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朱瞻基夜宿寝宫之中。
朱瞻基身上穿着一身就寝的衣服坐在床边,三十五岁的帝王本该是英姿勃发,雄才大略的年纪,可在朱瞻基的身上,只有无尽的悲秋与荒凉。
夜,静静地。
即便是紫禁城,一样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杨士奇到了,王桂通报之后,杨士奇便急匆匆的进了寝宫。
随后,寝宫就余下君臣二人。
朱瞻基前些年壮志踌躇之际,也曾跟杨士奇两人畅谈到深夜,甚至还多次出宫闲逛,逛着逛着就去了大臣的家中。
因此,也造就了朱瞻基一个‘夜访阁老’的美名。
“陛下面色憔悴了些。”
杨士奇顿首道。
朱瞻基动作很缓慢的站起来,坐到一旁的软榻上,盘腿而上,随后自顾自的俯身去打开面前的一堆蛐蛐罐,用一根细长的棍子逗弄起里面的蛐蛐。
杨士奇叹了口气。
如今的天子性情大变,不理朝政,曾经的意气风发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了满身的病气跟颓废,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皇帝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
“内阁首辅。”
朱瞻基声音雄浑却中气不足的喊了一声。
杨士奇闻声跪地。
“臣在!”
…
“大位传谁?”
…
杨士奇顿住了。
僭越的在皇帝问策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惊愕的看着皇帝。
他没想到陛下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在永乐年,太宗皇帝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朱瞻基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这是一只宁津上贡的蛐蛐,黑头阔背、叫声洪亮、鸣叫不止,这一只蛐蛐,朱瞻基很是喜爱。
“太子。”
杨士奇回答。
…
朱瞻基沉默。
杨士奇的心里咯噔一声。
皇帝难道……。
“若是太子无德呢?”
朱瞻基再问。
杨士奇斟酌一番,稽首道:“回陛下,太子年幼乃是璞玉,好好教诲将来必然能成为明君。天下无人是生来便看得到其才能的,太子要克继大统,所学的东西还很多。”
朱瞻基沉默了许久。
“太子……。”朱瞻基声音有些戏谑的道:“太子顽劣,詹事府几位师傅跟朕说了很多次,每次都是皇后压着在,朕知道太子是什么样子,九岁了……也该懂点事了。”
在下面听着的杨士奇已经开始浑身战栗了。
因为他感受到了朱瞻基话语里的不满。
对皇后,对太子的不满!
可这不满,来的毫无缘由啊!
“陛下可是……。”杨士奇试探性的去问:“有了别的心思?”
朱瞻基没动作,只是淡淡道:“从今天起太子的学业就拜托给您了。”
这句话一出口,杨士奇升官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托付杨士奇,也是朱瞻基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
他……还是对朱祁镛的心声有所相信。
太子今年九岁,可性格顽劣不堪,无论是教学的先生还是教他习武的武师都颇为无奈,加上皇后对太子看护严格,任何人不得忤逆,故太子的性格糟糕。
杨士奇还是接下了这门差事,储君之事乃是国朝头等大事,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皇帝命他作为太子的老师,还要加授太子少师。
这比原本时空杨士奇登临三师之位要快了足足三年。
但杨士奇的内心并没有半点的喜悦。
纵观陛下今晚的表现,不光表现出对皇后的不满,更表现了对于太子的期望!若是太子依旧不堪重用,自己怕是只能谢罪。
……
杨士奇告退离开,刚到门口就听到宦官的声音。
“太后到!”
张太后来了朱瞻基的寝宫。
杨士奇侧身迎太后进宫,张太后见到杨士奇,立即停下脚步,杨士奇欲要行礼,张太后连忙制止。
“老大人七十有一高龄,这些虚礼不必了。”
寒暄几句,杨士奇这才告退。
张太后进了寝宫,便看到朱瞻基还在软塌上无神的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一时间心绪上涌,只觉得心头悲戚,漠北一战朱瞻基带伤下阵,以至于落下病根,身子骨苍老的飞快。
那一战,大明看似取得了胜利。
可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是无法估量的!
张太后进殿之后,看到的便是气息奄奄的朱瞻基坐在软榻上无神的逗着蛐蛐,他在笑,笑的如同孩童一般。
似乎只有那罐中的蛐蛐能够让他开心起来,也仿佛天底下就剩下了罐中的蛐蛐。
“儿啊!”
张太后痛哭着,看着朱瞻基那瘫软的身子,无神的脸孔,苍白的面目,有些哀戚的走过来坐在朱瞻基的对面,泣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眼下中原大灾,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你怎么就这样了……?”
“有杨士奇……于谦他们在,天下乱不了……。”
朱瞻基笑了起来,笑的惨淡,笑的嘲讽。
他端起蛐蛐的罐子站起身,似乎是有些厌烦张太后的质问,慵懒的端着蛐蛐罐子到床头,十分可笑的将罐子放在自己龙榻之上。
张太后跟了上来。
“你别跟娘开玩笑,娘可受不了……。”
朱瞻基气息奄奄,整个人如同没了气的气球般,声音空洞慵懒的道:“生死之事,开什么玩笑……。”
“我命不久矣了……,当了一辈子的君,临死前……就不能玩点自己喜欢的?”
张太后无声凝噎,痛心的几乎昏厥。
“吾儿,你要伤透为娘的心啊……,有什么不比你好好活着强……,你要打仗,娘让你去,早知今日你这般样子,说什么娘也不要你去啊……。”
“就算是这样……这一仗,我还是要打……,不打……,便将如何安宁……百官如何臣服……天下如何安定?”
张太后哭的痛心疾首。
……
朱瞻基其实心智并不成熟,相比较于他爷爷朱棣或者太爷爷朱元璋这样的人物,他只是一个还没学到家的孩子。
他心里也知晓自己疾病缠身,太医束手无策之下,也是时日无多的命数。得知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他所选择的是潇洒的过余下的时光。
唯一让他关心的,就是储君的事。
其余的事,他一概不理。
即便是面见使臣,也只是匆匆一面。
就算是皇弟朱瞻墡回京亲自接见,也是因为对这读心术的好奇。
命数这个东西太难说了。
懿文太子朱标英年早逝,仁宗高炽登基十月病逝,如今的朱瞻基也英年早逝,似乎老朱家好几个能创就一番事业的人都无故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