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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已然站在世界巅峰的天尊,不明缘由地陷入无尽的沉沦,沉沦至最底层之后触底反弹,终于找到并破解了导致他们沉沦的宿因,从而使自己再次站在世界之巅,也因此拯救了众多牵连在黑暗宿因中的生灵。
主角:鬼麋,雾锵 更新:2023-02-17 13: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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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鬼麋,雾锵的其他类型小说《逆崩》,由网络作家“尘千浔”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三个已然站在世界巅峰的天尊,不明缘由地陷入无尽的沉沦,沉沦至最底层之后触底反弹,终于找到并破解了导致他们沉沦的宿因,从而使自己再次站在世界之巅,也因此拯救了众多牵连在黑暗宿因中的生灵。
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就此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整个星球不受控制地摇晃着,不仅让人立脚不住,而且导致房倒屋塌,任何成形的东西顷刻间都变换了形态,或者扭曲,或者破碎,或者消散,满地尘埃,漫天烟雾。
这哪里还是一个宇宙之中最顶端的世界,而是一个哀鸿遍野的屠宰场和垃圾场!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场灾难,莫非是一直统治着这个星球的那些大能突然之间起了内讧、相互争斗所致?
幸存下来的人们纷纷作出这样的猜测。
这样的猜测并非毫无来由,那些大能都有非同一般的本事,冲天一怒,便足以让整个星球发生震颤,相互争斗起来的话,那就不只是让星球产生震颤的问题了,星球破碎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伴君如伴虎,伴大能如伴什么,那就只能想象了。
哀戚之中的人们,此刻心中唯一的愿望,是那些起了内讧的大能尽快停止争斗,坐下来好好谈谈,化解彼此之间的恩怨。
世人皆知,坐镇这个星球的顶级大能一共有三个,分别是魔尊鬼麋、世尊扩廓和红尊雾锵,寻日各自统领着自己那一套人马、体系,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暗地里谁都巴不得将另外二人一口吞掉。盖因三人功力相若,并且相互牵制,是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让第三人享受那鹬蚌相争之利。谁都不想做鹬蚌,而谁都又想做渔翁,因此这表面上的和平隐藏着巨大的危险,随时可能爆发。
想不到,这让多少人担忧了数万年的事,竟在此刻爆发了。
世人无可奈何,只能徒叹悲催。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此时此刻,魔尊鬼麋、师尊孛罗和红尊雾锵,也都陷入了焦灼之中,甚至比他们更为焦灼。
无他,盖因他们三个比谁都清楚,这天崩地裂的异常景象乃是一种天地失控的现象,而通常情况下,他们是这片天地正常运转的保障,即便天地运行一时之间出现异常,只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稍稍施展一番神通,那么这些异常便会被瞬间矫正过来。
然而现在,他们所在的大宛星球居然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异常状况,这着实令他们难以想象。
异象出现后的第一时间,三个大能便通过神念沟通,共同施展神通,试图加以矫正,结果却出人意料地失败了。
他们都是站在人类最顶端的人物,已经许久没有遭遇过失败,这一次的失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打击。
失败本身的打击,对他们来说影响不是太大,因为他们当初都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失败,而每一次失败过后他们都重新站起来,并最终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果。
失败是成功之母这句话,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最充分、最明显。
影响巨大的是失败之后的结果。
这一次的失败不同于以往,此前的每次失败他们都能重新站起来,而这一次的失败则意味着他们即将从巅峰跌入谷底。
因为,作为世间最顶级的大佬,他们能有现在的辉煌和成就,自认都是天命所致。而今,天地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恁般诡异,说明天数有变,先前归于他们的天命应该会渐渐脱离他们,导致他们身死道消、分崩离析。
除死无大事。临死之前,他们均认为应该聚在一起,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了。
于是,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大宛星原本最具标志意义的地方——半月山。
半月山之所以是最具标志意义的地方,乃是因为这里的景象非常优美而独特,那半月形的山体本就十分可观,更为可观的是半月状的弯落里白天聚集着由太阳光所形成的彩虹,夜晚则聚集着蓝白相间、色彩分明的亮光,世人往往成群结队地来观赏那美不胜收的景色,流连忘返者甚多。
而今,天崩地裂之后,往常的美景荡然无存,留给三个大能是只是遍地破碎的沙石。
即便是这样的会面,三人之间也没有走得太近,相互之间约有千丈距离。
魔尊鬼麋率先开口说道:“二位,咱们一向雄心勃勃,要做宇宙之中的第一人,如今第一人没做成,反倒要去做那人下人了,哈哈!造化弄人,此之为甚,不知你们心中究是何等况味。”
世尊扩廓说道:“世事无常,闲常说起来似乎无关痛痒,可是对此刻的咱们来说,这着实是诛心的话呀,呵呵!早知如此,咱们先前好好收敛自己那喷薄欲出的争竞之心也好。物极必反,而今报应在咱们身上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当作笑话。”
红尊雾锵说道:“说什么报应,说什么笑话,应该都不贴切。当所有的辉煌归于虚无,而世界却没有到达它的尽头,这难道不是荒谬?武道修炼过程中的法则佯谬,咱们都能轻松破解,而这天地运行之荒谬,却又靠谁去破解呢?”
鬼麋闻言,似乎有所顿悟,说道:“雾兄之言,倒是引发了我的一些猜测。刻下这超出咱们掌控的天地异变,不见得定是天地本身的运行出了差错,或许是某些冥冥之中的宿因使然。”
扩廓凝眉问道:“鬼兄此言何意?”
鬼麋看他一眼,接着说道:“扩兄,咱们这些人享尽了表面的风光,可是背地里或许触犯了这样那样的人,抑或触发了某种轮回宿因,从而被暗中做了某种特殊设定,而咱们自己却全然不察。这样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
“哦?”扩廓闻言惊愕,“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背后捣鬼的那个大能或者宿因足够强大,咱们在它面前犹如弱鸡。这等隐形的存在,咱们平时却对它一无所知,看来不是因为咱们颟顸,而是因为它太过高妙。”
“确实如此!”雾锵说道,“不过,咱们相互之间在对方身上投入的心思太大,也许是对那隐形大能或者宿因没有察觉的一个原因。以咱们那超强的感知力,不管是显形物还是隐形物,通常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雾兄此言有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道心已经开始动摇。”扩廓说道,“天道彰彰,竟然不让咱们容身,这等情境,唉!”
三个人的道心都开始动摇,这说明他们的根基已经遭到毁坏。像这样的大能,经过十数万年的修炼,道心已经异常坚固,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动摇。而一旦道心动摇,就意味着他们很快便会身死道消了。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情形。
“雾兄,扩兄,”鬼麋说道,“世人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知道这句话在咱们身上有没有效验。咱们今生是冤家,这是确定无疑的,斗来斗去那么多年,不是冤家又是什么?问题是,最近这些年,咱们多数时候都是暗中较劲,斗得很是乏味无趣。如果来生还能聚头,我希望咱们都各自增添一些争斗的技巧,便是斗也要斗得快活有趣。”
雾锵说道:“鬼兄此言,本身便让人感觉乏味无趣。天地轮回,终生芸芸,每个人都有大起大伏的机会,我倒是希望其他人能够轮替站在咱们现在的位置。如果这个位置总是咱们三个占据,又总是咱们三个斗来斗去,那就不免令人意兴索然了。”
扩廓亦道:“雾兄此言不差,我倒是希望置身事外,好好看看别人争斗的热闹。看热闹的都不怕局势大,别人争斗得越激烈,那热闹便越精彩。看热闹的好处是不用提心吊胆,兴之所至还可以随时点评,而处于争斗之中的人就不一样了。就像咱们三人,哪个不是镇日提心吊胆?俗世间的富家翁也是成天价提心吊胆,那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财富被大盗偷取。咱们提心吊胆,乃是惧怕一朝失去现有的荣耀、地位,表面上的风光无限,掩饰着的其实是持续的焦躁和不安。”
鬼麋、雾锵闻言,由不得颔首称善。
多少年来,他们三个人互为樊笼,又自为樊笼,在将对手局限于一隅、不得从容腾挪的同时,自己也不得随意移动辗转。这样的窘迫状况,谁都感到压抑,而又谁都无法破局。
唯有这个特殊的时候,三人方能稍稍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地谈论一些事情。
过往已经成为云烟,他们刻下所能谈论的也只有身后之事了。然而那些事都十分虚无缥缈,勾不起多大的谈兴。
堪堪走到生命的尽头,三个人把该说的话说完,便陷入沉默,静待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吊诡的是,大宛星上众多生命终结了,然而他们三个人的生命却并未终结,而是开始沿着自己先前上升的通道逆向沉沦。
这是一种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情形。
死亡固然可怕,可是对一些人来说,沉沦比死亡更可怕。
死亡意味着一了百了,至于身后事如何,他们就再也用不着牵挂了。并且,死亡之后,他们曾经的辉煌和荣耀可以固化在人们的脑海里,以谈资的方式留存。
然而沉沦的结果,却是他们辉煌和荣耀的坠落,这固然依旧能够为人们提供谈资,而这样的谈资之中更多包含的是他们的灰暗和耻辱。
经受这样的耻辱和尴尬,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问题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命运已经不由自己掌握,他们想死都死不了。如果他们动了自戕的念头,说不定马上就会从哪个不确定的方位伸来一只手,硬生生地掐住他们的脖子,让他们动弹不得,待得他们打消了自戕的念头之后,那只手才有可能骤然凭空消失。
世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而对他们来说,则是哀莫大于不能死。
无尽的哀叹之中,他们那木刻般僵硬的身躯在寥廓的空中飘荡,不知道将飘向哪里。能够确定的只是,这些僵硬的身躯飘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飘荡之中,每个人都在回忆自己的成长、奋斗经历,却又不愿意回想那些经历。
曾经沧海难为水,那些起起伏伏的过往,在他们的脑海中过眼云烟一般疾速闪过,对处于沉沦状态之中的他们来说似乎没有留下几片绚烂的云朵。
即便有那么一两朵,其中也没有多少水分,滴落到大海上,甚至可能激不起任何浪花。
猎猎罡风持续吹过,在他们的肉体上吹出道道划痕。可是他们所感觉到的却是万籁俱寂,整个世界沉静得可怕。
紧闭着双眼,想象着世界的黑暗,五彩斑斓的世界在他们的脑海中完全是黢黑的一片。
光明,已经不存在于他们想象中的世界。
就连时光如何流逝,他们也都彻底不加关注了。管它是不是什么白驹过隙,那些活物已经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其中一个人轰然飘落在一个无人的星球上。
这是鬼麋,那个曾经的魔尊。
这个时候,鬼麋睁开眼睛,瞥一眼这个无人星球,内心生出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努力调动一番已然开始变得混沌的记忆,隐约记起这个星球便是梭罗星。
在这个星球上,他跟红尊雾锵曾经进行过一番你死我活的拼杀。拼杀的结果是,他们两个人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并无大碍,可是这个星球却从此没了人烟,成了一颗死星。
天尊之间的拼杀具有震天撼地之威能,破坏力极其强大,然而顾自酣战的鬼麋和雾锵当时谁都没有在意。这里不是魔人的地盘,既然雾锵不在意,鬼麋自然更不会在意
在一般人看来,这绝对是作孽,而两个天尊秉持的却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理念,牺牲再多的生灵他们都不会轻易眨一眨眼。
鬼麋甫一调动自己的记忆,那混沌的记忆竟然不受控制地间断回闪起来,其中的情形并非他跟雾锵在梭罗星上的那场大战,而是他跟扩廓在合体秘境里的一场生死拼杀。
那一场拼杀,就发生在大宛星上。
之所以在合体秘境里拼杀,除了不毁坏大宛星的考虑,乃是因为不想让雾锵知晓。倘若他们两个斗得两败俱伤,被雾锵趁机捡了便宜,那对他们来说便是更大的失败。
在合体秘境里拼杀,外人察觉不到,也不会破坏周围的环境,这是两全其美的做法。
秘境从低到高存在他体秘境、自体秘境与合体秘境三个层次,合体秘境是最高层次。两个天尊所施展的合体秘境,其中的虚拟环境比自然环境丝毫不差,在一定程度上说甚至更为优美,因而也更为诡异。
那场大战的起因,是扩廓不知道运用什么手段勾引走了鬼麋的一个使女。那个使女对鬼麋来说并非普通的使女,因为她容色出众、身材窈窕并且非常善解人意,鬼麋便将她引以为红颜知己,时常通过她来排遣一些烦恼、寂寞。
兴许是扩廓安插在鬼麋身边的眼线起了作用,那个使女竟然转眼间投奔了扩廓。扩廓对这件事不但不加掩饰,而且大张旗鼓地对人炫耀,态度非常嚣张、放肆。
鬼麋闻知这件事,自然明白扩廓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勾走他的使女,实际上却是为了对付他,以此引诱他入彀。作为天尊,他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然而面对扩廓的公然羞辱,他却忍无可忍,于是果断向扩廓约战。
扩廓做出恁般挑衅举动,乃是因为新近练成了一种功法,想在鬼麋身上试试手,如能以此一举击败鬼麋,那就少了一个争竞天下第一人的对手,如果不能击败鬼麋,他自己也没什么损失。见鬼麋果然入了他的彀,扩廓当即笑逐颜开,准备跟鬼麋开打。
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在双方交叠施展出的合体秘境里,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意驱使自己所幻化出的一应物事攻击对方,哪怕是巍峨的高山,哪怕是澎湃的激流。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的持续运用,使得秘境世界里狂风肆虐,响声震天,声势极其骇人。就连那些双方幻化出的飞禽走兽都吓得瑟瑟发抖,更甭说人类了。
好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对战双方并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等凶猛强悍的攻击不过是双方对战的前奏,接下来那看似风平浪静的实力比拼才是正经曲目。
鬼麋所施展的是万花振翮功夫,释放出铺天盖地的细碎花朵,劈头盖脸地袭向扩廓。那些花朵看起来平平无奇,跟寻常的花朵没什么不同,顶多是比寻常的花朵绚烂有些,然而这都是鬼麋的神魂之力所化,每一朵花之中都蕴含着强悍的劲力,一般人沾之即死。同时释放出这么多花朵,并且是持续释放,展现的是鬼麋那非同一般的神魂力量。
扩廓所施展的则是蛱蝶穿花功夫,一只只小小的蝴蝶充斥于天地之间,看上去非常可爱。如同鬼麋所释放出的那些绚烂的花朵,这些可爱的蝴蝶也是雾锵的神魂力量所化,每一只蝴蝶的攻击力量都不容小觑。
一方驱使着花朵,另一方驱使着蝴蝶,以神魂之力对神魂之力,斗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拼斗,拼的不是一时之间的状态,而是消耗。谁最终消耗得起,谁就是胜者。
人的精力都有自己的极限,哪怕是天尊,神魂力量的消耗也有自己的极限,不可能无限消耗。扩廓之所以主动向鬼麋发起挑衅,就是因为他新近创制了一种抑制自己神魂消耗的功法,从而延长了神魂消耗的时间极限。扩廓对此秘而不宣,准备打鬼麋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此故,神魂比拼开始之后,对战双方对那些纷纷陨落的花朵或蝴蝶都不是多么在意。
相反,面对他缤纷的落英和蛱蝶,二人却一边拼斗,一边云淡风轻地交谈起来。
“鬼麋,我万没想到那个使女对你恁般重要,你竟然为了她而跟我大动干戈,这可完全丧失了一个魔尊应有的风度呀,哈哈!”扩廓率先开口说道。
“扩廓,你一向促狭得很,我大人有大量,许多时候并没跟你计较。”鬼麋应道,“然而这一回,你着实欺人太甚,我要是不给你点教训,你如何能长记性?今番你要是死了,那便一了百了。你要是死不了,起码从今往后再也不敢这么促狭了。”
“呵呵,”扩廓干笑几声,作出浑不在意的样子,“我顶多是促狭了点,这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你问问自己,你们魔人都干了什么?但凡有魔人的地方,常人就待不下去,不是被魔染,就是被屠戮。我跟扩廓能够留你到现在,也算足够仁慈了,你应该感恩,而不是计较我是不是促狭。”
“哼!”鬼麋反唇相讥道,“你那一身肉到底是如何长出来的,我甚至比你自己都清楚。我们魔族那些红魔,被你生吃了那么多,这笔账到底应该怎么算?这不是促狭的问题,而是血债血偿的问题。”
“魔之为物,残暴凶狂,我吃他们怎么了?”扩廓回怼道,“那些红魔比黑魔还要残暴,我不吃他们,难道还要留着他们继续祸害常人?你但凡还有一丁点人性,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还有脸说这个!”鬼麋嗤道,“你祸害的人,比哪一个红魔少?红魔所对付的都是异类,杀人情有可原,因为如果他们不杀人,那就会反过来被人杀。可你呢?为了对付我和雾锵,从来不择手段,甚至牺牲自己的同类都在所不惜。你仔细算算,死在自己手上的同类到底有多少?你这就是罪无可逭,罪愆滔天!”
这句话倒是戳中了扩廓的心病,因为鬼麋所说的都是事实,无可辩驳。
扩廓很生气,却又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很清楚,鬼麋句句直戳他的心窝子,就是为了引发他的怒气,从而干扰他那正在发力对攻的神魂。其实,他也存有那样的目的,想让鬼麋动怒。
鬼麋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因此也极力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以免为对手所乘。
那场大战持续了七天七夜,若非那个引起拼杀的使女及时出现,鬼麋可能就会溃败,从魔尊的位置上跌落下来。
至于那个使女为何出现、又如何改变了拼杀的格局,那间断回闪的记忆画面没有呈现,鬼麋那已经处于混沌状态的记忆也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的鬼麋,记忆没闪回一次,记忆力就退化几分,那本来就处于混沌状态的记忆力很快就退化得差不多了,有关大宛星的任何记忆都渐渐不复存在。
如果记忆能被斩断,那么他的那些记忆就好像有人挥起一把尖利的大刀,猛力斫砍下去,骤然间被劈为两半,那被锋利的刀刃劈下来的一半旋即随风逝去,再也不见踪影。
记忆飘走了,然而那把刀犹在。
此刻的鬼麋,恍然感到自己站在一个万仞高的薄薄的刀片上,身周除了刀片所形成的悬崖空无一物。他那虚浮的身体在刀片上摇摇晃晃,堪堪立脚不住,似乎不是从刀片悬崖的这一面掉下去就是从另外以免掉下去。
内心惶惑无地,恨不得嚎啕大叫或者嚎啕大哭,却又叫不出来哭不出来。
左摇右晃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向刀片悬崖下方急速坠落。
终于落到悬崖的低端,身体没有受太重的伤。勉强站起来,看到这里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山地,不由叹道:“感谢皇天,老子没被摔死,终于落到实地上了!”
孰料,话音未落,那原本辽阔的山地突然活动起来,中间拱起,四周跌落,慢慢形成了一个褶皱山体。这还不算,那褶皱山体继续形变,居然再次形成了刀片状的悬崖。
刚刚暗道侥幸的鬼麋,又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惶惑。
造化弄人,那是冥冥之中的天数,没想到这该死的山地更会捉弄人,竟然连番形变为刀片状的悬崖。
鬼麋恨不得骂娘,可又怕引发喜欢捉弄人的山体的更大的恼恨,只好将满腔怨怼憋回心底。
坠落悬崖就坠落悬崖吧,反正也摔不疼,顶多是受一番惊吓。
怀着这样的心思,鬼麋再一次坠落至崖底。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被摔得浑身疼痛难忍,骨头架子似乎都快散开了。
唉,这喜欢捉弄人的悬崖,连摔下来疼不疼都是狗一阵猫一阵的,到底在搞什么鬼呢!
不想骂娘的鬼麋终于骂出了口,而且骂得挺狠,甚至骂遍了人家的亲娘祖奶奶。
不知道骂了多久,鬼麋浑身没了气力,昏昏睡去。
梦里不知春几许,醒来莫问夜如何。如果能够就此一睡不醒,对他来说倒也是一种莫大的解脱。
然而处于沉沦之中的他,想解脱又谈何容易!
有多大的辉煌,就得背负多大的负担。他享尽了辉煌,而应该背负的负担却没有背负,因此无法卸肩。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醒了,却仍有些昏昏沉沉。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蓦然听到一阵喧嚷。
稍稍睁开那双迷蒙的眼睛,隐约看到一艘商船降落在不远处。
啊,原来这个无人的星球居然是个往来商船的中转站!
看了一眼,他不想再看,也似乎无力再看,于是重新闭上双眼。
然而他的感觉功能犹在,清晰地感知到商船上出来一群人。那些人出得商船,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什么。
他感到有些聒噪,不想听,却又不得不听。
但听其中一人说道:“长老,冥海星的那些狗崽子一直缀着咱们,应该是打算抢掠咱们的货物,咱们这么一直躲着他们,能否躲得过去?”
又听那长老回应道:“咱们出来这一趟是为了求财,而不是跟人家拼命,人货安全至为重要。再穿越两个星球,咱们就顺利回到米洛星了,在这里稍稍休憩一阵,咱们就继续赶路,以免节外生枝。”
“长老,你这话说得轻巧,咱们的商船都快跑不起来了,显然是出了故障,维修起来起码需要两三个时辰。”
“那就赶紧修,最好是在冥海星那帮人追到这里之前修好。他们的海盗船速度不比咱们的商船快,咱们一旦启程,他们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另外有人说道:“哥哥,商船几个时辰之后方能修好,咱们不如四处溜达溜达,活动活动腿脚。镇日待在船里头,都快憋闷坏了!”
“嗯,确实如此,兄弟!与其一直待在商船里东躲西藏,倒不如索性跟冥海星那些海盗拼杀一场,利落地活动活动手脚!”
说话之间,一些人开始四处走动。
听到那越来越近的咚咚的脚步声,鬼麋心中一跳——那些人朝他所在之处走来了。
“咦,这里竟然有个死人!”
“兄弟,胡说什么呢,这人明显还有些气息。”
“哎,他为什么气息奄奄地倒在这里,莫非是被冥海星那些海盗打伤了?”
“兴许吧。那些海盗可是无恶不作,杀人如麻。”
“哥哥,咱们要不要救他?”
“唉,也是个可怜人,还是把他抬上商船吧!”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鬼麋没有任何反应。被这些商人抬进商船,鬼麋也没有任何反应。
从罗天域坠落到星云域,他认为是天数。坠落到常人的世界而不是魔人的世界,他认为是天数。被这些商人抬进商船,他认为也是天数。天命难违,便是身为天尊的他都抗拒不了,谁又能抗拒呢?
被抬进商船的那一刻,他有关罗天域的记忆通道就被彻底关闭了。一个曾经的天尊,浑然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天尊。
除此之外,他的神识却渐渐清晰起来,肉身力量也开始慢慢恢复。
这就等于关上了一扇门,开启了一扇窗。门里的情形他完全看不到,窗外的风光他却瞧得一清二楚。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又一艘船降落在附近。
鬼麋揣测,这应该是米洛星商人所说的那艘海盗船。
果不其然,那艘船甫一降落,从船里出来的那些人便哈哈大笑起来,其中有人豪横地说道:“哎呀,你们这些杂碎,千逃万逃,还是逃不过老子的魔掌!”
“就是,逃不过老子的魔掌!”其他海盗纷纷附和道。
米洛星商船上的那个长老回应道:“你们还是不要这么得意吧,真要打起来,你们未必占得了便宜!我这些货物得来不易,不可能拱手送给你们。如果你们不是太过贪婪,我可以奉送货物的十分之一,作为你们辛苦追赶的酬劳。”
这话明显透着退让服软的意思。很显然,长老打算以这样的代价保得一船人平安。
孰料,海盗们听了这话,越发放肆地畅笑起来。那领头的嗤道:“你个老梆子,走了这么多年江湖,居然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我们做海盗的,岂有让这满船的货物溜走的道理,便是你们这些人的性命也得留在这里!”
“那就是说,真的没得商量了?”长老问道。
“商量什么,我们又不是商人!”海盗头领冷言说道,“遇事商量,不是我们海盗的风格。你要是认为打得过我们,那就爽利开打,要是认为打不过我们,那就跪在地上乖乖地将小命纳来。”
长老先前妥协退让,乃是为了保得人员、货物平安,而今眼见退无可退,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在此决一死战,我们这些武者也都不是吃素的!”
说罢,招呼自己的同道,摆开拼杀的架势。
须臾,双方各寻对头战在一起,一时之间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鬼麋静卧在商船内,聆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心思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他那有关魔尊的记忆彻底关闭了,却依然记得自己是魔人。魔人与常人是两个不同且相互对立的人种,外面那些常人之间的拼杀,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关注,然而这是非常时期,那些商人能够将他从梭罗星上载去米洛星,而单靠自己的力量他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梭罗星的。海盗们倘若获胜,灭杀了那些米洛星的商人之后,说不定连他也杀掉。
想到这里,他打算出手,助商人们一臂之力。
在常人或者魔人内部,这样的举动乃是仗义。这种跨人种的相助,根据那样的逻辑,就更是仗义之举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所谓的仗义之举,不过是为自己活命所拨打的小算盘而已。
一跃而起,出离船舱,放眼望去,但见米洛星的商人们打得极其狼狈,齐齐被海盗们碾压着。
海盗的形象很容易辨认,因为他们右臂上都缠着一块黑布,黑布上绣着恶龙的形象,头顶上也裹着一个黑头巾,头巾上亦有恶龙的绣像。
海盗头领偷眼看到站在船顶上的鬼麋,对正在跟他拼杀的长老说道:“哼,怪不得你那么张狂,原来还藏着一个秘密武器!”
长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应道:“我的秘密武器还有很多,你要是识相的话那就赶紧退走!”
战而不胜,他无奈之中只好施展诈术。
那海盗头领却不吃他这一套,说道:“你有再多的秘密武器老子也不怕!我们做海盗的都不是惜命之人,不成功便成仁,不像你们这些商人,关键时刻喜欢做缩头乌龟!”
一番话将长老说得彻底没了脾气。
单凭他们这些人,绝对不是海盗的对手。而对突然出现在船上的鬼麋,长老也没有任何指望。一个刚刚还僵卧在地上的将死之人,又能有什么能为呢?
然而,下一刻,长老却被鬼麋震惊了。
他看到,鬼麋一个兔起鹘落,闪电般跳落于海盗头领对面,身形腾挪闪转之间将海盗头领打得手忙脚乱,原本一直狞笑着的海盗头领面露惊诧、一双贼眼瞪得比牛铃还大,一边招架一边后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倒。
一众海盗见自己的头领这个样子,也都错愕不已,其中几人当即放弃跟对手的捉对拼杀,打算过来帮忙。
长老虽则也在愣神,见机却是很快,立即迎着几个过来帮忙的海盗杀去。
擒贼擒王,只要海盗头领被那个陌生人灭杀,海盗们就再也成不了气候,即便没被灭杀,也会四散而逃。
长老存的是这样的心思,鬼麋也是这样的心思。
下场之前,鬼麋认真感知了一番自己的修为,断定自己现在是仙玉级尊者。他现在对星云域里的事情记得十分清楚,知道在这样的大域,除了为数不多的半祖,仙玉级尊者就是巅峰武者。而海盗之中是绝对没有半祖的,仙玉级尊者便是他们的天。眼前这个海盗头领,修为只有仙帝级,比仙皇级还差着一个境界,所以鬼麋认为自己绝对能够对海盗头领进行碾压。
打了一阵,海盗头领见势不妙,打算抽身而逃,却哪里逃得过一个仙玉级尊者的碾压?顿饭工夫过后,由不得横尸当场。
其他海盗也都被鬼麋次第击杀。
而在击杀海盗的过程中,由于用力过猛,鬼麋身上冒出了一些魔气。
一干海盗授首,米洛星的商人们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那个长老来到鬼麋身边,拱手说道:“多谢尊驾出手相助!这等救命之恩,我等定当厚报!”
鬼麋淡然应道:“不必客气,我救你们,其实也是救自己。”
长老问道:“尊驾因何来到这无人的梭罗星,又因何气息奄奄地躺在这里?”
这一问,倒把鬼麋问住了。他已然完全忘记了来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至于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连他自己都感到纳闷。
“嗨嗨!”鬼麋故意干咳几声,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而后缓缓说道,“我是个隐者,一时兴起,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跟随一艘商船来到这里,孰料遇到了海盗,商船上的人员和货物都被劫走了。我拼死跟海盗搏杀,因此身受重伤,差点丧命。”
“啊,原来如此!”长老点头说道,“得亏你命大,那些海盗误以为你死了,没有对你补刀。说来说去,这都是劫数,不然的话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海盗?”
“谁说不是呢!”鬼麋顺杆爬起来,“所以,我一见到海盗,便恨不得活吞了他们,若非如此,我这重伤之躯,适才哪里来的精神跟他们生死拼杀!”
“啊,对了,”长老说道,“我看到你跟海盗拼杀的时候身上冒出了一些黑色气体,那又是怎么回事?”
“嗨嗨!”鬼麋继续干咳几声,“我曾经去过魔人的地域,遭受过魔染,幸好没有被他们同化。可是,那魔染的后遗症一直伴随着我,每当发力的时候,我的身上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些魔气。我想,那么魔气冒出来也好,等到冒完了,兴许就不再冒了。”
长老听得二目圆睁,说道:“看来你的经历很复杂呀!我是否能请教你的名讳?”
“嗨嗨!”鬼麋又干咳几声,“我长期隐居,寻常听不到谁人喊我的名字,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想不起自己叫什么了。不过,你可以叫我怪手。”
“怪手?”长老纳罕道,“为什么这么叫呢?”
“因为我所擅长的一种功法就叫做无敌怪手。”鬼麋应道。
他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名,乃是因为只有魔人才有鬼姓,一旦说出真名,就会暴露自己的魔人身份。
长老看来是个实诚人,并没有多想,说道:“嗯,那我以后就称呼你怪手大师。我叫饶禹,乃是米洛星武林宗门狂风领的长老。”
“啊,原来是饶长老,失敬失敬!”鬼麋拱手说道。
与饶禹交谈一阵,鬼麋故意做出重伤未愈、气力不支的样子,再次躺在地上。
饶禹见状,急忙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些丹药放进鬼麋嘴里,又吩咐已经缓过气来的属下将鬼麋抬到商船上休憩。
几个时辰之后,维修人员排除了商船的故障,于是带着鬼麋向米洛星进发。
半月之后,商船顺利抵达米洛星,降落在狂风领。
饶禹将在梭罗星遭遇海盗的情形如实禀报领主邝星海。邝星海得悉鬼麋救了自己的属下、使得宗门货物免受损失,口中连称恩人,摆设盛宴相待,奉赠诸多财物以及修炼资源。闻知鬼麋重伤未愈,又赶紧奉赠他一些疗伤丹药。
鬼麋逊谢一番,一一收下。他初来米洛星,正是囊中羞涩的时候,邝星海所奉赠的这些物事无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邝星海问及鬼麋今后的打算,并且诚恳地说道:“大师,我狂风领在米洛星不算最顶级的宗门,却也不是很差,你如果有意,不妨留在这里。你是仙玉级修为,一旦加入狂风领,便是宗门的顶梁柱。”
说话之际,目光灼灼地盯着鬼麋,希望他答应。
鬼麋却道:“邝领主,我一向独自隐居,闲散惯了,恐怕受不了宗门的约束,还是继续隐居为好。”
邝星海见鬼麋话说得坚决,虽则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强行阻拦。人各有志,鬼麋的志向是隐居,如果强行将他留在宗门,恐怕他也不会安心,与其这样,倒不如索性遂了他的遗愿。
思忖片刻,邝星海说道:“既如此,邝某只好尊重大师的决定。大师初来乍到,不熟悉米洛星的情况,选择在哪里隐居是个现实问题。距离狂风领不远的鸣翠山,窃以为是个绝佳的隐居之处,建议大师考虑。”
“嗯,邝领主既然这么说,想必那鸣翠山的确是个好地方,我先去看看再说。”鬼麋应道。
翌日,邝星海亲自带着鬼麋去鸣翠山察看。
米洛星的武林宗门之间相距至少数百里,各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这鸣翠山处于狂风领和另外一个武林宗门之间,不是狂风领的领地,却属于狂风领的势力范围,任何隐居者想在这里隐居,都必须征得狂风领同意。
鬼麋跟从邝星海来到鸣翠山,见这里沟壑纵横,起伏的山峦中飘荡着一些白云,那白云如同玉带缠绕在林壑之间,使那些葱茏的林木显得越发青翠。空中的飞鸟穿花度柳,不时发出悦耳动听的鸣啭,给这寂静的所在增添了些许生趣。淙淙流淌的溪水间、随风摇曳的草木中,时或闪现着走兽游窜的身影。
看到这样的景象,鬼麋心中十分喜悦,认为这里确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于是当场决定隐居于此。
山体上有许多自然形成的山洞,邝星海带着鬼麋一一查看。鬼麋最终看中了一个处于半山腰的山洞。这个山洞因为处于半山腰,是以里头不潮湿,加之它洞体阔大,具有一定的活动空间,鬼麋于是决定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居所。
距离山洞不远处便有一个山泉,取水方便,这也是鬼麋选择在这里隐居的一个原因。
邝星海笑道:“大师,这个地方林壑优美,然而迄今为止,米洛星的所有隐居者都没动它的心思,或许正是要将它留给你呀,哈哈!”
鬼麋闻言颔首:“凡事讲究天缘,这或许也是一种天缘吧。正像我跟邝领主相识相会,谁又能说不是天缘呢?”
邝星海应道:“嗯,天缘不假!大师修为高迈,武道修为早已臻于仙玉级,久后成为半祖也说不定。这米洛星上只有一个半祖,也就是星主,一旦大师晋身半祖,邝某便多了一个仰仗。”
鬼麋听了这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盖因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之中存在一段很大的空白,因为他晋身仙玉级尊者前后的活动空间主要是在魔界,而今却不知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处身常人的世界,从魔界转换至常人世界的那段时间他究竟干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一个连自己的履历都闹不清楚的人,如何晋升半祖?
见鬼麋沉默不语,邝星海以为他这是沉稳,而没有察觉他的惶惑。
邝星海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加之出于对宗门恩人的关切,没有让鬼麋立即住进隐居之所,而是先将他带回宗门,安置在客舍,命人将鸣翠山中鬼麋选定的那个山洞做了一番彻底的改造,添置了各色生活设施,而后方才亲自将鬼麋送至隐居场所。
为了照顾鬼麋的饮食起居,邝星海还特意雇佣一个微胖的中年女子,作为鬼麋的使女。
本待一个人清静地隐居,身边却突然多出一个侍女,鬼麋内心百般不情愿。他不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根本不需要谁人来照顾生活起居。然而在这件事上邝星海很固执,不容鬼麋推拒,鬼麋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他理解邝星海这么做是出于一番好意。他救了狂风领的门人、保全了货物,邝星海只好以这种方式表示答谢。
从此以后,鬼麋便在鸣翠山隐居起来。
那个照顾他起居的中年女子手脚倒也勤快,然而凡事不敢自己做主,总是不厌其烦地前来请示鬼麋。
“怪手老爷,我现在去附近的山泉处打水,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这是中年女子请示的第一件事。
什么,怪手老爷?
鬼麋乍听到这么不伦不类的称呼,笑得差点将肚子里的饭喷出来。
然而,他却硬生生地忍住没笑,反而冲着中年女子点点头。
不伦不类是一种别致,许多时候也是一种生活情趣,所以鬼麋并未对女子的称呼加以纠正,而是任凭她这么叫。
中年女子或许来自偏僻的乡野,不懂得世情和高端人群交往的规矩,而这正是她的淳朴、循良之处。这样的女子在身边,倒也让人放心。
但是,淳朴、循良之人往往有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喜欢不分场合地问东问西。中年女子便是这样,许多时候弄得鬼麋颇为烦躁。
“怪手老爷,你的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是令鬼麋烦躁的问题之一。
他明明是魔人,却不知何故来到常人的世界,连他自己都想找个明白人问问,哪怕是问上一千次、一万次。这个令他焦心的问题,他一想到就会心烦意乱,所以尽量不去想,可是那中年女子却偏偏往这方面问,而他又不能冷峻地回避,以免女子认为他看不起她。
于是,他只好假笑着回应道:“啊,我的家乡非常偏僻,甚至比你的家乡都偏僻,并且它的名字很古怪,说了你也未必记得住,还是不说了吧。至于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因为一直在外隐居,跟他们断了联系,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那你就不如我了,怪手老爷。”中年女子说道,“我虽然也离开了家乡,却还知道家里人的情况。我牵挂着家里人,家里人也牵挂着我,别的倒不怎么牵挂,就是怕我碰到魔人,被魔人吃了。怪手老爷,你见过魔人么?”
这一问,又让鬼麋很是气沮。他本身就是魔人,而今来到常人的世界,生怕人家识破他的身份,这中年女子却径直问他是不是魔人,并且将魔人都形容为吃人狂魔,他心中的况味简直难以言说。
“啊,看来你确实比我强。”鬼麋强装笑脸回应道,“那魔人么,我自然没见过,不过却听说过,他们大多数都跟正常人一样,不会动不动就吃人。”
中年女子听到这话,寻思寻思,又道:“怪手老爷见多识广,说什么都有道理。不过,你这名字有点怪,又是怪手又是怪脚的,听起来不像个正常人。还是我的名字翠花听着顺溜,人家叫我翠花,我就麻利地答应。”
提到名字这件事,鬼麋又有些气沮。他来到常人的世界,不得已胡乱改了个名字,不但翠花感到奇怪,连他自己都感到很不适应。这个翠花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似乎专门揭他的伤疤,弄得他很无语。
沉吟片刻,鬼麋说道:“啊,你原来叫做翠花,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看来你爹娘很有见识。不过,我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怪,却也有些讲究,习惯了之后,或许也会感觉很顺溜。”
翠花眨巴着懵懂的双眼,说道:“嗯,或许吧。不过,名字起得好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能马虎。要是爹娘没见识,给孩儿起了个糟糕的名字,那糟糕的名字就会伴随孩儿一生,想甩都甩不脱,你说这是不是很憋气?”
“嗯,憋气是肯定的,我现在就很憋气!”鬼麋颔首说道。
这是鬼麋真实的心声,这一回他倒没有说假话。
不过,通过跟翠花的短暂接触,他清晰地意识到,跟淳朴循良的人打交道,有时候实在太烧脑,幸好翠花并非时刻纠缠着他。
鬼麋是仙玉级尊者,修为高迈,颇为狂风领领主邝星海所看重。放眼整个狂风领,也只有邝星海这么一个仙玉级尊者,长老们顶多是仙皇级尊者,仙帝、仙王级尊者居多,其他门人则都是大圣、中圣、初圣乃至初圣以下修为,所以乍然出现另一个仙玉级尊者,对狂风领来说无疑是好事。邝星海当初之所以极力想把鬼麋留在宗门,便是出于进一步提升宗门实力的考虑。
鬼麋不愿意留在狂风领,而是选择隐居,邝星海自然感到有些失望。
失望之余,邝星海心思一转,当即有了另外的主意。鬼麋没能留在狂风领,并不意味着不能为宗门作贡献,端在他这个领主如何摆布。让鬼麋给门人们传授武道方面的心得、经验,又何尝不可呢?
打定主意之后,邝星海便去鸣翠山邀请鬼麋。
鬼麋正被翠花搅扰得有些烦躁,正打算出去换换心境,于是爽利答应了邝星海的邀请。
谈完正事,邝星海随口问道:“大师,那个使女翠花,在你这里干得怎样?”
鬼麋闻听这话,当即眉头紧锁。邝星海推荐来的人,他不好轻易打了驳回,并且当初邝星海让翠花来服侍他的态度很坚决,他现在如果说翠花有什么不好,那就等于不给邝星海面子。况且,翠花在照顾他饮食起居方面确实没得说,只是太过不识进退、口无遮拦,而这在一些人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
“呵呵!”鬼麋干笑两声,“这个翠花,人倒是老实本分,手脚勤快,不愧是领主推荐的人呀!”
说这话时,他内心其实在苦笑。
“大师既然恁般满意,那就让他继续待在这里。”邝星海说道,“这个女人淳朴善良,没什么歪心思、鬼心眼,口碑一向很好,不然的话,我怎会让她来服侍你呢!”
鬼麋没想到自己一番客套话竟然砸实了翠花的专属使女身份,心中更是哭笑不得。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此时此刻,他越发意识到此言不虚。
翠花见领主莅临,越发殷勤起来,端茶送水忙活个不住,这让邝星海更加满意,说道:“翠花,你是怪手大师的专属使女,只要大师不撵你走,便是我让你走你也不能走,我这句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我记住啦,领主,怪手老爷就是撵我走我也不走!”翠花答应得很干脆。
二人一唱一和,像是在演双簧,将翠花给鬼麋当使女的事情砸得越来越死。鬼麋尽管气得七窍生烟,表面上还不能不强装微笑,处境甚为尴尬。
翌日一早,鬼麋便离开鸟鸣涧,去给狂风领门人讲武论道。
他是做过天尊的人,尽管仙玉级尊者之后的记忆被彻底抹去,然而即便只是仙玉级尊者,对武道的理解也比一般的同阶武者更透彻、更高明。所以,众人听罢他的讲解,对武道的感悟当即上了一个台阶,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因为对某些先前困扰自己的问题产生明悟而进阶。
因为此故,狂风领上上下下对鬼麋的讲论很是满意,都希望他多讲论几次。
这样的效果,连鬼麋自己都震惊了。震惊之余,他暗自琢磨道:讲武论道,这纯粹是给别人做嫁衣裳,对自己却没有多大的意义。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好好修炼一番,有朝一日博取个半祖,以便人前显贵。
存了这样的心思,鬼麋从此以后便镇日龟缩在鸣翠山中的洞穴里用功,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便是一日三餐也需要翠花送到身边。
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翠花的重要性。如果没有翠花,他就得自己劈柴生火、打水做饭,从而不能专心修炼。尽管翠花依旧是原来那副德性,然而鬼麋现在已经不怎么厌烦她了。
一个月过后,鬼麋从山洞里出来,在山中转悠着,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修炼的效果。仙玉级尊者的一招一式都蕴含着极强的威能,他怕自己出招的时候吓着翠花,于是决定离她远一点。
来到一个无人的所在,鬼麋先是揎拳掳袖一番,紧接着运足气劲朝前劈出一掌。
他的目标是三百丈外的一棵大树。那棵大树树干有一抱粗细,高约二十丈,树冠倒不是很大,任何仙玉级尊者发出一掌,即使不能将它拦腰斩断,起码也会破它几层皮。
依照他的估计,专心修炼了一个月之后,他这一掌极有可能将那棵大树连根拔起。
然而结果却让他大为失望——那满拟将大树连根拔起的一掌,竟然连大树的皮毛都没伤到!
更加恼人的是,那棵树冠不大的大树,此刻竟然连树干都随风摇摆起来,似乎在嘲讽他的无能。
气恼之中,他一掌砸向地面,激起飞扬的尘土,弄得他灰头土脸。
越修炼越退步,这是哪来的道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自己修炼不得法?抑或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出现了问题?
扪心自问之后,他仔细回想一番,并未发现自己存在这两个方面的问题。
修炼不得法,他认为对自己来说绝对不成问题。海阔天空地讲一堂武都能使那么多人产生明悟、顿悟,自己修炼怎么可能会出现问题呢?那些武道法则在别人那里管用,在自己这里应该同样管用。
至于身体状况是否有问题,凭借直觉就能判断出来,他断定自己在这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问题,那就是,他是魔人,在常人的世界里修炼,或许会产生法则佯谬,从而造成越修炼越退步的异常情况。
这是他依靠自己的想象凭空琢磨出的一个问题,至于这个问题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魔人与常人都是人,所遵循的法则有甚异同,他根本不了解。
而在越修炼越退步这一诡异现象没有其他合理解释的前提下,他只能相信这个问题或许有。
不管这个问题有还是没有,他都认定了这样一个道理:从今往后,无论如何不能继续修炼了,哪怕是成天价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也不能平白废掉自己好不容易修来的这一身好功夫。
于是,鬼麋一改先前的做派,对武道之事全然不上心,多数时间都是跟翠花家长里短地聊天,看上去乐此不疲。翠花有了一个好聊伴,对鬼麋一口一个怪手老爷地叫着,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连走路都哼着小曲。
鬼麋这才意识到,翠花做他的使女,兴许也是天缘。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走到一起,从哪方面论都不应该,而那不应该的事却切切实实地发生了,这不是天缘又是什么?
同样相信天缘的,还有他的老对头、与他同时沉沦的曾经的红尊雾锵。
天地崩裂、道心崩溃的那一刻,雾锵也像鬼麋一样,以为自己要身殒道消,于是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他的想法是,作为曾经的天尊,死也要死得有气度,濒死之际跟死神好好谈论谈论生与死,而后再慷慨赴死。
然而等了许久,那死神都没有降临。
他心中不由愤愤然,骂道:“好你个鬼心眼的家伙,该来的时候不来,非要躲着老子,等着老子死了再来收摄老子的神魂,莫非怕自己笨口拙舌辩不过老子么?老子偏不死得那么快,一定要等你来了再死!”
骂着骂着,死神没被他骂来,他自己却没了气力,连骂人都骂不动了。
死神不来,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谁都挡不住,哪怕是曾经的天尊。
没有力气骂人,却还有力气想心事。
身为天尊而骤然沦落,使他倏然意识到一个此前并没怎么关注的问题——这个世界上并不是自己眼前这一片天,而是天外有天、天天相扣。处身自己所在的这片天地,他就是老大,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连天道规则都得对他俯就。
做惯了老大,他养成了唯我独尊的习性,不但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连老天都不放在眼里。他敢宣称自己是老大,而天王老子却不敢公然宣称自己是老大,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如果老天敢于在他面前放肆,那么他便设法修改天地规则,让老天难受。
他惯常以为,由于他的存在,天地会乖乖地遵从他的意志,绝对不可能时空。然而这突发的天地失控的状况,意外地推翻了他既有的认知,让他认识到,即便他所在的这片天不敢自己做老大,他也做不了这片天的老大,因为这片天还有自己的老大。
此番天地失控,或许是这片天的老大不容许他继续放肆下去,或许是嫌弃自己的下属不争气,暴怒之中所做出的不理智行为。然而,通过此番行为既毁灭了他又给了这片天一个沉重的教训,那个老大的目的应该是实现了。
足够残忍,对那个老大来说却也足够畅快。
如果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很想踏出这片天地,去它的老大那里论个短长。
问题是,那样的机会可能永远不会有了。
大宛星毁坏,天尊沉沦,这一片天或许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他即便有那个能耐,又能去哪里找那个老大呢?
这么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不知多久,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混沌。
模糊地回想着三个天尊之间相互争斗的过往,他的心绪本来应该很复杂,可是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那些波谲云诡的过往太过惊心动魄,只是他的心力已然经不起任何波澜的冲击,索性不掀起任何波澜也罢。
静水流深深几许,他完全知晓,却不敢哪怕轻拂一下。
天外有天,自然人外有人。三个天尊就像不愿意天外有天那样,也不愿意人外有人,于是都想自己当老大,把那人外之人踩下去,怎奈多少年来都未能如愿,人外之人犹在,天外之天更是强横地暴发了。
由此可见,九天阊阖背后所隐藏的宫殿,比那静水所隐藏的水深得多。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思维彻底陷入混沌状态,那经过数万年淬炼的肉身在深空之中漫无目标地飘荡着,比一叶扁舟都不如,甚至不如一片浮萍。
扁舟犹自知道自己的归路何在,然而那飘荡的肉身却无所依归。
浮萍仍然有水面的依托,而那飘荡的肉身却全然无所寄托。
这个漫无所之地飘荡的僵硬身躯,时或被其他深空漂浮物以及往来的飞船碰撞。得亏雾锵的肉身经过深度淬炼变得异常强硬,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被撞得粉身碎骨了。饶是恁般强硬的身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强力冲撞,也已经变得伤痕累累。
那些无意之中冲撞了他的商船上的人,多少还有些怜悯之心,撞上他之后,有时候还会将船停下,出来查探一番他的状况,见他除了具有微弱的气息之外跟死人无异,唏嘘一阵之后也就不再管他了。
而那些海盗船撞了他之后,海盗们不但不出来查探,反而心安理得地坐在船中讥笑他不长眼、非要往他们的船上撞,以鸡蛋碰石头。
他如果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雾锵,注定会一把将那些海盗捏死。
问题是,他现在甚至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只剩下任人揉捏的份儿。
世间最大的悲哀,兴许是高高在上的天神骤然从神坛上跌落下来,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对雾锵来说,或许这还不是最大的悲哀。他在向武道巅峰攀援的过程之中遇到过许多障碍,在清除那些障碍的过程之中杀过许多人。那些被他灭杀之人的亲朋如果知道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会衔恨来将他碎尸万段,以发泄那隐忍了多年的仇恨。
他以前是天尊,那些人无法报仇雪恨,只能无奈地隐忍。而今他成了待宰的羔羊,那就谁都不会跟他客气了。
不止是那些仇人,甚至他先前的那些竞争对手,也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出手。
成者王侯败者寇,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充满腥风血雨的武林更是如此。
人外有人,却是谁都想灭杀了那由别人充当的人外之人,自己做那风光无限的人外之人。雾锵曾经是人外之人,如果有机会,谁都会灭杀了他。
弱肉强食的竞争法则决定了谁都不太可能给他活命的机会,除非人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就是人外之人。
坠入常人世界的鬼麋如果还能忆起自己的过去,就不会逢人便炫耀自己曾经的辉煌,因为那会给自己招来莫大的祸殃。雾锵如果坠入同样的环境,也会夹着尾巴做人,而不是仍然像做天尊时那般张扬。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雾锵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依然是个未知数。
如果那过往的飞船最终将他撞死,那便另当别论。
问题在于,被飞船撞击可能只是他所必须经受的磨难,而他将来所要经受的磨难还会更多。
鬼麋没死,他又岂能轻易死去!
同为天尊,理当同命相系。
果然,雾锵没死,那飘荡的身躯诡异地穿过罗天域与星云域之间的壁垒,从罗天域进入了星云域。
星云域有诸多界别,每个星球便是一界。即如鬼麋所在的米洛星,便是米洛界。这些界别之中多数由常人占据,少数则由魔人占据。
常人与魔人是相互对立的两个人种,尽管各处一隅,却时常发生战争,这是星云域的常态。
所以,常人每当误入魔人所在的区域,便会被魔人毫不留情地斩杀。而一旦在自己的区域内看到魔人,常人也会果断出手。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面,两族之间除了争战,平时没有任何交往。
雾锵坠落到星云域之后,神志渐渐清醒,开始察觉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与鬼麋一样,他有关罗天域的所有记忆都被抹去,所能记起的只是踏入罗天域之前的事情。
尽管神志逐渐清醒,然而身体还是十分虚弱,自己无法控制。
那无法控制的身体依旧不由自主地四处飘荡着。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是明知道自己还活着,却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是个具有仙玉级修为的武者,却闹不清楚为什么竟然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莫非是在跟人交手的过程中被人打伤,甚至连既往的记忆都被打残了?抑或是被自己更强的武者搜魂、抹掉了一部分记忆?
如果真是这样,那个对手可就太奇葩了。把他打成这样,甚至剥夺了他的部分记忆,为什么不索性将他一杀了之呢?莫非是打算通过这样的摧残对他加以羞辱?那该对他怀着多么强烈的仇恨呀!
下意识地苦笑着摇摇头,怎奈那头却没摇动。
唉!只能长长地叹口气,纾解心中的郁结。
思绪纷乱之中,他蓦然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冲撞了,肉身传来钻心的疼痛。
想扭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撞了他,却哪里动得了!
心中的苦涩一时之间及于顶点。
盏茶工夫过后,他听到几个人在他身边说话的声音。
“我说哥哥,这个人一身红肉,甚至连眉毛、头发都是红的,是不是传说中的上界的红魔?”其中一人说道。
“兄弟,你要是这么说,那咱们可闯了大祸了!”另外一人说道,“这个人如果真是上界的红魔,那就是比咱们黑魔还高级的魔人,可是咱们刚才却撞了他,这就是天大的冒犯!上界红魔要是知道咱们恁般冒犯,说不定就会兴师问罪,不是耍处。”
“哥哥,你这么说,好像上界红魔多么不讲理似的。咱们的飞船经过这里,又不是有意撞的他,上界红魔兴什么师、问什么罪?”
“嗯,无论如何,反正咱们是冒犯了红魔,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哥哥,兄弟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想法?”
“咱们不如这样!”那人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样的话,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胡扯!”另外那人斥道,“冒犯红魔已经不应该了,怎能继续放肆?没错,咱们魔人是喜欢杀人,然而无论如何都不能杀自己人,尤其是上界的高等人!冒犯红魔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还是赶紧设法补救为好。把他抬到咱们的船上,载回蝎魔界,交由宗主处置吧。咱们救了他一条命,他没理由恩将仇报、将养好了以后再回过头来跟咱们算账。”
“哥哥这么说,兄弟想来不差。”那人说道,“那咱们赶快动手吧,将他抬上船去!”
说罢,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雾锵往飞船上抬。
雾锵听罢此番对话,心中气苦得很。他是常人,先前杀过不少魔人,有时候甚至是血腥屠杀,可是万没想到,而今却落到了魔人的手里,而这些魔人又将他误当成上界的红魔、引以为同类!
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有心发挥自己的神通跟这些魔人拼杀一场,却实在是有心无力。甭说击杀这些魔人了,便是跟一个魔人单挑,他都会被人杀得尸骨无存。
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感觉自己现在连鸡雏都不如。
无奈之中,他只能顺其自然,琢磨着去了蝎魔界之后如何应付这些魔人。既然魔人将他误认为红魔,那他就以红魔自居吧。
大约三日之后,飞船降落在蝎魔界的一个武林宗门里。
船上的人纷纷离船而去,想必是向宗主汇报去了。
小半个时辰过后,一行人返回,其中多了两三个陌生人。
中间那人显然是宗主。那宗主俯下身来,态度和蔼地问道:“尊驾来自上界?”
雾锵弱声弱气地回应道:“大概是吧。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完全不清楚为什么来到这里。”
“嗯,兴许是你跟那些该死的常人拼杀得太过激烈,连神魂都受了重伤,一时之间失忆了。”宗主说道,“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么?”
听此一问,雾锵犹豫片刻,说道:“哎呀,我的记忆混乱得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我莫非叫做雾锵?”
说话之际,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
他知道魔人都有特定的姓氏,跟常人不一样。他在星云域的时候,从来没遇见过一个姓雾的魔人,然而他又很想使用自己的本命,于是发出这样的试探。
宗主凝眉说道:“看来尊驾的记忆确实混乱得一塌糊涂。咱们魔人从来没有雾姓,通常都是姓鬼、姓獠什么的。”
“啊,想起来了,”雾锵挣扎着拍拍自己的大腿,却又没拍着,“我原来叫鬼庅!”
宗主见状,当即满是腹诽——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没受伤的时候该有多活跃?
“原来是鬼庅大师,失敬失敬!”宗主掩饰住自己的腹诽,拱手说道,“我是迷云宗宗主,名叫獠冚。”
“獠宗主,多谢你的门人仗义相救!”雾锵作势拱手,不过却没做成样子。
“大师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獠冚说道,“您现在伤势颇重,需要精心疗养。迷云宗有上好的疗伤药,足能让您尽快痊愈。”
听了这话,雾锵原本应该心存感谢,然而他内心却比吃了黄连还苦。他知道,魔人的疗伤药只对魔人有效,对像他这样的常人来说则无异于毒药,贸然吃下那些疗伤药的话,伤势不但痊愈不了,而且会恶化。
于是,他只好苦笑着点点头,算是对獠冚一番好意的回应。
见雾锵一直神情萎靡,獠冚急忙命人将他抬进一个密室,好让他在那里养伤,并且命两个魔人轮流陪伴。
这两个人乃是同胞兄弟,分别叫做瘪三、瘪四。
兄弟二人遵奉宗主獠冚之命,给了雾锵许多疗伤的丹药。
雾锵看着那些丹药,说道:“小瘪呀,你们替我谢谢宗主,可是这些丹药我不能服用,你们还是拿回去吧。”
瘪三纳罕道:“大师,这是为何?”
雾锵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先前可能遭遇了非人的折磨,连身体里的魔气都被抽空了,甚至身体中的造魔机制都被摧毁了。说不定,那些折磨我的人在我身上埋设了反魔机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疗伤药对我来说可能就是毒药。我的身体已经被伤害成这样,不能再进一步遭受伤害了。你问问獠宗主,要是有什么修炼资源,不妨奉赠一些。那都是中性的滋补物品,或许可用。”
雾锵搜肠刮肚地编出这样的理由,瘪氏兄弟信以为真,于是转而向獠冚汇报。
獠冚闻之,一则因为这个说法逻辑上自洽,二则出于对上界红魔的敬畏、不敢加以质疑,于是也就相信了,将自己平时积攒的一些修炼资源交给瘪氏兄弟。
雾锵看着瘪氏兄弟拿来的修炼资源,一边暗赞自己的聪明睿智,一边当着他们的面将修炼资源服下,说道:“嗯,这些修炼资源很是对路,如果獠宗主还有,你们不妨再索要一些。”
瘪氏兄弟闻言腹诽,暗道:老家伙,你莫非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大风刮来的?这么珍稀的东西,得来非常不易,我们宗主平时都舍不得用,你还是不要这么得寸进尺为好!
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却不敢得罪雾锵。
瘪三于是强装笑脸说道:“大师既然认为这些东西对路,那我就再去问问宗主,如果还有,那我就多拿些来给您服用。”
雾锵满意颔首,说道:“那就多谢你啦!”
瘪三将雾锵的要求转告獠冚,獠冚不得已之中只好向长老们搜刮了一些修炼资源,让瘪氏兄弟转交给雾锵。
獠冚对雾锵恁般殷勤、有求必应,其实是因为存有私心。他早已是仙玉级尊者,在星云域的发展前景已经基本上到头,一直期望去罗天域谋取更大的发展,然而苦无门路。此番得以结识鬼庅这个上天送到眼前的上界红魔,便是一个莫大的机缘,他必须善加利用。
因为此故,雾锵的一些要求尽管在别人看来不太合理,可是獠冚却丝毫不加怀疑。
雾锵服用了獠冚奉赠的那些修炼资源,身体日渐好转,不是耍弄几套拳脚以活动筋骨。瘪氏兄弟先是为他喝彩,继而说道:“大师,咱们魔人寻常调运气劲的时候,身上往往冒出或多或少的魔气,您怎么一丁点魔气都没冒出来呢?”
雾锵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此前已经说过,我身上的造魔机制可能已经被人摧毁了,所以,唉,即便自己想冒些魔气,也已经无气可冒了!人生之悲催凄惨莫过于此,你们想必不理解。我再告诉你们一个道理,我们红魔乃是比你们更高级的存在,对自身魔气的控制比你们更强,因此不像你们那样随随便便释放魔气。对咱们魔人来说,魔气就是精气,那精气岂是可以轻易释放的?”
瘪氏兄弟乃是初次听到这样的道理,眨巴着眼睛寻思一会儿,只好点头赞同。对他们来说,鬼庅大师是上位界面的大能,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他们根据惯性思维认为不对。
獠冚闻知雾锵渐渐康复,便将瘪氏兄弟抽调回去,换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顶替他们。
魔人性淫,无论男女都耐不得寂寞,獠冚为了讨取雾锵的欢心,特意作出了这样的安排。在他看来,雾锵身体康复之后,生理机能趋于正常,自然会想到男欢女爱的事情,与其被动等待雾锵提出配备女使的要求,不如主动给他奉上。
两个女子来到雾锵身边,无时无刻不展示自己的风骚,甚至时不时主动挑逗,就差合身往雾锵身上扑了。
雾锵先前灭杀过魔人,也深知魔人的德性,今见獠冚调派两个搔首弄姿的女子过来,哪还不明白他的意图?只是,跟魔人女子做那样的事,雾锵万分不情愿,于是只能假装颟顸,对女子们的那些骚动作视而不见。
最初几日,两个女子还能故作矜持。到了后来,女子再也忍受不住。
其中一个女子于是主动开口问道:“大师,您也是魔人,为什么对我们姐妹的美色毫不动心呢?”
“嗨嗨!”雾锵故意露出尴尬的表情,“作为血气方刚的男人,正常情况下,我焉能见色不迷?问题是,我先前被美色伤透了心,曾经立誓终身不近女色,所以才会如此。”
“这可就太怪了呀!”女子讶异道,“究竟是谁人将您伤成这样?”
“嗨!”雾锵将眉头凝成一个大疙瘩,“一想到那件事、那个人,我就万分伤心,更甭说提起它了!我可能是咱们魔人之中的另类,用情太深,受了情伤之后才会一蹶不振。”
“嗯,您确实是另类!”女子首肯,“咱们魔人男女,通常都是游戏人生,讲究及时行乐,您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给自己寻痛苦。”
“生性如此,奈何!”雾锵显得很无奈,“其实,我也曾经做过反思,认为自己应该像其他人那样生活,怎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性始终未能改变。你们说说,像我这样的心性,是不是跟那些常人差不多?”
“岂止是差不多,你简直就是常人!”女子应道,“便是常人之中,也不太可能有你这样的老古板!”
“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常人的世界里转转,跟那些老古板比一比,看看谁更古板。”雾锵说道,“我寻常听说常人有男女之防,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形到底怎样。”
“您还是不去为好!”女子白他一眼,“您要是去了,那些老古板都会被您比下去,从此以后便做不成老古板了。”
女子说这话,显然对他十分不满。獠冚派她们来的时候,专门告诉她们一定要听从大师的摆布,她们也爽利表示任由大师摆布,而今大师却对她们没有任何兴趣,这当然使她们万分沮丧。
她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会被一大群男人追逐,而今却被人无视,自尊心所受到的挫伤简直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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