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石阶,姚娜抬头看了看渐渐偏西的太阳,这会儿都快傍晚了,也不知道姚平湘在家有没有做饭。
“娜娜,去哪儿玩了。”
刚走进巷子,姚娜看见了前院程海燕她妈,呃,她有点怂,钱大嘴坐在石阶上择菜。
对于海燕她妈,她绝对是敬而远之。
姚娜混遍整个纺织巷,对程海燕她妈,她是打心底的怵,有时候憋屈狠了,也只能私下叫一声钱大嘴解气。
介于对方高质量的八卦传播和真实有效性,纺织巷众人在任何时候都绝不会置之不理。
姚娜半遮着眼帘,语气温顺:“钱姨,我刚从外婆家回来。”
她招呼打了,就不做停留,飞快的绕过墙角的杂物,看到站在门边的岳卫红,弯弯眼角:“岳姨”。
岳卫红面带笑意的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西梅嫂子家的老大,算上今年就复读三年了,今年应该能走掉吧。”
钱翠撇了撇嘴,拍拍手里的花生壳碎,起身走到一边搭建的厨房,淘米做饭:“估计悬。”
她是厂里的前纺女工,纺织巷的住户,基本都是她们纺织厂的工友。
纺织厂这一片的家庭成员、纠纷琐事,钱翠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这其中,她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后院的姜西梅,倒不是有什么仇不解,而是自认为和姜西梅是两路人,不值得她相交。
在她眼里,姜西梅对亲生女儿,都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往事推卸责任尖酸刻薄,何况对其他人呢。
最会做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戏码,如果不是姚主任在那儿摆着,估计早就被人骂的狗血喷头。
钱翠这个人性情直爽,就是看不顺眼姜西梅这类型的人。
岳卫红蹲在自家门边的石阶上剥着玉米,闻言诧异:“不应该吧,西梅嫂子一直说她家老大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前几天还说娜娜这次考的不错,今年肯定能走掉。”
“不错还复读两年。”钱翠撇了撇嘴。
她弯腰拿出盆里的蒜头,朝着墙壁拍了拍:“你家宝珠还小,不知道很正常,她家老二湘湘,那才叫学习好,我每次去给海燕开家长会,学校大红榜上常年第一。”
她看着后院的方向:“一个巷子谁不知道谁,除了吹嘘她家老大、老三,你听姜西梅在外面夸奖过湘湘吗?你来厂里也有五六年了吧,她家里那堆家务,还不都是使唤湘湘在做,她日常除了上班,家里的事她上手多少?湘湘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招她喜欢,还不是为了她心里那点破事吗?掩饰什么,当我们这些老街坊都是傻子吗,都多少年了,她在外面还在乱编排湘湘这孩子,简直可笑!就知道背着姚主任刻薄责骂孩子,姚主任也是个没用的男人,耳根子软,幸亏姚主任家里还有两个老人压着,要不然她还能更过分。”
钱翠絮絮叨叨的埋汰着姜西梅。
岳卫红有些抗拒:“唉,要说西梅嫂子也可怜,日常只要聊起湘湘,她就哭湘湘那个早死的兄弟。”
“什么早死的兄弟,她姜西梅可别搞笑了,她那是活该,听她那个黑心的大姐话,喝什么乱七八糟的秘方,还在肚子里就被她折腾没了,竟然还有脸把责任推给一个孩子,就是苦了湘湘,我要是姚主任早就一巴掌拍过去,让她长长记性。”
钱翠摇摇头,一脸的晦气,速度的剥着蒜头,都什么年代了,这也能说的过去,还克兄弟,克她姜西梅那张脸差不多。
岳卫红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尴尬的点点头,随便起了个话题打岔应付过去。
她搬来也就五六年的时间,当年的事也是听西梅嫂子说起,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她不了解实际情况,就不想在里多添乱,更何况姚家那个小女儿确实看的让人来气,窝窝囊囊的,一脸的小家子气。
岳卫红低头剥完筛子上的玉米,把散落的玉米须收拢好,扔进门边的垃圾桶,拍拍手捡起菜篮,拉开身后的纱门:“嫂子,我回屋做饭去。”
“哦,去吧,也不早了。”钱翠吹着手里的蒜皮,快到下班点,自家男人和孩子也快要回来了。
纺织巷与其他厂的家属区略有不同,这里是女工密集区域,近几年,纺织厂工作时间开始延长,日常都是十二小时三班倒。
而纺织厂机器的噪音,在设备噪音榜上算是数一数二的,钱翠她们这些女工友,在这种环境下长期劳作,绝大部分人都会有些职业病,什么耳膜受损、腰间劳损、腰间盘突出,尽是些折磨人的慢性病。
繁重的工作环境,身体的不适,让她们空闲时间,根本不耐烦动脑子、打着小九九什么的,性格大多直爽,脾气也相对比较暴躁。
工作之余,本来留给生活的空闲时间就较少,还勾心斗角的干嘛。
因此,她们除了家里的杂事,唯一的乐趣,就是几人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无脑闲聊兼诉苦。
直言直语的,有时候,一言不合,随时都能大打出手。
钱翠就是其中之首,性格直爽、嘴还毒,不论是嘴上还是手上功夫,手下败将无数,无人敢惹,这也是她在纺织巷奠定地位的根源。
所以,岳卫红对钱翠的话还是抱着可信可不信的态度,毕竟,钱翠日常脾气实在是太坏了,反而让人忽略她性格上的直爽真实。
姚娜是真的丧,她对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环境早就深恶痛绝,她逃难似的拐过巷口,看见陈叔家虚掩的门廊空无一人,终于舒了口气。
刚看见钱大嘴,她可不想再听小嘴徐的叨叨,她又没有吃她们家的大米,最怕的就是那些,嘴上打着为你好的莫名用意。
看到自家虚掩的院门,她一把推开,可算是到家了。
院门的撞击声,姚平湘有些无语,这是在外面吃了什么,这么兴奋。
“湘湘,我回来了,快点给我倒杯凉白开,渴死我了。”姚娜看见妹妹在家,习惯性出声使唤。
姚平湘面无表情的看了姐姐一眼,该干嘛干嘛。
姚娜见妹妹无动于衷,有些不高兴了:呵,胆子越来越大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自从高考结束后,妹妹变得让她有些看不懂,说她听话吧,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怎么也不像以前那样,对她妈事事顺从的姚平湘。
说她不听话吧,这不,连高考志愿这么大的事,都能按照她妈的意图来,简直是无脑加无语。
她暗哼了一声,一屁墩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又热又累,歇一会儿吧,她靠着墙歪着脑袋,无力的看着忙碌中的妹妹。
后背热辣的视线,姚平湘回头看了看,姐姐头发丝都带着汗水。
出趟门能累成狗,不明白她整天的往外跑有啥意思。
姚娜倚着石桌,歇了会儿,终于缓过来,也有劲找茬了。
她扬声说道:“姚平湘,哑巴了,没看见你姐姐回来了,快点给我倒杯水喝,渴死了。”
姚平湘挂好手里的拖把,回过头,没好气的说:“爸爸快回来了。”
姚娜愣了愣,咋了,拿老姚来吓唬她。
姚平湘一看姐姐的表情,就知道姐姐忘了个干净:“爸爸早上走的时候,怎么对你说的。”
“靠”
猛然想到早上老姚的交代,姚娜头皮一紧,自己现在浑身酸麻,连脚都不想迈出一步。
她苦着脸艰难起身,拉开门走进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散发着淡淡的米粥香,禁不住喜笑颜开,有时候有个妹妹什么的,还是不错的。
看着桌子上冷凉的绿豆茶,大步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狠灌了几大口,终于舒坦点了,她伸手抹了一把脑门。
桌子下传来扑通、扑通的水声,她弯腰探头一看,呵,几条鲤鱼正在水桶里欢腾着。
她起身垫着脚,隔着桌子趴向窗户,见妹妹带着一个怪异的口罩,绷不住差点笑疯。
“姚平湘你这是干嘛,三十五、六度的夏天,你戴个口罩,什么鬼样子,脑子抽了吧,哈哈哈……。”
姚平湘皱着眉头看着大笑不已的姐姐,暗中横了一眼,心里有苦难言。
看着眼神中都写着滑稽的姐姐,她加重语气的说:“看到厨房桶里的鱼没有,爸爸中午回来的时候,特意吩咐,让我转告你,请你务必清洗两条鱼,要不然哼哼哼……。”
中午的时候,爸爸提了一桶鱼回来,知道姐姐又跑出去,什么去外婆家,他不信,嘴里直嚷嚷,让姚娜回来后,把这些鱼都收拾好,做为对她的惩罚,还三令五申的告诫自己,必须把他的精神传达到位。
妹妹娇憨的威胁,姚娜笑声渐失,傻眼了:“什么?让我收拾鱼,开什么玩笑,我会收拾什么鱼,老姚是怎么想的。”
她吃惊的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嘲笑妹妹,老姚这是搞笑的吧。
姚平湘平静的看着姐姐气的跳脚,眼神中闪过笑意,嘴角微翘,转身朝着里屋走去,让你得瑟。
“唉、唉、唉”
眼见着妹妹就要进屋,姚娜连忙叫住:“湘湘,你别走啊,快点过来帮帮忙,我真不会收拾这玩意。”
这几天,老姚因为湘湘高考志愿的事儿,性情有些疯魔,为了家庭和睦、世界和平,近期一直弱化自己在家的存在感,可不能又让老姚找着借口修理她。
她苦着脸跑出厨房搓着双手朝着妹妹拜托,撅着嘴故作可怜的看着。
怪不得姚爸对姐姐没辙呢,关键时刻能上能下,表情收放自如。
姚平湘真心佩服,最近家里的氛围不是特别好,今天晚上还有大事要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她还是改不掉操心的命。
“看在你恳求的份上,这次我就帮你收拾,不过,姐姐你必须在一边认真学着,下次我可不管了。”
姚平湘特意强调了只此一次,她垂着眼帘斜瞄了一眼,看着张着嘴故作无辜状的姐姐,走进厨房,想唾弃自己怎么办。
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原来姐姐就是用这种方式打遍全家无敌手,让全家都让着她的,连姚爸都拿她没辙。
姚平湘拿下门后的围裙系上,端起木盆,强忍着鱼腥味,抓了两条鱼放到盆里,端到外面的水池清理。
姚娜看着湘湘的背影,终于舒了一口气,她还没下功夫套路呢,就这么简单嘛,本以为,她还需要许些诺言什么的。
她升起欢喜,蹦蹦跳跳的跟着走出厨房,蹲在水池一边,看着妹妹利落的削鳞去骨,刀光掠影。
她身形往后仰靠着,连连惊呼,嘴上还说个不停,顺手又拽了拽妹妹的口罩。
“你怎么还没拿掉这玩意。”
姚平湘被吵得头疼,斥责着:“放手,你手洗了没。”
她强忍着给她洗脸的冲动,伸手指了指盆:“你不觉得鱼很腥吗?”
“哦,还真是哈。”姚娜反应过来,起身往后挪了几大步。
姚平湘:“……”真是现实的可以。
她可不想让姐姐这么的逃避家务,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人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在炒菜的过程中,她使唤的理所当然,摘菜、清洗,指使的姐姐没有一刻停歇的机会。
姚娜甩了甩手,就这一堆韭菜摘了半天,她气的嘟着嘴,不时瞪眼看向妹妹,真是小瞧了,使唤她上瘾了。
“嘶”
手指传来疼痛,她懊恼的看着指甲,这掐韭菜都能把指甲盖都掐折了,她张口含住。
“呸”太气人了,一嘴的土味,她抬头又瞪了眼湘湘,最近一段时间,她是不是特别好脾气。
这是姚家姐妹俩第一次配合做饭,虽说饭菜做的色香味俱全,看着也是食欲大开,可是按照姚娜的想法,做饭什么的,仅此一次,那是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