过誉。”

孙氏答道。

“既然有法子,就立马办吧。此事既然是皇后牵头,那就以皇后的名义去办!另外,本宫跟诸位太妃一起凑了些银子,有一万多贯,都捐了吧。”

三杨附身,稽首同声道:“太后圣明!”

张氏浅浅的嗯了一声,声音幽幽道:“如今各国使臣差不多都到了京师了,皇帝不视朝,但事儿总不能拖着。不如就组织一场大狩吧,另外祭祀炎黄二祖,祈祷我大明新的一年风调雨顺。”

三杨彼此对视一眼。

眼神交流之后,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祭天祭祖,所求的不是真的要风调雨顺。

而是给百姓一个交代,让百姓看到朝廷的态度!知道朝廷心里有他们,关心他们。这是帝王之术的惯用手段,也不是什么秘密。


晚间,朱瞻基夜宿寝宫之中。

朱瞻基身上穿着一身就寝的衣服坐在床边,三十五岁的帝王本该是英姿勃发,雄才大略的年纪,可在朱瞻基的身上,只有无尽的悲秋与荒凉。

夜,静静地。

即便是紫禁城,一样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杨士奇到了,王桂通报之后,杨士奇便急匆匆的进了寝宫。

随后,寝宫就余下君臣二人。

朱瞻基前些年壮志踌躇之际,也曾跟杨士奇两人畅谈到深夜,甚至还多次出宫闲逛,逛着逛着就去了大臣的家中。

因此,也造就了朱瞻基一个‘夜访阁老’的美名。

“陛下面色憔悴了些。”

杨士奇顿首道。

朱瞻基动作很缓慢的站起来,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盘腿而上,随后自顾自的俯身去打开面前的一堆蛐蛐罐,用一根细长的棍子逗弄起里面的蛐蛐。

杨士奇叹了口气。

如今的天子性情大变,不理朝政,曾经的意气风发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了满身的病气跟颓废,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皇帝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

“内阁首辅。”

朱瞻基声音雄浑却中气不足的喊了一声。

杨士奇闻声跪地。

“臣在!”

“大位传谁?”

杨士奇顿住了。

僭越的在皇帝问策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惊愕的看着皇帝。

他没想到陛下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在永乐年,太宗皇帝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朱瞻基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这是一只宁津上贡的蛐蛐,黑头阔背、叫声洪亮、鸣叫不止,这一只蛐蛐,朱瞻基很是喜爱。

“太子。”

杨士奇回答。

朱瞻基沉默。

杨士奇的心里咯噔一声。

皇帝难道……。

“若是太子无德呢?”

朱瞻基再问。

杨士奇斟酌一番,稽首道:“回陛下,太子年幼乃是璞玉,好好教诲将来必然能成为明君。天下无人是生来便看得到其才能的,太子要克继大统,所学的东西还很多。”

朱瞻基沉默了许久。

“太子……。”朱瞻基声音有些戏谑的道:“太子顽劣,詹事府几位师傅跟朕说了很多次,每次都是皇后压着在,朕知道太子是什么样子,九岁了……也该懂点事了。”

在下面听着的杨士奇已经开始浑身战栗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朱瞻基话语里的不满。

对皇后,对太子的不满!

可这不满,来的毫无缘由啊!

“陛下可是……。”杨士奇试探性的去问:“有了别的心思?”

朱瞻基没动作,只是淡淡道:“从今天起太子的学业就拜托给您了。”

这句话一出口,杨士奇升官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托付杨士奇,也是朱瞻基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

他……还是对朱祁镛的心声有所相信。

太子今年九岁,可性格顽劣不堪,无论是教学的先生还是教他习武的武师都颇为无奈,加上皇后对太子看护严格,任何人不得忤逆,故太子的性格糟糕。

杨士奇还是接下了这门差事,储君之事乃是国朝头等大事,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皇帝命他作为太子的老师,还要加授太子少师。

这比原本时空杨士奇登临三师之位要快了足足三年。

但杨士奇的内心并没有半点的喜悦。

纵观陛下今晚的表现,不光表现出对皇后的不满,更表现了对于太子的期望!若是太子依旧不堪重用,自己怕是只能谢罪。

……

杨士奇告退离开,刚到门口就听到宦官的声音。

“太后到!”

张太后来了朱瞻基的寝宫。

杨士奇侧身迎太后进宫,张太后见到杨士奇,立即停下脚步,杨士奇欲要行礼,张太后连忙制止。

“老大人七十有一高龄,这些虚礼不必了。”

寒暄几句,杨士奇这才告退。

张太后进了寝宫,便看到朱瞻基还在软塌上无神的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一时间心绪上涌,只觉得心头悲戚,漠北一战朱瞻基带伤下阵,以至于落下病根,身子骨苍老的飞快。

那一战,大明看似取得了胜利。

可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是无法估量的!

张太后进殿之后,看到的便是气息奄奄的朱瞻基坐在软榻上无神的逗着蛐蛐,他在笑,笑的如同孩童一般。

似乎只有那罐中的蛐蛐能够让他开心起来,也仿佛天底下就剩下了罐中的蛐蛐。

“儿啊!”

张太后痛哭着,看着朱瞻基那瘫软的身子,无神的脸孔,苍白的面目,有些哀戚的走过来坐在朱瞻基的对面,泣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眼下中原大灾,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你怎么就这样了……?”

“有杨士奇……于谦他们在,天下乱不了……。”

朱瞻基笑了起来,笑的惨淡,笑的嘲讽。

他端起蛐蛐的罐子站起身,似乎是有些厌烦张太后的质问,慵懒的端着蛐蛐罐子到床头,十分可笑的将罐子放在自己龙榻之上。

张太后跟了上来。

“你别跟娘开玩笑,娘可受不了……。”

朱瞻基气息奄奄,整个人如同没了气的气球般,声音空洞慵懒的道:“生死之事,开什么玩笑……。”

“我命不久矣了……,当了一辈子的君,临死前……就不能玩点自己喜欢的?”

张太后无声凝噎,痛心的几乎昏厥。

“吾儿,你要伤透为娘的心啊……,有什么不比你好好活着强……,你要打仗,娘让你去,早知今日你这般样子,说什么娘也不要你去啊……。”

“就算是这样……这一仗,我还是要打……,不打……,便将如何安宁……百官如何臣服……天下如何安定?”

张太后哭的痛心疾首。

……

朱瞻基其实心智并不成熟,相比较于他爷爷朱棣或者太爷爷朱元璋这样的人物,他只是一个还没学到家的孩子。

他心里也知晓自己疾病缠身,太医束手无策之下,也是时日无多的命数。得知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他所选择的是潇洒的过余下的时光。

唯一让他关心的,就是储君的事。

其余的事,他一概不理。

即便是面见使臣,也只是匆匆一面。

就算是皇弟朱瞻墡回京亲自接见,也是因为对这读心术的好奇。

命数这个东西太难说了。

懿文太子朱标英年早逝,仁宗高炽登基十月病逝,如今的朱瞻基也英年早逝,似乎老朱家好几个能创就一番事业的人都无故夭折。


匆匆半月过去,孙氏的手段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户部尚书黄富鼎力相助,朝廷大张旗鼓的收购各种救灾饼的原料,并且还建立工坊制作救灾饼。

太子詹事府挂名的几个官员也全力出手,一时间整个北直隶的所有豆渣、麦麸、糙米都朝着京师运来。

朝野上下纷纷赞叹詹事府此次的功劳。

一车车的救灾饼也马不停蹄的发往中原各地,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孙氏将救灾饼跟太子詹事府绑得牢牢的,提及救灾饼,便要提到太子,仿佛救灾饼的主意是太子出的一般。

“这救灾饼可称为活命饼!用麸皮豆渣糙米蒸熟反复挤压而成,吃上这小孩拳头大一块,再喝上二两清水,便是你再大的肚量也饱了!真可谓是救民良品,兼济天下。”

民间说书人大赞东宫,于京城到处说起了这救灾饼的好处。

连那些运往灾地的马车上,都明确的画上了东宫两个字。

东宫詹事府一时间可谓是风头无两啊!

朱祁镛这几日还整日出入在流觞阁。

一大早朱祁镛就到了流觞阁,流觞阁里的娘子名伶们都对这个俊俏公子十分面熟,这几日这公子哥可是天天都来阁里点兰庭姑娘,一出手就是十两纹银,阔绰的让人眼红。

单独的房间里,朱祁镛笑眯眯的看着兰庭手书的单子。

“啧啧啧,这业务能力,怎么着也比詹事府那群废物强啊。”

兰庭香风满面的坐下,俏丽的脸蛋上有些惊叹之余的道:“有了这几张纸,公子也可以说是尽在掌握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朱祁镛淡笑问道。

兰庭柔声笑道:“近几日都在传湘王世子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烟花客呢,在女人肚子上下不来,大家都在调笑哩,还说指不定有哪个姐妹能爬上将来王爷的床。”

“你果然很聪明。”

朱祁镛道。

兰庭起身,柔柔行礼:“民女见过世子殿下,殿下万福。”

“行了。”朱祁镛摆了摆手:“你近日躲着点,你跟那些商户签了单子,他们或许会想到先除掉你而废除这上面的约定,总之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这流觞阁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兰庭点头。

她表现的很乖巧,因为只要办好这件事,她就可以逃离自己人生的牢笼,当初落魄的时候被迫入了流觞阁,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

朱祁镛离开的时候,兰庭叫住了他。

“殿下,眼下四处都在诋毁您,那些人的风言风语……。”

“传我什么?”朱祁镛回头,坏笑问道。

兰庭俏生生的笑了。

她生的很美,一张白皙的鹅蛋脸光滑有气质,一身罗裙也衬得她亭亭玉立,墨发在头顶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而后还能柔顺的垂在后腰。

朱祁镛微微一笑,稍稍靠近到她面颊之前,露出一丝邪笑,眼神下挑似的打量着那衣领中的大小不明的神秘,兰庭薄嗔抽身,垂首轻声道:

“说世子疏于管教、风流成性、糜败不堪、望之不似正人君子。”

这话倒不是假的。

朱祁镛连着逛青楼逛了十几天,早就被御史盯着上书了,御史台台鉴的案台上已经摆了十几本弹劾朱祁镛的奏本。

“嗯?”

朱祁镛微微挑眉。

兰庭轻捏罗帕的手掩唇一笑,娇声道:“瞧,世子您也生气了呢。”

“不不不!”

朱祁镛摇头,伸手十分轻佻的落到兰庭小巧的下巴上。

随后满眼邪光的扫来扫去,食指弯曲微微上抬,兰庭脖颈上扬,脖间细骨便也清晰可见,几缕散落的青丝坠下,仿佛是在一张白纸上落下了惊鸿般惊艳的画卷。

两人对视。

仅一刹那,朱祁镛便匆匆撤走眼眸。

随后邪笑:“他们说的都对,我……确实风流。”

兰庭心里蓦然一惊,随后便察觉到腰间一紧。

正要出口,却发现身边一空。

再次睁眼,已经看到世子到了屋中的隔断之后,背对着自己走出了房门。

呆愣了一会。

“扑哧。”

兰庭羞喜的笑出了声,掩唇呢喃道:“还好色呢……,没个色胆!”

……

朱祁镛刚回九思,就听到九思院里传来雷霆般的大笑声。

刚进门,朱祁镛就一手抓过一个在门口站岗的近卫,凶神恶煞的盯着那近卫,大有你不听话我就撒泼的架势。

“院中是谁?笑的这么猖狂?”

那士兵面色如同看个傻子。

“定国公。”

听了这个话,朱祁镛顿时无语了。

这定国公可不是常人,定国公大明徐景昌,父亲是首任定国公徐增寿,朱棣的小舅子,还是暗通朱棣谋反的内应。

定国公一系世代镇守北京城,和镇守南直隶的魏国公一脉乃是同枝气连,都是中山王徐达之后,并且相比于魏国公一脉,定国公一脉更受太宗朱棣的信任和恩宠。

“定国公怎么跑这儿来了?”

朱祁镛有些不明白了。

你一个武勋,还是镇守北直隶的头头,你跑到一个王爷的府上,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爷俩不老实啊。

……

朱祁镛原本偷香窃玉的好心情没了,连带着晚上想吃大白馒头的胃口都淡了。

刚走进家门,就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堂中道:“湘王,不是咱倚老卖老,这打孩子就得趁早,晚了就长瓷实了!打他都不带疼的。”

这王八犊子!

朱祁镛心里暗骂。

但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这徐景昌肯定是个壮汉,连忙就要脚底抹油开溜。

刚要转身,便看到一个亲卫打扮的士卒从背后走出来,一身盔甲厚重无比,步履矫健,虎背熊腰,端的是健壮。亲卫微微抬手,声音不怒自威的铿锵道:“世子殿下!定国公命卑职在此等候,殿下还是见见定国公吧!”

说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亲卫面色冷的跟块冰一样,一点看不出喜怒,浑身气势内敛,但眉毛中间那断了的断眉疤,却又无声的彰显着十分狂躁的煞气。

这是何人的部下?

朱祁镛心里挣扎了一下,本想继续开溜,可一想到定国公的爵位,还是只能乖乖地转身进去。

人家掌握着全北京城的军队,自己就是跑,能跑到哪儿去?

刚进中堂,便看到一个身高七八尺的壮汉坐在朱瞻墡的身侧,一手大手放膝盖上,一只放在桌面上。

徐景昌见朱祁镛回来,顿时一双虎眸长大瞪着朱祁镛。

好重的杀气!

“可是世子殿下?你还……你可回来了,方才咱正跟你父王说起你来!咱可事想你的紧啊,快来咱们叙叙旧……。”

你当我脑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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