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处的统官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侍卫可分三类:御前、内廷、大门;来源有四:一是皇帝未登基前的心腹,二是武举出身的佼佼者,三是卫所推荐的人才,四是勋贵子弟。
此时都指挥使由殿前都检点杨诚恩兼领;副都指挥使六人,其中一人算是“老熟人”:冯紫英之父、神武将军冯唐。
为何叫“神武将军”?盖他主要负责把守禁城之北,核心是神武门(玄武门)。
冯唐赞道:“贤侄一片碧血丹心,威武不能屈,毅然揭发手眼通天的朋党势力,令冯某肃然起敬。贤侄好样的!”
贾瑶颔首:“冯世伯过誉了,瑶一介匹夫,愿为天下九死。”
“很好,有志气。”冯唐猛拍他肩膀,“冯某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懂些武艺,爱管闲事,所以颇有任侠之名,你们年纪相仿,以后当常常来往才是。”
“瑶早闻紫英兄的大名,能和紫英兄结识,瑶欣然之至。”
当下领取了象牙腰牌、雁翎刀、乌纱帽、斗牛服、鸾带等装备,办好任职文书,再去兵部造册,最后在一名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临敬殿。
皇帝似躲在明晦不定的光线之后,经奇异的檀香、温暖的地龙衬托,身影越发阴鸷。
眸光如毒蛇吐芯般一掠而过,令人不寒而栗,只说了三段话:
“侍卫处的礼仪,简单学一番即可,那里不是你的归宿。”
“四路兵败,辽东的南兵所剩无几;调兵花费何止百万,然财政不力,所以朕倾向于辽人守辽土,你从此不必再过问辽事,耐心准备训练京营之兵即可;节度旌节,王子腾稍候会转交于你。贾卿,朕对你的期望很高哦,朕希望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京营,你可不要让朕失望。”
“这几日,御前会议、廷议、廷推牵五挂四,你武艺高超,若守在朕的身侧,朕当高枕无忧,所以你三日后即进宫当值吧。”
贾瑶应道:“臣遵旨。臣愿鞠躬尽瘁,为陛下效死!”
皇帝阴恻恻地笑了,“卿之忠心,朕早已明。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朕听着恶心。行了,回去吧!”
“是。”
一出临敬殿,昏沉沉的阳光射来,竟觉得异常刺眼;背后唿地一缩,冷汗似将衣衫打湿。
“老阴匕啊。”
“贾副节帅留步!”
回头看时,乃一队戴内使帽、着青素衣的阉人。
“公公有何指教?”
为首之人尖声叫道:“贾副节帅,上皇召见!”
贾瑶一惊,看向临敬殿外兀立着的侍卫,阉人笑道:“陛下早晓得了,您大可宽心。”
“请公公带路。”
仿佛重游故宫一般,跟随太监来到禁城东北方向的龙首宫,夏守忠站在丹墀之下迎接。
太上皇仍坐在一道帘幕之后,亦只说了三段话:
“回去替朕向贾家老太太传一句话:朕向她老人家问好!”
“朕年幼时,每次出游,每次狩猎,代化、代善二公总是伴朕左右,竭心尽力地护卫朕的周全,至今想起,仍不令朕扼腕叹息,感叹韶华易逝。人生如露,大梦四十载,满朝文武、满城勋贵物是人非矣。呜呼!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朕希望你继承你家先祖的遗志,切勿误入歧途;切勿如贾敬一般,自作聪明,以至于自囚于清冷的道观苟延残喘。”
贾瑶郑重道:“臣谨遵上皇教诲!”
夏守忠亲自送他出了龙首宫。
至龙首宫外花园和东六宫中间的一条夹道,忽见一个明艳无俦丽人蹑手蹑脚地走来,时不时机警地打量周围。
她二十出头,上衣下裙,裙形制正中为马面裙,蓝白相间,乃正宗的女官服饰;外貌竟与对薛宝钗的描述几无二致: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略施粉黛,肌骨莹润,身形丰腴,雍容大气。
夏守忠意味深长地道:“姑娘,咱家暂退一时,有话快说,如果不慎被人发现了,后果自负哟。”
贾元春屈膝一福,讷讷道:“是。”
夏守忠转身离去。
贾元春连忙抢过来,睁大杏眸焦急地盯住他:“瑶兄弟!”
只距离贾瑶一步之遥,直把她急得两手差点儿牵住他的手。
贾瑶被她唬了一跳,趔趄一步,瞠目道:“元、元春姐?”
元春点头,收回手跺了跺脚,不迭急道:“瑶兄弟,老太太身子如何?太太可否安好?宝玉呢,宝玉有没有上学?读书进益不曾?”
贾瑶悄然退后一步,苦笑道:“元春姐,瑶在辽东从军三年,对荣国府的了解还没有你了解得多,所以,你这是问道于盲了……”
元春一怔,眸光黯淡下来,轻轻“哦”了一声,大失所望。
贾瑶眼珠儿狂转,深恐被人看到,倏然道:“元春姐,瑶一介外臣,委实不适合在此地久待,瑶这便告辞,您也快回去吧!”
元春咬着红唇,似在做着什么决定般,最后终于抢上来握住他的手,猝然泪如雨下,哽咽道:“瑶兄弟,拜托你回去替我转告老太太:大姑娘不孝,不能陪伴在她老人家身边,尽绵薄的孝心;大姑娘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祝福她老人家长命百岁,祝福宝玉早日金榜题名!”
“瑶兄弟,拜托你了!”
泪眼朦胧,眼巴巴望着他,甚至作势要下跪。
贾瑶察觉到手中有异,怎能不知道这是元春让他带回去的东西,内心大震;然而她这一番令人泪目的糙作委实令他踌躇,就在这时,夏守忠返回来了。
元春惊惶地缩手,掏出帕子快速抹泪,颤颤巍巍的,再不敢抬眸。
夏守忠不耐烦地催促:“姑娘,快别墨迹了,内侍府的人马上就到了!”
元春抽泣少顷,迅疾恢复到高冷的姿态,一鞠到底,嗫嚅道:“是。公公大恩,侬铭记于心。”
腰肢一摆,一次也没有回头。
留下了一股淡淡的冷香和一道靓丽的倩影。
贾瑶呆立,五味杂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龙接连给我下套,彼苍者天,何至于斯?”
“元春也是傻得可怜,成为了棋子都不自知,悲哉。不过,说来说去,一句话也没过问老子,凭什么理所当然地把老子当枪使?真以为老子是贾家的保姆?”
夏守忠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嗤笑道:“贾副帅,请吧?”
“哦,辛苦夏公公了。”
龙首宫,周太监匆匆跑进帘幕,如数禀报;太上皇微笑道:“大局定矣。”
临敬殿西暖阁,戴淳跪在“金砖”之上,如数禀报;永绍皇帝诡笑道:“贾元春……哼哼,入朕瓮中,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