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完杨氏,从城外回来已经是正午,江笙带着众人在临江楼用了午饭,就去巡查那间铺子。铺子在东市,是卖脂粉的,杨氏在世的时候还好,杨氏一走,刘姨娘疯狂插手铺子,铺子经营惨淡。
江笙正看着账本,脂粉铺的牛掌柜来请辞,说自己要回老家去了,这不东家出了事,他才勉强干到现在。
江笙挽留了一下,牛掌柜执意要辞,江笙也就同意,并让微雨给牛掌柜多结了三个月的工钱。除了牛掌柜,铺子里还有一个老账房和一个小伙计,微雨看着一老一小犯愁的叹气,脂粉铺干不成了。
“姑娘,空着总不是事,不如赁出去吧。奴婢见有些人家就把铺子赁出去,收租金,倒也便宜。”
江笙隔着窗户看了一会儿东市的人流,又看看老账房和小伙计,老账房是个孤寡老人,小伙计是老账房捡的孤儿,赁出去,新东家肯定不会用他们。再说,江笙还要用这个铺子做大事,怎会赁出去。
“老先生安心在铺子里住着,和小三子把这铺子归整归整,铺子不会赁出去,我还有其他用处。到时候这账房还得麻烦您老人家。”
老账房悬着的心放下来,拉着小三子要给江笙磕头,被江笙拦住。老账房两人下去,江笙问微雨。
“我记得嬷嬷家在通州的庄子上?”
“是啊,嬷嬷家是夫人的陪房,一家都在庄子上。杨家爷爷奴婢见过,还有怀正叔、冬草婶子,去年中秋节他们来给夫人请安,奴婢见了。”
江笙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心里有了计较。老夫人还给她的两个庄子,一个就是通州的庄子,另一个在王家洼。通州的庄子小,收成也不好,王家洼更是一点收益都没有,胭脂铺眼瞧着没有进项。哈哈,一个铺子两个庄子,没有进项,他们这是算准了吧。
江笙冷冷的动动唇角,吩咐微雨回去。
回到府中,阿豆睡着了,被牛婆子背了回屋。江笙吩咐双燕,把买回来的栗子糕送给大房、三房,还有江笛,至于梅园,还是免了。
江笙把自己关在屋里,李嬷嬷几次想进屋,都被余嬷嬷拦住了。眼看着天黑下来,屋里传来江笙的声音。
“掌灯——”
微雨应声进屋,灯被点着,屋里立刻亮堂起来。微雨看到,桌上铺满了纸,每张纸上都写了字,密密麻麻很多。
“烧了吧。”
微雨把纸收拾了,一张一张点燃,看着纸烧成灰烬。
“去喊奶娘进来。你去门外守着。”
微雨立即出门,很快余氏进来。江笙示意余嬷嬷坐下,慢言细语的问。
“杨爷爷在通州庄子可好?”
“还好。夫人体恤,老头子管着通州庄子,只是庄子上这两年收成不好,误了夫人的事。”
“收成这事,得看天。无碍的。我记得怀正叔也在庄子上跟着杨爷爷做活?”
“是。怀正给他爹打下手。”
“嬷嬷明日回去趟庄子,把怀正叔请来,我想请怀正叔帮我做事。”
余嬷嬷惊喜万分,三姑娘要用自己儿子,京城可比通州的庄子更有出头。
江笙又问了些通州庄子上的事,说让嬷嬷留心,在庄子上找个知根知底孩子做阿豆的伴儿。
翌日,余嬷嬷回通州不说。
江笙在屋里教阿豆写字,就听院里大呼小叫。
原来小丫头坠儿洒水扫地时,不小心把水洒在李嬷嬷鞋上,李嬷嬷抄起笤帚打坠儿,坠儿不服气,满院子窜。双燕早看不惯李嬷嬷,也不拦着,任由坠儿乱窜。
“我洒水的时候明明看了没人,谁知道你从哪里出来的。”
“小贱人,腌臜货,明明是你不长眼,把老娘的鞋都弄湿了,还敢顶嘴。看老娘今天不撕烂你的嘴,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双燕状若无意地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冲坠儿使眼色。坠儿起身,李嬷嬷的笤帚招呼过来,双燕抱住李嬷嬷胳膊,坠儿冲着李嬷嬷一头撞过去,把李嬷嬷撞了个四脚朝天。
坠儿揪住李嬷嬷,又踢又打,李嬷嬷一只手拿着笤帚,一只胳膊被双燕抓着,根本起不来。
一时间,院里大呼小叫,闹成一团。
微雨皱眉说道:“这也太不像话了。奴婢这就去......”
“不用管,由她们闹去。”
微雨见江笙这般说,就知道江笙有主意,也不再管,低头给阿豆纳鞋底。
李嬷嬷来荷园已经半个月了,总是想揽权,哪都想插手,甚至还想管着荷园的钱财,众人早就看不惯。
李嬷嬷总算是爬起来,双燕冲坠儿一使眼色,坠儿披头散发地跑出了荷园,一边跑一边哭喊:“我不活了,李嬷嬷要打死我,我不活了——”
很快江家上下都知道了,下人们都来看热闹,李嬷嬷灰头土脸手拿笤帚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骂坠儿“小贱人”,这举动更坐实了坠儿的话。
大夫人很快得知,但她才不想管这事,左右都是二房的事,她才不愿意惹得一身骚。老夫人气得不轻,李嬷嬷这去了半个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件事没做成,还闹成这么大动静,这不是丢她的脸吗。
老夫人使人喊了李嬷嬷过去,好一顿排揎,李嬷嬷灰头土脸地回荷园。
老夫人又让柳絮送来本《女戒》,说让江笙抄写百遍,江笙一点没反抗。
又一天,江笙让微雨喊来牛婆子,细细地叮嘱了几句,又给了牛婆子几吊钱,牛婆子乐滋滋的出门。
看着牛婆子出门,江笙又开始发呆。微雨拿着披肩给江笙披上,夫人走后,姑娘病好,总喜欢发呆,再不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她私下里和双燕议论,姑娘仿佛变了一个人。
嬷嬷说,离了亲娘,姑娘这是在逼着自己长大。若不然,就冲前些日子老爷和刘姨娘那样,江家哪里还有三姑娘姐弟的立足之地。
这样也好吧,姑娘若还是以前那性子,以后在江家恐怕真没活路。
“微雨双燕,你们家里还有什么人?”
微雨怔怔的看着江笙,正在整理书籍的双燕机灵,瞬间就想到姑娘要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奴婢家里还有个老子娘和哥哥弟弟。微雨姐姐家里有哥哥嫂子,还有两个侄子。”
“哦,你们可愿意你们的家人做我的人,帮我做活?”
微雨回过神来,一脸黯然。双燕却欢喜起来。
“姑娘愿意收留奴婢家人,是奴婢家人的福气,奴婢这就给奴婢的娘捎信。”
“微雨,你呢?”
“奴婢,奴婢的哥哥嫂子还算过得去,就算了。奴婢去看看姑娘的药熬好了没有。”
微雨一脸黯然出去,双燕也跟着叹了气。
“姑娘不知道,微雨姐姐的月钱都被她嫂子以各种理由搜刮去了。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贴补哥哥嫂子,可是就这也没暖了她嫂子的心。有一回她嫂子来找夫人,说家里人手不够,想请夫人高抬贵手,放微雨回去。夫人宽厚,就答应让微雨回去,可是微雨回去没两天又偷跑了回来,原来,她嫂子要把她卖给一个老头做小妾。幸好,她的卖身契当时没有一并带走,这才免这这场祸事。”
江笙低低叹了一声,原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悲伤。
“罢了,你和微雨说,你们两个好好的跟着我,将来,我会好好为你们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哦,你问问你家人,若是愿意,也不用签卖身契,我让人去找他们。”
双燕感动的噗通跪下直磕头。此后,微雨双燕越发忠心伺候江笙。
“姐,我写完字了。”
江笙看着阿豆不成样的字,哑然。不过,她也知道,阿豆才5岁,刚开始习字。
“阿豆又长进了,你看,昨天,这个横写的还歪歪扭扭,今天写的就这么直,真好。”
阿豆听了姐姐的夸赞,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那,我可以吃粘豆包吗?”
“嗯,可以,不过,只能吃三个,吃完了,要绕着院子走十圈。”
阿豆一蹦一跳去吃粘豆包,江笙有些失神:阿豆,你一定会好好的。
又过了几天,余嬷嬷带着儿子杨怀正来了,随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和阿豆年纪相仿的孩子。
江笙没有和杨怀正见外,直接说了,要把东市那间脂粉铺改成粮铺,让杨怀正做大掌柜。杨怀正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前,娘已经给他透了气,姑娘要用他,他以为也就是跑跑腿的差事,没想到竟然是要做大掌柜。
杨怀正强压这自己要跳出来的心,深吸一口气。
“奴才谨遵姑娘吩咐。”
“让嬷嬷先带你熟悉熟悉,你就住在铺子里。现在交给你个任务,十天时间,把全京城的粮铺都跑清楚,一共有几家,都是谁家的,每天的销量。还有,跟着老账房认字,一天十个字,我十天查一次。”
杨怀正先是兴奋,但听到认字,略略尴尬。江笙虽没有看杨怀正,但仿佛知道杨怀正的心思一般。
“咱们做粮铺生意,以后少不了走南闯北,粮铺大掌柜,不识字怎么跟人打交道?先从简单地学起,慢慢来,以后的粮铺不会只有这一家。”
看着江笙,杨怀正愣怔了,娘说姑娘只有十二岁,且刚刚死了亲娘。可是为什么姑娘的言谈举止比自己还要老成,他已经二十六了。江笙淡淡的看着杨怀正,漆黑的瞳眸,像两汪深泉,不兴波澜。杨怀正打了个激灵,噗通再次跪地。
“请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干。”
江笙淡淡笑了笑,示意杨怀正起身。这时阿豆练完字进来,乌溜溜的双眼看着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孩子直往余嬷嬷身后钻。余嬷嬷急忙介绍,这是她的外孙,因余嬷嬷的女儿生下儿子就死了,这孩子平时都在通州庄子上跟着外祖杨老头和杨怀正一家,眼下杨怀正来了京城,杨怀正的老婆冬草还要带自己的孩子,时下又怀了一个,这孩子就顾不上了,余嬷嬷就带了来。
“回姑娘,叫良子,七岁。他娘死的早,现在怀正媳妇又怀上了,顾不了他。老奴就自作主张把良子带了来,求姑娘给个恩典。”
阿豆见了同龄人,早就围着良子转了两圈,然后掏出自己兜里的糖豆。
“给你吃,我姐姐买的,可甜了。”
良子迟迟疑疑的看了余嬷嬷一眼,不敢伸手,但眼里都是渴望。
“就让良子在阿豆身边吧。微雨去告诉阿豆身边的人,不要拘着良子,让他适应适应。良子这名挺好的,不用改了。”
阿豆一听良子能留下,高兴地拉着良子就走。
“到我屋去,我屋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
良子回头看看余嬷嬷,却见余嬷嬷抹着眼泪冲他点头,良子这才紧跟着阿豆,出了会客厅。
余嬷嬷带着杨怀正去安置,双燕来回禀,说牛婆子回来了。
牛婆子见过礼后,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江笙听完牛婆子的话,点点头,道声“辛苦了”,又让微雨拿了一吊钱,说是赏给牛婆子的酒钱,牛婆子欢喜不行,这一趟差事,真是轻松,跟着姑娘做事,就是好。
江笙让微雨双燕都下去,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一盘君子兰发呆。好一会儿,江笙才动笔,一条一条的写,一直写了满满的三大页,才停了手。从头至尾看看,拿起笔在第一条上重重的画了一条线。
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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