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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心经

江海河 著

武侠仙侠连载

淳朴少年,却遭遇父母被逼身亡,复仇是必须的。可复仇的道路却不仅仅是血腥、残忍,还有江湖的儿女情长,人性的丑恶与善良。世事纷争,刀光剑影,本以为是世俗江湖,岂料少年偶获里世界至宝修炼神功的同时,又偶遇2O65年从银河系返回地球,却意外遭遇时空乱流的中国博士秦中华,这彻底颠覆了少年对世界的认知。从此开始了世俗界,里世界,仙界大陆的征战之旅。

主角:江安   更新:2023-03-04 09: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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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安的武侠仙侠小说《大衍心经》,由网络作家“江海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淳朴少年,却遭遇父母被逼身亡,复仇是必须的。可复仇的道路却不仅仅是血腥、残忍,还有江湖的儿女情长,人性的丑恶与善良。世事纷争,刀光剑影,本以为是世俗江湖,岂料少年偶获里世界至宝修炼神功的同时,又偶遇2O65年从银河系返回地球,却意外遭遇时空乱流的中国博士秦中华,这彻底颠覆了少年对世界的认知。从此开始了世俗界,里世界,仙界大陆的征战之旅。

《大衍心经》精彩片段

当东方呈现鱼肚白色,也就是天刚刚亮的时候。江安就已经奔跑在进城的路上。

官道上行人绝迹,冰雪封膝,极其难走。

在这样人车难行的恶劣天气里,有钱的人会坐在屋里舒适的椅子上围着红红的火炉烤火。在着的很旺的炉子上暖壶酒,弄几碟下酒的精致小菜惬意的享受。

就算穷的食不饱腹的人,也不愿离开虽然贫穷但还算有点温暖的家,在这样寒冷的严冬雪地上行走。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雪地中奔跑急快的江安,会怎么想呢?

看到的人一定会先以为是白雪刺眼自已眼睛看花了产生了幻觉,待揉揉两眼证实自已并没看错,也没有产生幻觉时,一定会以为江安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穷疯了。或者是他爹娘死了其中一个,要赶到洛阳城急着采买棺材等收殓之物。

要不,怎会在这人兽绝迹的大雪天里走的那么急?奔的那么快?江安的确很急,他爹娘虽然一个也没有死,可他内心十分清楚。若是自己在中午以前还没有把药买回,煎熬好,服侍病的快死的人服下时,那他就要真的从此失去一位亲人了。

江安今年十九岁,住在郊外杨柳村。自他有了记事能力起,他就整日整月一年又一年的生活在贫穷里。

父亲老实善良为人木呐,一生耕耘着那几亩贫瘠的收成少的可怜,难以吃饱肚皮的土地,值得欣慰的是,母亲温柔贤慧来自书香世家。江安经常自问,如果母亲不是家道中落丧失双亲依然衣食不缺,她还会不会下嫁给爹这么个穷的连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庄稼汉?或许她会找一个门庭相等貌俊体壮的如意夫君,那样的话就不用跟着相貌平平而又贫穷多病的父亲吃苦受罪了。

母亲精通书画长得很美,在杨柳村及周围邻村素有乡村才女之称。

可她每日被贫穷裹身为衣食冷暖忙碌着,昔日姣美的面孔被饥饿穷苦剥去了年轻的娇嫩,一双柔软细腻的手也变得坚硬粗糙。人未老,头先白,江安每每想起母亲乌黑如云的秀发变得两鬓斑白,就忍不住双眼湿润想放声痛哭。

就是这样,母亲含辛茹苦的为人洗缝拆补养大自己,照顾着多病体弱的父亲熬到了现在。

穷,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割了人所有的尊严。

昨晚,父亲病情加重母子俩服侍到鸡鸣,江安就匆匆告别母亲把家里最后的一两一钱碎银揣上,赶往二十里外的洛阳城买药。

这么早,很多人都还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街道两旁的店门都紧紧关闭着,行人绝迹,连只出来觅食的野狗都不见踪影,放眼皆是皑皑冰雪,更显得静寂无声。

“啪、啪、啪、”济世堂药店的大门被一只急促有力的手敲响,在这静谧的街道显得有点刺耳。过了好一会正待江安举手准备再敲,门却“吱呀”一声艰难的拉开一条缝,一张睡眼惺忪满是不耐烦的脸孔从门缝中探出来,口中喃喃道:“敲、敲、敲,一大早死了人咋的,这么急躁?”话落,那人不耐烦的一张老脸顿时清醒,眼中惊讶万分。

门口,少年一张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刻般异常俊逸的脸,一双晶亮有神略显焦急之色的眼睛,仿佛此刻寒冷的天气一样正冷冷的盯着他,老者嘴角抽搐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满的眼神立刻变得畏缩游离,连口气都有点吞吐起来,

“这……位小哥,不知……”江安没说话,掏出一张药方递了过去。老者把门打开,伸手接过,眼神扫过药方心中已了然,看来患病的人恐怕命不久矣,看这少年一件已洗的发白的青蓝布衫,虽然干净可也显得家境绝对不宽裕,心下顿生恻隐。热情的请江安进店,屋中央的火炉上铁壶里的水已烧开,沸腾的热气令整个大堂都暖和起来。江安道过谢却没进门,他心中焦急只是催促老者快点配药。“就好,就好”老者边忙边连连接应,只一会功夫就已麻利的将药包好。

“请问药资多少?”江安掏出身上那一两一钱碎银,边接药边略带窘迫的问。老者瞧着江安手中的那些碎银,心头暗叹口气,温和的笑道:“不多,不多,六钱足够。”“六钱”江安疑惑不解的瞧着老者,只见老者眼中满是怜悯之色,顿时恍然而悟,明白这药钱绝不止一两一钱银子,一股暖流浮起心头,不禁大是感激,“多谢!今日长者赐药来日在下必有所报,因家中尚有病患急等服药,告辞!”双手抱拳一礼,将银子塞到老者手中,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手中碎银,抬头见那少年单薄却挺拔如松的身影渐渐远去,老者只觉口中苦涩,伫立在门口扑面冷风中,长长叹了口气……

第2章剧变

皑皑白雪掩盖了大地,也掩盖了杨柳村。杨柳村是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虽远离官道少了喧嚣却胜在安静。

此刻已快午时,但村子里仍然少见行人,一堵黄土圶成的破墙后面,几间茅屋显露出来。其中一间茅屋内,一个四旬左右脸色蜡黄病恹恹的中年汉子仰躺在床上,不停的全身抽搐剧烈咳嗽着。一双纤细稍显粗糙的手,温柔的在中年汉子前胸抚摸揉搓,但一双美目不时的望向屋外,似乎在等什么人归来。

稍倾,中年汉子缓缓握住胸前抚摸的那双手,不舍的眼神无比愧疚的瞧着妇人,叹道:“忆君,这么多年苦了你和安儿了,自你嫁来江家就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咳……我……自己没出息还拖累你和安儿……”

断语至此,一只手已虚挡在他嘴前,卓忆君充满怜惜的眼睛温柔的望着他,柔声劝慰:“你我本是夫妻,夫妻间有何连累可言?放心,安儿很快就会买药回来,等吃了药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汉子苦笑。自己的身体什么样,还能不清楚吗?自己死了不打紧,可妻儿怎么办?还有那个纠缠妻子的叫蒋培雄的家伙,最近已来过两次了。想到那个人,汉子的眼神忧虑的瞧着妻子,四目相对,仿佛知道丈夫担心什么的卓忆君轻轻握住汉子的手,眼底的决然和坚定却不容置疑。

可世上的事往往越怕什么,偏偏就越来什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没一会门帘倏地被人掀起,一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进来。夫妇俩看见此人,不禁同时面色大变。卓忆君起身挡在床前,冷冷道:“蒋培雄。你又来做什么?”进来这人四十出头,一张胖乎乎油的发光的脸上奸笑阵阵,着一身火红衣裤,整个人看起来凶悍之极。

蒋培雄不屑的瞪了床上躺着的汉子一眼,冷笑道:“你个唠病鬼还挺能熬,这都几年了还没死。”汉子死灰色的脸孔一阵扭曲,双眼几欲喷火,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刚支起半边身子就一阵剧烈咳嗽,不得不再次躺倒。卓忆君忙伸手去扶,同时口中怒道:“姓蒋的,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表妹。”蒋培雄脸色一正,“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亲戚,从小青梅竹马,要不是我出外闯荡想混成个人样再回来娶你,你早就和我双宿双飞了,哪轮得到这个短命的唠病鬼娶你?你看看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心疼啊!这么多年我都未曾娶妻,就是想回来娶你呀,我不在乎你嫁过人,今天过来,我把当年的聘礼都带来了,你就跟我走吧,这个唠病鬼活不了几天了,看在你的面上,我会厚葬他的。来人!把东西抬进来!”

门帘掀起,四个疾装劲服的少年各捧一雕彩木盒应声而入,蒋培雄右手一挥,那四个少年便各自打开捧着的锦盒,锦盒内分别装着金锭、珠宝、金钗、戒指、耳环。项链、手镯、脂粉唇膏等物,不说价值几何,可在这破败的茅屋内看上去的确令人震撼。

蒋培雄得意的笑道:“表妹,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当年我没办法做到,所以才没敢上门向舅父提亲,不得已只好远走他乡,当年我就发过誓,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来娶你,可惜的是舅父他老人家不幸早逝,看不到这一天了。”

卓忆君脸色苍白,娇躯不住的颤抖,银牙紧咬下唇,伸手指着蒋培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训斥。见过无耻的人,可从没见过比眼前更无耻的,

床上的中年汉子早已目眦欲裂,急怒攻心之下晕了过去。

卓忆君怒指蒋培雄,“滚!滚!滚出去!”

蒋培雄脸上笑容一收,朝床边走去,“嘿嘿、这个死鬼早死早托生,就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做做好事,送他一程。”卓忆君一惊,“你想干什么?”刚想扑过去阻拦,谁知两只胳膊分别被两个劲装少年抓住动弹不得,只能嘶声大喊“远桥!快醒醒!”

中年汉子听到爱妻呼喊真的醒了过来,无视伸向自己咽喉的那只手,用一种从没有过的眼神望着妻子,那眼神里有温柔,不甘,愤怒,爱惜,甚至鼓励妻子好好活下去的希翼。蒋培雄狞笑着,扣在中年汉子咽喉上的手用力一捏,已捏碎了中年汉子的喉管。

目睹丈夫惨死的卓忆君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时间,仿佛都停顿下来。片刻后卓亿君醒了过来,目光涣散似乎想起了什么,四顾之处蒋培雄不在屋里,走了吗?床上早已死去的丈夫提醒她危机还没过去,儿子去买药还没返回,蒋培雄人面兽心定会斩草除根,想到儿子卓忆君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悲伤可以埋在心底,最牵挂的儿子才是眼下最让她担心的。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数声凄惨的叫声,紧接着门帘一晃蒋培雄满脸狞笑的走了进来,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几个乡巴佬,也敢管我蒋三爷的事,真是活腻了。”

瞧着一脸呆滞的卓忆君,立刻换了副笑脸,道:“表妹,咱们走吧,我让人去买棺材了,看在你的面上我吩咐他们一定要买最好的,虽然那个死唠病鬼对你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可毕竟算是照顾过你,我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

说完,一脸殷切的望着卓忆君,暗忖对方肯定没那么痛快的答应,毕竟她和江远桥好歹夫妻一场,之前找到她时自己来了两次都没答应,何况她的丈夫刚刚又死在自己手里。

本以为还要劝几次才能抱得情人归,没想到卓忆君竟然点了点头,语气很是平静的道:“那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不管怎样毕竟住了这么多年。”

蒋培雄兴奋的双手互搓,一时间竟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还收拾什么?这里的破烂都扔掉算了,从今以后,我会让你锦衣玉食再也不会过以前那种苦日子。”

卓忆君眼神缓缓扫着屋子,似乎想在离开前把看到的东西都印在脑海里一样仔细,足足过了盏茶时间,卓忆君才转身去了里屋,那是儿子江安的房间。

看到卓忆君终于进了里屋去收拾东西,蒋培雄仍然还是兴奋不已。二十多年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表妹,不但被自己找到,而且终于答应跟自己双宿双飞了,虽然时间等的有点久,可终究还是让自己心想事成,了了心愿。

就在这时,里屋一声闷哼传来,蒋培雄脸色大变,身形一晃,已掠入屋内。进门的瞬间,蒋培雄就仿佛遭雷击一般呆住,嘴里自言自语道:“我早该想到的,以她的性子怎会这般轻易答应,我真是昏了头了,应该把她先强行带走,再徐徐图之,这下怎可是好!”

屋里的床沿旁,半靠半坐在地的卓忆君胸口插着一柄剪刀早已气绝,鲜血正从胸口汨汨而下染红了她的半边身体。

蒋培雄呆呆的站在那里,他没有上前去看,以他的眼力第一眼就知道卓忆君已死,令他想不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这是存了多么大的死志?自己就那么不堪?她宁愿死也不想跟自己走?小时候表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呀!

蒋培雄缓缓转身,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天塌地陷人生已没了任何意义。慢慢走出来的他目光呆滞,根本没看八名标枪一样站在屋里的手下,兀自朝门口走去。

就在蒋培雄快要踏出门口时,为首少年忍不住轻“咳”一声,“蒋三爷,这些带来的财物……”

闻言,蒋培雄即将跨出门口的脚收了回来,缓缓转身,看都没看那四个锦盒,目光一一扫过几名手下,最后停在那开口说话的少年脸上,长长叹了口气,道:“人都没了,要这些东西何用?就留给表妹做陪葬吧”

”那,小九和小十去买棺木,要不要派人再去买一副?”听到此言,蒋培雄脸孔立刻扭曲,“去他妈的!都是那个死唠病鬼,去,把那唠病鬼给我扔到村外,让山里的野狼把他啃的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他不配用棺材装。”

看着蒋培雄咬牙切齿的怨恨样子,八名少年均心里一寒,立刻噤若寒蝉。

“再去两人追小九和小十,棺材要是没买就算了,买了就给我退货。“

“是”

八名少年齐齐躬身。

蒋培雄一甩门帘,扬长而去。不一会,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第三章剑王

寒风扑面,冷冽如刀。一路急行的江安却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有点燥热,他知道,自己回去的越快,父亲就越能够早点吃上药,也许就能早点好起来。

父亲病了数年,使得这个本就艰辛的家更是雪上加霜。为了照顾父亲,母亲更是辛苦,想到母亲这几日彻夜难眠的憔悴样子,江安心头一紧,脚下加快了速度。

皑皑白雪中,杨柳村的村落终于映入眼帘,江安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看到不少人影在他家周围,隐约间似乎听到些哭声,随着脚步的离近,江安看到了一场血淋淋的景像。

他家的院子里,数十人围绕着,茅屋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八九具尸体,鲜血已将周围的雪浸成刺眼的腥红,靠近屋门的地方一个苍老的躯体蜷缩着,满头的灰发混杂着鲜血已变成褐灰色,江安认识那位老者,正是本家的一个爷叔,再看其余地上的尸体,也均是本家长辈,家眷们正纷纷嚎啕大哭。

院子里的村民们发现回来的江安,立刻围了过来,一个脸上皱纹密布头发花白的老人,颤抖着将手伸向江安,江安赶忙上前一步握住老人抖动不停的手,急道:“钱爷爷,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的眼泪不停的落下,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诉说起来……

江安听到父亲尸体被扔在村外,已被村里的好心人帮忙抬回来,再听到母亲在里屋自尽身亡,顿觉天旋地转,手里一松,药包掉落,紧接着身子晃了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近三年来,江湖上突然冒出一个行踪诡秘,凶残,毒辣,专以杀人为业的组织,“剑王门”。

没有人知道“剑王门”总部设在何处?有多少门徒?门主是谁?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人们只知道“剑王门”门主有个响亮,且狂妄的绰号,“剑王”。

“剑王”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人的剑术,已达到天下第一剑中称王的地步?

没有人领教过。

人们只知道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剑王门插手的,大都乖乖的闻风退避三舍。

因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只长着一颗脑袋,脑袋掉了,是绝不会再长出一颗来的。

事实上,“剑王门”除了门主剑王外,只有三个金牌杀手。

追魂剑,殷向方。

赶月剑,雷彪。

霹雳剑,蒋培雄。

三个杀手下面各有十名手下,所以,剑王门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余人,这也是江湖上人数最少也最小的一个组织。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少的可怜的组织,却把整个江湖搅得血雨腥风,谈之色变。

门主剑王更是有个怪癖,他不喜欢手下称呼他为“门主”,而喜欢他们喊“王爷”。

既非王侯,也非皇亲,却妄称“王爷”,不得不说剑王的喜好,还真的与众不同。

剑王门的三个杀手,每隔三个月都会在“醉仙楼”二楼靠东侧的雅间聚会,因为这是他们的王爷要求的。之所以选二楼东侧最偏僻的雅间,除了一面靠墙杜绝隔墙有耳外,还有一个好处是隔壁雅间的喧哗声,会掩盖他们说话的声音。

越是嘈杂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更适合隐秘的事。

正午,洛阳,醉仙楼。

二楼东侧雅间内,一张长方形条桌上,铺着色彩鲜艳图案的精美织布,围着桌子放着四把椅子,居中一张空无人坐,剑王门三大金牌杀手都默默的坐在自己应坐的椅子上,表情冷漠,一言不发。

追魂剑殷向方长长的脸庞,剑眉入鬓,双眼亮而有神炯炯发光,内蕴晶莹显是内力深厚,一双青筋裸露的手中横握着血红色的长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出剑追魂,剑至夺命,是追魂剑凌厉的标志。

赶月剑雷彪,黑脸,方面,浓眉大眼,标准的威猛大汉,这么一个粗犷模样,绰号却极其文雅。

身手敏捷,剑出如流星赶月。

这是剑王对他的评价。

霹雳剑蒋培雄,细眉,红面,直鼻,性情阴狠,为人歹毒,常常谈笑间动手杀人,此刻,手中也握着剑。

出剑威猛,招式狠辣,形如霹雳。

三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谁也不去瞧对方一眼。

时间在沉默中飞快流逝,当殷向方,雷彪,蒋培雄三人想起身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时,只见厅门轻轻一闪,一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三人连忙起身,低头躬身,语气恭敬的齐声道“王爷。”

来人单手虚引,“三位不必多礼,请坐。”

“谢王爷!

只见来人年约五旬,高高瘦瘦的个子,两腿奇长,一双手臂更是长的惊人。着一身裁剪得很合体的锦服,长脸,勾鼻,一双眼晴和和善善,不笑时似乎也带着三分笑意。

这么样一个人,无论你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王门”门主,剑王。

剑王缓缓走到居中那张特意留给他的椅子旁,先看了三人一眼,目光尤其在霹雳剑蒋培雄面上停留了一会,才坐了下去。

蒋培雄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心里没来由的跳了一下,头上似有冷汗浸出。

剑王却没再看他,转而望着殷向方,淡淡道:“事情办得怎样?”

殷向方探身从脚下拎起一个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后一股血腥味扑面而至,包裹内用油布包着的赫然是一颗血淋淋双眼暴睁的人头。

“嗯。”剑王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是张伟豪,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回头用石灰覆了,金主要求见人头才付尾数。”

“是。”殷向方又麻利的把包裹包好,收在自己脚下。

剑王目光转回蒋培雄,淡淡道:“阿雄,听说你在杨柳村大开杀戒,不但灭了一户人家,将男主尸体扔在野外喂狗,还屠了同村数人?此事官府正在严查,六扇门的人咱们不惧,可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杀剹。干我们这行的低调行事才能生存长久,没有报酬的杀人,会坏了规矩。”

蒋培雄起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王爷明鉴,事出有因,属下一直不曾娶妻的原因,是属下心仪表妹已久,为了她属下跟随王爷前曾浪迹江湖十余载,当年表妹家逢巨变生无着落才下嫁那个病夫,属下找了她多年最近半年才打听到她在杨柳村。”

“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幼时的情谊确实令人难以轻易忘记。”剑王点点头,道:“可是人长大以后会变,儿时的记忆有时候也只能是段往事,人家不愿跟你走,你也用不着杀人丈夫泄愤,关键是……”剑王顿了顿,口气变得冷了起来,“斩草要除根,你打听了半年,难道不知道你表妹还有个儿子?你去人家家里杀人的时候,他的儿子正来洛阳城为其买药。”

“什么?”蒋培雄震惊道:“忆君她还有个儿子?”顾不得在剑王面前失礼,也没细想剑王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好像亲眼所见一样。重重的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她当时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来是怕她儿子赶回来被我灭口。”

剑王道:“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原来是伤了心。你要振作起来,这件事既然做了再说也无意义,引以为鉴吧。”

“是。”蒋培雄感激的看着剑王,道:“多谢王爷关心,王爷若有所遣,属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剑王点点头,笑道:“来时接了单生意,姑苏双龙镖局何金龙,何银龙兄弟,你可知道?”

闻言,蒋培雄怔住,随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何金龙,何银龙兄弟在江湖上素有“夺命双枪”之称,成名二十余年,武功超群,枪法出神入化,单枪就可傲行天下,何况双枪联手更是少逢劲敌。兄弟俩十年前突然退出江湖,联手在姑苏城开了家镖局,镖局名字就叫“双龙镖局。”

十年来兄弟俩生意兴隆收入颇丰,靠的就是昔日相识的黑道绿林群雄给其金面,凡双龙镖局接的生意,走镖时道上兄弟看见镖旗掉头就走,可见兄弟俩的人脉,自己孤身一人去挑这两杆铁枪,简直无异虎口拔牙。

老虎嘴里的牙,岂是那么容易拔的?

自己能不去吗?不去行吗?

剑王说的话,自己敢不听吗?何况刚刚自己才表过忠心。想到这,蒋培雄硬着头皮故作慷慨激昂的道:““王爷请放心,属下定会将何氏双龙的脑袋带回来“

“好。”剑王颔首道:“要定好计划周密谋算,何氏兄弟可不简单,千万别出意外。”

剑王没说该如何分别下手,他从不帮手下出谋划策。

因为杀手在杀人时,必须得像豹子一样敏捷,狐狸一样狡猾,狼一样凶狠,雄狮一样残忍,猛虎一样威猛,脱兔一样灵活,甚至还要有猎人那样,为了等猎物上钩需要隐忍很久的耐心。”

而要做到这些,则必须杀手自己去危难中体验、总结,领会之后才具备成为一个顶级杀手的资格。

“是。”蒋培雄小心翼翼的回应。

“好了,该上菜了。”剑王笑笑,道“再不叫酒菜,估计老板下次就不欢迎咱们来了。”

三人皆笑了起来。

殷向方轻轻拍了两下,雅间的门就立刻被人推开,醉仙楼的伙计就好像早就在门口等着一样,各种菜肴陆陆续续端了上来,还有两坛上好的竹叶青。

雷彪抢先拎起一坛竹叶青,拍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立刻散发出浓烈的清香。雷彪恭敬的先给剑王身前的酒杯斟满,又分别给殷向方,蒋培雄两人满上,最后才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双手举杯,道:“这第一杯酒,我等三人敬王爷!”

“敬王爷!”殷向方和蒋培雄连忙站起。

“好。”剑王欣然举杯,一饮而尽。

醉仙楼的菜果然如宣扬的一样美味,酒过三旬,蒋培雄站起来正准备向剑王敬酒,雅间的门却被人敲响。

“客官,刚泡的六安瓜片,要上吗?”

三人略显紧张的瞧着剑王。

剑王转动着手中酒杯,而酒却没有洒出一滴,淡淡瞧了三人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殷向方随即冲门外笑道:“吃得油腻多了,正需要一杯清茶润润喉咙,你进来吧。”

门开处,一个样子十分精明的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小二笑着将茶壶及杯子放在桌上,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了蒋培雄一眼,就飞快低垂扫向殷向方脚旁的包裹。

“多谢!”殷向方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银子,塞到小二的手中。

小二坦然接过,哈腰谢道:“谢爷赏!请慢用,小的告退。”

看到小二出去带上了雅间的门,殷向方眉头紧皱,轻声道:“看他接银子的样子,显然没将五两银子放在眼里,这是个见过钱的伙计。不,这个人绝不是醉仙楼的伙计。”

“他不但不是醉仙楼的伙计,而且还是特意为一个人来的。”剑王点点头,右手展开,只见他掌心上竟放着一块官府捕快令牌。

殷向方接过令牌瞧时,只见令牌上刻有“洛阳府李明忠”六个字。

殷向方目光扫向蒋培雄,没说话。

蒋培雄脸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

“六扇门的人鼻子挺灵的,官府还是有人才的。”剑王沉声道:“再紧密的网也会有漏洞,小人物往往能坏大事。阿雄,你还是早点动身去姑苏吧。”

“是。”蒋培雄暗暗舒了口气,应道:“属下定当不负王爷,一定会把何氏兄弟的脑袋带回来。”

剑王点点头,道:“就到这吧,我还有事,菜不错,你们可以多吃点。”

说完,起身朝门口走去。

“谢王爷!恭送王爷!”

殷向方,雷彪,蒋培雄众星捧月般拥在剑王身后,一干人出门下楼而去。

桌上杯酒整齐,菜肴几乎未动,桌下的包裹也不见了。

第四章报仇

醉仙楼外,小二殷勤的恭送着客人。

剑王等人走了还没二十步,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驶过来,停在剑王面前。

就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准时。

马车停顿,车帘掀起,缓缓下来一位艳丽逼人的少妇,二十六、七的年纪,柳眉、杏眼、皮肤白皙,身形窈窕,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微微一脒,顿时整个人美艳绝伦。

殷向方等人低低的垂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去瞧那美貌少妇。

美艳少妇轻启朱唇,柔声道:“王爷请上车。”

“媚娘,你来得刚好。”剑王跨前一步,怜爱的拥她入怀,轻声道:“外面风大,就别下来了,快上车。”

正欲迈步上车,突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怒喊道:“不许走!”

普天之下谁敢对剑王说这样的话?既便他不知道剑王的真实身份。

殷向方等人看着来人,一时竟忘了上前阻拦。

剑王一怔,回头,他便看见一个人,一个像豹子一样愤怒,钉子一样坚硬紧绷着的人。

这是个年轻人,脸孔棱角分明,似刀削斧刻,异常英俊,此刻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显得有点扭曲。

媚娘瞬间瞪大一双妙目,一颗芳心突然没来由的“怦怦”乱跳起来。

剑王笑着瞧了媚娘一眼,然后对那少年道:“你是在叫我吗?”

“我不是喊你。”少年摇摇头,眼睛却死死盯着蒋培雄,就是他,跟村民们描述的一模一样,就是他,杀了爹,逼死娘,还杀了本族九个长辈。

少年,正是江安。

江安缓缓自后腰处抽出一把刀,一把刀背处锈迹斑斑的砍柴刀。

他看着蒋培雄,语气竟然没有一丝的怒火,淡淡道:“拨你的剑。”

“卟……”

“哈哈哈……”

包括剑王在内,殷向方,雷彪直到这时才暴笑起来。

蒋培雄没有笑,正两眼死死盯着江安。

太像了,跟忆君几乎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可惜忆君死了,你就是长的再像,也是那个死唠病鬼的种,蒋培雄眼光下移,也瞧见了江安手中的砍柴刀。”

“拨你的剑。”面对众人肆无忌惮的潮笑,无动于衷的江安还是看着蒋培雄,很是平静的道:“拨剑。”

直到这时,蒋培雄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可正笑着的剑王却面色一变,一种不安自心头浮起。

“你想杀我就放马过来,”蒋培雄仰首大笑道:“对你,还用不着拨……”

话未完,突然间寒光闪处,一柄锈迹斑的砍柴刀已劈入正仰天大笑的蒋培雄脑门,入骨三分,刀柄尤自颤动。

所有人都呆住,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媚娘更是惊呼一声,张大了嘴巴,那神态,那表情,就好像看见一只老鼠跑进猫窝里咬死了十只猫一样。

堂堂剑王门金牌杀手,霹雳剑蒋培雄,居然连剑都没拨,就被一个看起来不会武功的山野少年,用一把锈迹斑斑的砍柴刀给砍了脑袋。

别说是一把破砍柴刀,就算是一柄宝刀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砍中,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霹雳剑蒋培雄啊?

这,谁能相信?

殷向方不信。

雷彪不信。

连剑王也不相信,自己的手下,就这样死在了这个一看就不会武功的少年手上,而且还是死在了一把破砍柴刀下。

蒋培雄站在那里,任凭鲜血从刀缝中流出来,模糊了眼晴,流进了嘴里。他想张嘴说话,可满嘴的鲜血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剑王左手一召,嵌在蒋培雄脑门上的那把刀已握在手里,一股血腥味扑鼻,剑王皱了皱眉,仔细的看着刀身。

刀很普通,就是一把随处可见的砍柴刀,刀刃甚至还有三四处卷口,别人没看清楚,却瞒不过他的眼睛,少年是在蒋培雄仰首大笑前就抛出了刀,刀飞出,人抬头,蒋培雄说话的声音正好掩盖了破空声,待他觉察刀已飞至。

先是愤怒的喊住人,之后拿出让人嘲笑的破刀,人的心神在畅快的大笑时是放松的,紧接着又以让对方拨剑为引,宝剑对破刀,凡人对高手,换成自己也会轻视这样的对手。就是不知这少年是来之前就谋划好的,还是见到人之后才临时决定的,要知道,少年的机会只有一次,失败就意味着死亡。不管怎样,少年这份心计,这份冷静,以及敢找强敌报仇的胆魄,绝对世所罕见,这不正是剑王门需要的人吗?

“能把刀还给我吗?”江安见剑王拿着他的刀,注目良久,终于忍不住道:“那是杀人凶器,要上交官府的。”

“哦。”剑王目光从刀身上收回,看着平静的少年,道:“你要去官府自首?”

“是。”江安点点头,道:“杀人偿命,虽然他该死,可他毕竟是我所杀。我娘说过,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敢做敢当。”

“好一句敢做敢当!”剑王击掌赞道:“听得出来,令堂绝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看样子,你一定很听令堂的话?”

江安平静的面孔终于有了变化,眼神里流露出痛苦之色,瞧了瞧地上的蒋培雄尸体,叹道:“没了!听不到了,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媚娘鼻子一酸,莫名的一阵心痛。

“你知道你杀的这个人是谁吗?”剑王指了指蒋培雄的尸体,道:“他是我的手下,跟了我七年。”

江安冷冷道:“那你又知道,你的手下做了什么吗?”

剑王摇摇头。

“他不但是你手下,说起来我还得喊他一声表舅。”江安指着蒋培雄尸体,怒声道:“可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他杀了我爹,逼死我娘,杀了我同族九个长辈,最大的今年已八十一岁,他杀了我爹还不够,还把他抛尸荒野。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该不该杀?”

剑王脸色一变,正色道:“当然该杀!”

“可我还得为这样禽兽不如的人偿命,”江安叹道:“像他这样该死的人,为什么官府不管?”

“因为没有证据,他杀人谁看见了?况且他已经死了。”剑王就像看一块璞玉一样盯着江安,道:“可你不行,你杀了他,不但是我,这里的人都看见了。你只要去自首,会立刻被打入死牢,到了秋天就会被腰斩,为了一个该死的人去死,那不是敢做敢当,而是愚蠢。”

顿了顿,又道:“再说,他是我的手下,你杀了他,不论他该不该死,我都损失了一个人。敢做敢当的话,你就要补偿我。”

“补偿你?”江安不解的望着剑王,道:“怎么补偿?”

剑王笑了,笑的就像一只千年的老狐狸。“怎么补偿,上车再说,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说完,把手里的砍柴刀扔向江安。

江安眼睛盯着剑王,右手一翻,已接刀在手。

剑王双眼一眯,随即若无其事的道:“上车。”

江安稍顿,便不再犹豫,抬脚跨上了那辆华贵的马车。

有生的希望,没有人会主动去选择死亡。何况还是杀一个该杀,甚至是杀几次都该死的家伙。

江安没问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既然有蒋培雄这样滥杀无辜的手下,那他本人又能好到哪去?

这些江安不是没有想到,可想到又能怎样?即便对方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他敢收留自己。

茫茫天下虽大,哪里有自己容身之处?

除了洛阳官府的死牢。

可为蒋培雄这样的人渣偿命,自己真的是不甘心啊!

马车悠悠,里面很暖和也很宽大,随着车身的颠簸,柔若无骨的媚娘在剑王与江安间轻轻摇晃着,一双妙目有意无意的在两个男人身上扫过,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殷向方和雷彪,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均感到嘴里一阵苦涩。

剑王直到上车离去,也没看两人一眼,他手下的金牌杀手被人一刀夺命,他非但没有为手下报仇,反而盛邀其加入剑王门。

最让两人无法接受的是,他那辆马车除了媚娘外还没有第三个人上去过。

至少,他们俩跟了剑王这么久,就从没上去过。

第五章好快的剑

河洛七雄死了,死的很惨。七个人是在夜里被人一剑命中心脏而致命,至于凶手是谁?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几乎都已猜到。

因为早在四个月前人们就听说沧州一刀刘风成突然在夜里被杀,一剑致命,死状也是心脏。

就在二十余天前的黄昏时分,人们又听到名满天下的山西太原府的冯英冯大侠,同样是在夜里被人杀死,时间是二更,也是一剑致命,死状也是心脏。

沧州一刀刘风成被杀,以及冯英冯大侠的死,整个江湖都知道是一个人干的,闪电剑江安。

这个人是专以杀人为业的组织,剑王门的杀手。出道时间不长,却短短时间名震天下,一时间,剑王门令人闻之色变,被视为残酷、狠辣、歹毒,让人恐惧的门派。

最先听到并发现河洛七雄在夜里被杀的人是黄河四英,黄河四英是在清晨一大早的时候,就赶到河洛七雄所住的地方。

他这么早赶过去,并不是预感到河洛七雄出事了,而是在昨天傍晚和河洛七雄饮酒时,就约好今天早上要去郊外的山里狩猎的。和他们约定的还有中州大侠司马飞龙,与掌中剑柳子龙。

由于众人当中六十八岁的掌中剑柳子龙年龄最大,且他们的目的地也在东郊,便商定五更时在住在东城的柳子龙家汇集,再从他家出发去狩猎。

事实上,黄河四英和中州大侠司马飞龙,早在四更天就收拾妥当骑马赶到了掌中剑柳子龙那里。柳子龙由于年龄大了一些,且昨晚被司马飞龙和黄河四英与河洛七雄,这帮正当壮年的侠士们多灌了几杯,所以当黄河四英和司马飞龙赶到他家时,他还躺在床上舒适且愜意的睡的香甜,等柳子龙柳老爷子起床洗漱完毕,并让人准备好狩猎的所需物品时,天已过五更,而约定好五更必到的河洛七雄,却连人影都没看到。甚至连期盼中的马蹄声都没听见,于是,黄河四英便单独去河洛七雄家里喊人。

黄河四英虽然叫黄河四英,却并没有三个兄弟。他之所以叫黄河四英,是因为他的家在黄河边,从小在河边长大且名字叫做四英的缘故。

他姓关,叫关四英,今年四十二岁。在二十年前二十二岁时出道,因为其为人仗义且住在黄河边全身上下有股泥土的味道,便被江湖人亲昵的称其为“黄河四英”,以至于二十年来人们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是黄河四英。

当黄河四英急匆匆驱马赶到河洛七雄位于西城的宅院,叫醒门房仆从开了门,直奔后院河洛七雄所住的地方时,就看见了已死去多时的河洛七雄的尸体。

七人仍然穿着昨天饮酒聚会时的衣服,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左胸心脏处的伤口。

黄河四英目瞪口呆,整个人如遭雷击。

随后赶来通禀的仆从,看到了七具尸体,也呆立当地。

得到消息的司马飞龙和柳老爷子,匆匆赶到后依然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相信的神色。


两人分别仔细的查看了河洛七雄的伤口,得出两点结论。

一、河洛七雄被杀的时间是在二更到三更,因为他们昨晚喝完酒离开时已近二更。也就是说在他们刚离开不久,凶手就开始准备下手,他或许早就暗中窥伺好久,他知道河洛七雄武功虽高但却都喝了不少酒,无论武功再是厉害的高手,如果喝醉了,功力也只能发挥出往日的六成。他一定是偷袭,否则以七雄的实力即便反应慢了些,却也不至于连还手之力都失去。

二;凶手的剑很薄、很锋利,从伤口判断出剑的速度非常迅疾,有九成可能就是那个剑王门杀手,闪电剑江安所为。

七雄为人侠义,平生少有树敌,如果是闪电剑江安所为,那又会是什么人要杀七雄?可要说凶手另有他人,那又是谁?又为了什么?

七雄都没成家,是半道义结金兰的兄弟,肝胆相照,住在一起,以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深情厚意。

七雄做到了他们结拜时,所发的誓言。

可作为朋友的他们,又为七雄做过什么?

七雄与剑王门无怨无仇,也不会有人出钱杀七雄,而他们与河洛七雄同是中州城大名鼎鼎的江湖大侠,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剑王门也会对他们下毒手的。

三人决定封锁七雄被杀的消息,并暂时连洛阳丁家巷的武林盟主丁壮豪也不告知,以免惊闻噩耗的各路英雄豪杰齐来悼祭,使那个杀手闪电剑江安不敢现身,他们要再想找他为河洛七雄报仇的计划,就更难实现了。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置办了装殓之物,又设计并搭建了灵堂,等那个闪电剑江安上门送死后,再联同散发七雄被杀的消息,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可足足等了七天,那个闪电剑江安还是没有露面,但三人还是很有耐心的等着。

残秋的中州城,凉意袭人,秋风吹落了还想延续生命的衰叶。

正午时分,西城河洛七雄的宅院,悄然、静谧,甚至还透着一股凄凉。

河洛七雄的灵堂,就设置在他们被杀时的地方,后院。

灵堂搭建的十分简便、粗糙,但却很高很宽敞。七口上好的棺材紧挨着并排摆在灵堂里,虽是正午但灵堂内看上去还是有股阴森森的感觉。

黄河四英、中州大侠司马飞龙、掌中剑柳子龙柳老爷子,都默默的坐在灵堂口的一张桌子旁,低头瞧着各自身前桌上的酒杯,谁也不去瞧另外两人一眼。

桌上,没有一碟菜,也没有下酒的花生米,但却有两个足足能放三十斤酒的瓷坛,和三个酒碗。

三人的沉默,使的本就静谧的后院更是寂寥无声。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黄河四英终于忍不住拿起酒碗凑到鼻子下深深闻了闻,然后也不瞧两人兀自仰首喝了下去,拿起酒坛倒了一碗,这才抬眼瞧了柳子龙一眼,长长叹了口气,道:“整整七天了,这小子看来是不会来了。”

柳子龙居然也拿起酒碗先闻了闻,然后才喝下那碗酒,淡淡道:“他既然已向七雄下手,一定少不了你的份。”

司马飞龙没喝酒,只是苦笑道:“这个闪电剑江安还是没露面,此时虽已是深秋,可尸体还是不能存放过久的。”

“他妈的!他既有胆子杀七雄,为何没胆子来杀我?”黄河四英气呼呼的怒道:“他今天若还不来,老子明天找他去。”

“找?你到哪找去?”司马飞龙叹道:“也许他在杀了七雄后,根本就没准备杀我们三个。”

“咱们与他一不认识,二没什么过节,更他妈的从没得罪过他,他为什么要杀咱们?”黄河四英一脸的无奈表情,苦笑道:“还真不知道这小子躲在哪里,他如不来,真没地方找他去。”

柳老爷子忽然笑道:“为了恭候他,咱们连仆人杂役厨房的大师傅都打发走了,害的现在连喝酒都找不着一碟下酒的菜。”

“岂止找不着菜,简直连他妈的一根发了霉的臭咸菜都没有。”黄河四英哭笑不得的道:“整整七天,咱们三人加起来总共也没睡三天,他若再不来,难道咱们还要再等七天?就算咱们能等,七雄他们的尸体也能等吗?”

“能不能等,再等三天再说吧。”司马飞龙叹道:“虽然连咸菜也没有,好歹还有两坛酒,省着点喝,还是勉强能再喝三天的。”

“那三天以后呢?他还不来,咱们怎么办?”黄河四英仰首喝下一碗酒,大声怒道:“他不来不但咱们没法为七雄报仇,而且就连酒都没得喝了。”

司马飞龙瞧着他,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拿起酒坛斟满了黄河四英气呼呼放在桌上的酒碗,轻轻道:“我知道你和七雄他们关系很好,他们被杀你心里很痛苦,很想杀了那个江安为七雄报仇,可急有什么用?他不来,咱们又找不到他,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忍耐,等待。”

“不错。”柳子龙接着道:“我和司马也一样和七雄是好朋友,你成名二十多年应该知道凡事都不能冲动,八个月前死在追魂剑殷向方与赶月剑雷彪剑下的太行十三杰、雁翎双刀、及无影神鹰燕飞扬,都是我的多年好友。他们被杀我曾遍寻中原想替他们报仇,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找到人。”

柳子龙目光望着灵堂内的七口棺材,声音无比坚定的道:“我今年已六十八岁,身手也没有以前利落了,但我没有灰心,更不会气馁,因为我坚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凶手,杀了他们为好友报仇。”

黄河四英怔住,忽然站起,大声道:“我去买菜,顺便买两坛好酒。”


话落,转身便走。

司马飞龙急道:“你不能回家。”

“我还没那么傻,我虽然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却有一个好老婆。”黄河四英没回头,大笑道:“我老婆对我很好,我们很恩爱,已经十天没见很想她,我还能克制自己。何况,家里还有非常疼爱我的母亲,她老人家守寡二十多年,我扬名立万后才将她老人家从家乡的黄河边接来中州,我还想好好孝教她长命百岁呢,怎么会傻到把那个杀手往家里引。”

他大笑着边说边走,一扫这几日的郁闷,整个人变得豪气干云。

司马飞龙叹道:“他可真是个血性汉子。”

柳子龙道:“不但是个血性汉子,而且还是个令人尊敬的孝子。”

“你刚才嘱咐他不要回家,是怕他把杀手引回家里,以免连累他母亲和妻子?”

司马飞龙点点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剑王门行事不择手段,咱们三个在一起,杀手多多少少会有些顾忌,四英独自回家,杀手要是以四英母亲和妻子做人质,以四英的性子,再加上他是个孝子,我担心……”

柳子龙怔住,喃喃道:“你说的不错,幸亏你有提醒,四英也明白这点。”

“该来的总会来,我司马飞龙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的想杀一个人。”

柳子龙再次怔住,瞧着他,忽然笑道:“我知道你也是个孝子,去年老夫人大寿我不在中州,没能亲自去贺寿,听说你把寿宴办得整个中州城都赞不绝口?”

司马飞龙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虽和四英一样被人称赞为孝子,可我却没有四英那样的福气,能有那么好的一个娇妻。”

柳子龙笑了笑,道:“咱们先喝一碗吧,等四英买完酒菜回来,再一起喝个痛快。”

两人端起酒碗干了一碗,酒碗还没放下,就见一人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

看见来人,司马飞龙心头一跳,站了起来。

来人是个少年,一脸焦急之色,瞧见司马飞龙与柳子龙,正要见礼,不想视线却被灵堂里的七具棺材吸引,焦急的脸孔立刻苍白。

司马飞龙拍了拍他肩膀,等他回过神来,才问道:“小贺,发生了什么事?”

小贺这才彻底回过神了,急道:“庄主,您打猎一走这么多天,老夫人本来好好的,可昨晚突然发烧得厉害,老说胡话,小的到处找您,后来想起曾跟您来过这里,所以赶过来看……”

话没说完就被司马飞龙打断,“你说老夫人烧得厉害,请董大夫了没有?”

“昨晚连夜就请了,董大夫此时正在庄内给老夫人诊脉,庄主,您快跟小的回去吧。”

司马飞龙摇摇手,转头瞧着柳子龙,没说话,但眼里的焦急柳子龙怎会瞧不出来。

柳子龙忙道:“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回家去。”

司马飞龙犹豫道:“可这里……四英还没回来,您独自一人万一……”

“万一什么?”柳子龙笑道:“你真的以为我老了吗?放心,别说一个闪电剑江安,便是剑王门的杀手全都来了,老夫也不惧。何况还有四英应该很快就回来,你快点回去,看看老夫人要紧。”

司马飞龙抱拳一礼,不再犹豫,转身带着少年飞快离去。

院中又恢复沉寂。柳子龙叹息一声,拎起酒坛倒了一碗,望着碗里清澈醇香的酒液,胃里却再也提不起喝下去的欲望。

他在想,黄河四英去了都这么久了,为何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黄河四英回来了。

正在往回走,他兴冲冲的右手抱着两个酒坛,左手还拎着一个看上去装了许多东西的大包,由于两个酒坛紧贴着胸口,以至于他魁梧高大的身躯不得不向前略弯,甚至连右眼的视线也被酒坛给挡住了。

他跑了很远的路,才从南城一家熟食店买了三十斤卤牛肉,十斤狗肉,十斤火腿,又去经常光顾的酒楼买了两坛关外最烈的烧刀子。他本来还打算去烤鸭店买两只肥嫩香酥的鸭子,但怕司马飞龙和柳老爷子等得时间久了为自己担心,所以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打算,急急往回走。

他手里抱着和拎着的这些东西,足够三人三天吃的了。

走着走着,黄河四英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三天后,闪电剑江安如果还不出现,等他们操持完七雄的后事,疲惫不堪的回到家里时,也是最虚弱警惕性最低的时候,而那个杀手偏偏选在那个时候动手的话,怎么办?

他甚至心里进一步想,如果能在回七雄那里的中途,也就是此刻路上遇到那个闪电剑江安就好了。自己一定会杀了他为七雄报仇,虽然江湖上把他说的多么可怕,出剑多么快如闪电,都是以讹传讹,他根本就不相信世上会有比闪电还快的剑。

七雄的身手他黄河四英是最清楚不过了,七雄他们被杀,是因为那晚他们喝多了酒,那个闪电剑江安一定是暗中偷袭才得手的。

偷袭的人,就像黑暗中偷吃食物的耗子一样,令人厌恶。

剑王门的杀手,就是一群耗子。

如果让他遇到那个什么狗屁闪电剑江安,他一定要让其尝尝成名二十多年的分筋错骨手,他会将那个杀手江安撕成碎片后,再用来下酒。

黄河四英边走边想着,从大街上拐进了一条胡同。从这条胡同穿过去再走一条长巷转个弯就是七雄所住的宅院了。也许司马和柳老爷子早就等的焦急,此刻正担心自己路上会遇到那个剑王门杀手,闪电剑江安了呢。

“砰”地一声,刚拐进胡同的黄河四英忽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那声音是他怀里的酒坛碰撞发出的,几乎碰着他的右眼不说,还差点从他怀中掉下去。

是谁瞎了眼,敢撞自己?

黄河四英怒火噌地窜起,脱口骂道:“他妈的!你眼瞎了?”

骂完,黄河四英后退了一步,右手把贴胸抱着的两个酒坛移了移,挪开了被挡着的右眼,于是,汇同左眼的视线立刻瞧见了和他相撞的人。

那是个年轻人,脸孔冷峻似刀削斧刻,身形修长,手握长剑,一袭青衫几乎一尘不染,整个人看上去虽然异常英俊,却也给人一种寒入骨髓的冰冷。

黄河四英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道:“你是谁?”

青衫少年冷冷道:“你一直等的人。”

黄河四英再次惊的倒退了一步,瞳孔猛缩,“你就是闪电剑江安?七雄就是你杀的?”

青衫少年点点头,道:“还有黄河四英。”

黄河四英一愣,忽仰首大笑,道:“我一直等了你七天,今日总算老天开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话落,左手拎着的包裹急射江安面门,随即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向江安,同时右手抱着的两个酒坛抛出,右手穿过,坛碎,酒散,酒液中右手成爪锁扣江安左肩琵琶骨。

出招迅速、凌厉,且狠辣至极,正是黄河四英赖以成名的三十七式分筋错骨手。

然而他快,江安更快,剑光一闪,一刺,一收,还伸手接住黄河四英抛过来的包裹。

黄河四英的手如意料中那样,迅速扣住江安左肩琵琶骨。

黄河四英内心一喜,毫不犹豫的用力一抓,随即面色一顿,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胸口,心脏处,鲜血正狂喷而出。

黄河四英松开扣着江安肩膀的手,脚下踉跄,软软倒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一阵剧痛传来,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江安将挡在身前满是血迹的包裹,俯身轻轻放在黄河四英脚旁,转身离开。


秋风飞舞,残叶纷落。

七雄宅院内,灵堂旁的桌子边,柳子龙柳老爷子正双肘支桌,两手托腮,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口。

他身上所穿的狩猎服饰,因为这几天休息不好已变得皱皱巴巴,少了许多光泽。

自司马飞龙离开以后,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似乎不看到黄河四英从门口走进来,就绝不罢休一样。

是的,柳老爷子的确正在担心黄河四英。

终于,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

柳子龙面色一喜,长身而起,迎向门口。

但刚迈出两步,柳子龙就顿住,不对,这脚步声绝不是黄河四英的,柳子龙顿生警惕,右手缩进袖中。

门口,进来一个青衫少年。

柳子龙心头一跳,沉声道:“你终于来了?看来四英这么久没回来,是遇上你了?”

青衫少年点点头。

柳子龙没再问黄河四英怎样了,是否还活着?黄河四英没回来,结局不言而喻,来人是谁?看年纪答案早呼之欲出。意料中的局面既已出现,闯荡江湖大半辈子的柳子龙,深深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左手一探,百余斤重的桌子被柳子龙抓住,凌厉沉重的砸向青衫少年,紧接着人随桌后,纵身而起,雄鹰展翅,当空击下。

剑出,宽大的桌子被从中劈开,桌落,坛碎碗飞之际,一道剑光直奔柳子龙心脏。

柳子龙身在半空,见状大喝一声,“好快的剑!”右臂倏然回勾五指突张,一把寒光闪闪的两尺利剑已自指间滑出迎向当胸刺过来的剑尖,同时身旋脚动,左脚飞踢青衫少年执剑右腕。

袖中滑剑,利落、迅疾,且身形变化之快、出脚之凌厉,毫无一个已六十八岁老者应有的缓慢与迟钝。

青衫少年撒剑侧身避过来脚,右腕一抖,仍然刺向柳子龙左胸心脏,口中冷笑道:“人称你柳子龙掌中剑,原来欺世盗名,竟是袖中藏剑。”

柳子龙怒喝,“足够取尔狗命!”

手腕急颤,旋身、扭腰,旁侧的身躯一挺,所握利剑反刺青衫少年左肋,剑虽短仅两尺,然出剑凌厉,角度刁钻,端的老奸巨猾。

青衫少年冷笑,剑身回转,居然也刺向柳子龙左肋。

柳子龙见状大怒,不退也不避,右手两尺利剑仍然疾刺青衫少年左肋,口中怒喝道:“倒要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话刚落,柳子龙就突觉胸口一痛,而自己的那把两尺利剑,则堪堪刺及青衫少年左肋处的三寸处。

一阵剧痛传来,手中剑再也把控不住,五指一松,掉落在地。

他一生纵横江湖,在武林中赢得掌中剑盛誉,却似乎直到今天才明白,用这把长仅两尺的短剑是多么的糊涂,愚蠢。

也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柳子龙瞳孔浓缩,倒地后双眼努力的望向北城。

北城很大,住着很多人,其中有一个他很挂念的人,中州大侠司马飞龙。

他直到临死仍然牵挂着朋友,似乎想告诉司马飞龙,务必千万要小心。

至于他那个因练功走火入魔变得疯疯癫癫的儿子柳成龙,不提也罢,倒是孙子柳望龙值得期待。

可惜,自己从今以后照顾不了他们了。

青衫少年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一样,冷冷道:“你虽作恶多端,但祸不及妻儿,你放心。”

闻言,瞳孔涣散的柳子龙竟两眼瞪的滚圆,强提一口气怒道:“我作恶多端?你他娘的……”

一口鲜血喷出,气极的柳子龙不等说完,就气绝而亡。

青衫少年亮如星辰的双眼居然也瞧着北方,轻轻道:“司马飞龙,下一个该轮到你了。”

转身,脚步沉稳,很有节奏的离去。

静静的院内,只有灵堂内那七具棺材,陪着地上躺着的柳子龙柳老爷子。

阵阵秋风吹来,更显萧瑟。


雷不败带着那随行四人走到了前面吴月眉所指的地方,止步。之前拿纸拓脚印的那个人从背上卸下包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又拿出一只手套戴在右手,然后抓出一把粉末在地上轻轻撒了起来。

吴月眉和于六不明所以,好奇的看着雷不败等人,不知他们在捣鼓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其余两人拿着尺子和绳子在周围丈量着距离,还有一人拿着炭笔在纸上正写写画画。

雷不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四个手下忙碌。

半柱香过去,吴月眉和于六看到了一幅完整的景象。

前面一个四四方方画着线条的框内,撒满了粉末状的东西,那些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居然还发着淡淡的莹光,莹光下几双脚印清晰的显现出来。

吴月眉脸色大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靴子,忽然明白了之前那个人为什么要用纸拓下自己的脚印。

可金库内发现自己的脚印不是很正常吗?

果然,撒完粉末的那人从身上掏出留有吴月眉脚印的那张纸,平铺在地,戴手套的右手从包里抓出一把粉末均匀的撒在纸上,一双脚印清晰无比的出现在纸上,正是吴月眉脚上所穿的靴子所拓。

然后那人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依样画葫芦的又做了一遍,但这次显现出来的不是靴子,而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印。

这是?

这不是执事安平宁平常最喜欢穿的,他老伴亲手做的压花千层底老布鞋吗?

吴月眉心里一跳,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

只见两个人分别拿着两张纸,半蹲着在框内仔细的比对起脚印来。

另一个拿着炭条的人跟在两人身后,还在往纸上画着什么。

半柱香后,半蹲着比对脚印的两人站了起来,脸色慎重的看着雷不败。

雷不败冷冷道:“结论?”

两人点点头,互瞧一眼,戴手套的那人道:“雷爷,脚印,力度,角度,位置都说明安平宁是被人用手臂勒死的。之前查验尸体时左臂肘关节有瘀血破皮,下巴上有凹陷的勒痕,说明安平宁倒地后左臂肘关节曾剧烈在地上磨擦,与现场反应一致。跟他一起的脚印距尸体脖颈很近并有膝盖跪地的痕迹,之后那双脚印去了两步半外,躺在了那里。”

说完,那人指了指之前吴月眉所指的方向。

雷不败转头瞧着吴月眉,一双锐利的眼睛内闪现着不屑,仿佛正在瞧一个死人。

吴月眉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左手扶着货架身子才没倒下去。

晚了,完了,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是贪心吗?明明事后可以拿了银子远走高飞的,却贪图执事的位子留到了现在。

雷不败冷冷道:“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在哪里落脚?钱庄被劫的金银运去了什么地方?”

吴月眉环眼四顾,目光在左手边货架上的金锭上停留下来,拿起了一块在手中摸着,口中平静的道:“雷神捕,案子破了你会升职刑部总捕头吗?”

雷不败一愣,想不明白死到临头不想着将功折罪,怎么想办法活下来的吴月眉,关心他会不会升职做什么。

“我在四通钱庄做了六年,不敢说任劳任怨也能说兢兢业业,当上总管本来日子过得还行,有了儿子后人生就更有了希望。”吴月眉把玩着手中金块,眼神渐渐愤怒起来,道:“忽然有一天有人找上了你,给你一千两银子让你绘一张钱庄密室和金库位置的图纸。你当然不愿背叛雇主,可那人一剑就将寸许厚的大门斩为两瓣,并将剑架在你五岁儿子的脖子上,不干就杀你儿子,再杀你妻子。雷神捕,你怎么做?”

雷不败沉默。

于六及其余四人也都默然不语。

吴月眉竟然笑了笑,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雷不败惊呼道:“快抠开他的嘴,他吞了金块。”

几人快步奔过去,于六离吴月眉最近,一步窜过去扶住吴月眉。

吴月眉嘴角血丝流出,眼里流露着浓浓的不舍。看着俯身瞧着他的雷不败,努力说道:“我不认识那些人。”

头一歪,倒在了于六怀里。

有人伸手在吴月眉鼻下探了探,看着雷不败摇了摇头。

雷不败脸色铁青,左手一挥,身后的货架被他那只铁手砸的倒在地上,十几颗金锭也散落在地。

本来很完美的挖出了内鬼,还想着顺着线索找到那帮劫匪,一网打尽的同时还能起获那笔被盗金银。

马上风自己没办法对付,可四通钱庄劫案能被自己一出手就破获,无论是刑部还是马晋亨那里,自己不但有交待,而且神捕的名声也会更大。

可谓是名利双收。

但现在吴月眉已死,一切都成了泡影。

雷不败冷哼一声,当先朝外面走去。

于六却伸手一拉又在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位,低声道:“兄弟,你在干什么?”

那人把手中的纸递过来,于六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画着金库内的货架,吴月眉正勒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脖子,最后老人倒地左臂手肘撑在地上,吴月眉半跪半蹲的在地上勒着老人的脖子。最后一幅场景是吴月眉左手拿着一块金子往嘴里放,然后嘴角流血倒在自己怀里死去的画面。

画面上的自己栩栩如生画得一模一样,从没在一张纸上瞧见过自己的于六,整个人不禁愣在了那里。

这,这是刑部现场画师?

将案发现场画在纸上,随案卷存档,不管什么时候打开卷宗,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的了解当时的案情。

发明这样做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仿佛知道于六在想什么似的,那人朝前面走着的雷不败背影晃了晃脑袋,低声道:“这是雷爷进刑部当捕头时,就要求上司允许查案时加入现场画像这一条,直到今天凡是刑部查的案子都必须有现场画像,存档时如果没有现场画像,那是要挨板子的。”

于六倒吸一口冷气。

二十年前,雷不败二十年前就如此聪明能干,怪不得被人称作神捕呢?

几人随雷不败出了金库,带上暗门又将虎啸山林图放归原位,这才出后堂进了前面大堂。

大堂内仍有二十多个随从在等,还有钱庄的四五人和于六的几个手下。

雷不败瞧了瞧众人,沉声道:“吴月眉在金库畏罪吞金自尽,我这就去府衙向骆大人说明情况。于副领留在此处等衙门来人处理后续。”

于六忙道:“大人去忙,下官在此等骆大人派人过来。”

雷不败点点头,带着他的刑部随从簇拥离去。

离百业街不远隔着一条街的忠礼路上,开着一家贸源货站,土产日杂粮油米面几乎包罗万象什么货都卖。

贸源货站内有一排精致的房屋,谍间司洛阳分领就隐在其中办公。

此刻,刚上任不足月余的新任领主郑云,正坐在桌前看京城传过来的二司主董云鹏亲自写的手令。

手令上谴责了朗朗乾坤下暴徒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杀人劫银,恶行简直人神共愤,为大楚朝廷所不容,为大楚国人所不齿。最后问起郑云上任之后的感受,对洛阳的认识如何等等,仅此再无其它。

这,这是手令?还是关心属下的私信?

郑云在京城谍间司干了七八年,自然知道二司主董云鹏是什么人,自己如不是搭上了丽妃,替丽妃做了件事,虽然那件事没做成也损失了三十几个死士,想来洛阳出任一方领主之职无异于难如登天。

可董司主这手令又有什么含义,隐在里面自己没看出来呢?

他这么义愤填膺的关心四通钱庄劫案,是什么意思呢?

要说影响力,让大楚朝廷所不容,让全体国人所不齿的,难道不应该是娘娘坳死了一百多官兵,五百四十二万两税银被马上风劫掠的案子更大?更能让人关注吗?

可董云鹏的手令里竟然只字未提?

自己的报告上面首先提到的可就是,马上风在娘娘坳杀人劫银的事啊?

有人敲门,郑云放下手令,淡淡道:“进来。”

来人紧走几步至桌前,低声道:“大人,咱们谍间司埋在禁卫营里的钉子于六有事禀告。”

“于六?”郑云眼前一亮,忙道:“快请他进来。”

来人应了声转身出去,没一会领着于六走了进来。

于六双脚一碰,左臂横胸,以军礼行之,道:“卑职于六,见过郑领主。”

郑云站起,从桌后走出来拍了拍于六的肩膀,笑道:“于六,我上任后看过秘档,你是张老一埋进禁卫营的钉子,也是最成功最有能力的钉子。埋进去短短四年就做到了副领要职,了不起!今天你不回来,我也准备召你回来见个面。”

于六忙道:“大人有召,卑职必回,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直言。于六粗人一个一根肠子到底不会说话,大人要多体谅卑职才是。”

“哈哈哈……”郑云高兴的笑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上下一心做起事来才能很好的完成上司交予的任务。来日方长,你会了解我郑云的,我的原则是,只要你有能力将来我推荐你坐我的位子都没问题。可有一条,我郑某人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这个也算我提前给你交个底。”

于六正色道:“大人性情中人,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当下将娘娘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发生的事,包括给骆世炎送了五万两银子也一五一十的向郑云做了说明,最后又说到了钱庄吴月眉在金库吞金自尽的经过。

郑云听完不禁内心感慨不已,有人和没人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如果不是有钉子,自己了解到的仅仅是事情的皮毛,像四通钱庄吴月眉是内鬼的消息,恐怕要滞后很久才能知道。

等等,消息?吴月眉是内鬼?四通钱庄?

郑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二司主董云鹏关注四通钱庄的用意。

他无心再与于六谈话,勉励其几句以让其去府衙骆世炎那里探听后续为由,结束了此次会见。

待于六行礼告辞离去,郑云急忙回到座位拿出消息纸,给董云鹏写起了消息。

不久后,郑云唤了人进来将密封好的消息递过去,表情严肃的道:“马上发往京城总部董司主亲收。一类机密!”

“是。”来人接了文档,匆匆离去。

郑云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而脑中却快速转动。

知道了上层意思,接下来就好办了。


残阳西落,秋风渐紧,整个中州城都漫天飞舞着败落枯叶。

中州大侠司马飞龙的宅院,就坐落在颇为静谧的北城。

暮色刚降,司马宅院就已百灯齐掌,通亮如昼。

司马飞龙所拥有的宅院占地颇广乃世代祖业,司马家族曾数代入朝为官。鼎盛时官至兵部侍郎,但盛极必衰贯穿五代的仕途,由兵部侍郎降至探花又落至进士,延续到他祖父又贬为内黄县令,父亲司马鸿泰更是只在中州府衙混了个通判。

深感愧对列祖列宗的司马鸿泰,几番努力付之东流后,渐渐对官场心灰意冷,郁郁不得志终日流连勾栏酒肆,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弥留之际嘱咐家里,司马后人不准入仕,并拿出了祖上代代相传的盘龙刀谱,令后人健体强身,远离政治。

那时司马飞龙才六岁,拿到刀谱如获至宝。自此寒暑不缀勤学苦练二十年,终将八十一路“盘龙”刀法练的炉火纯青,并自创了三招融入“盘龙”刀法中,使其更完美,更凌厉,更无懈可击。

他甫一出道便刀败数百英豪,加之其为人豪爽在江湖上被誉称为中州大侠。

他也终于扬名声,显父母,光宗耀祖,重振司马家族。

司马飞龙二十七岁娶妻,妻子贤惠温柔,恭良俭让。

夫妻相敬如宾,又对母亲极孝。得妻如此,本是人生美事,奈何乐极生悲,在爱妻怀孕四个月,为了陪妻子散心特地去郊外踏青,不想在山上遇到曾败在他刀下的北邙双杰。

江湖切磋输赢再是正常不过,谁知北邙双杰心胸狭窄自开封一败后,苦练数载正要去中州找司马飞龙一雪前耻。正巧在郊外相遇,岂可错失良机?

三人一场大战,北邙双杰再次不敌,恼羞成怒之下持剑绑了妻子,逼他弃刀受缚,司马飞龙左右为难之际,妻子却主动撞上剑刃香消玉殒,一尸两命。

暴怒之下,司马飞龙持刀将北邙双杰砍了足足百余刀才泄愤。

自痛失爱妻和未曾来过人世的爱子后,悲痛万分的司马飞龙封刀退隐,颓废了三四年。

每日与一帮江湖朋友醉生梦死,他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黄河四英和河洛七雄。至于柳子龙柳老爷子,因为同在中州城,所以出道尹始就认识了。

得知老夫人生病,司马飞龙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到现在还陪在母亲床边,寸步未离的守候着。

丫环小翠和小凤劝了几次请他去休息,他都摇头拒绝了。望着满头华发沉沉昏睡的母亲,司马飞龙轻轻帮母亲掖了掖被角,低声问道:“老夫人生病,少夫人可来探过?”

闻言,小翠和小凤对视一眼,一阵犹豫。

踌躇片刻,小翠壮着胆子,小声道:“老夫人生病的当晚少夫人来过,还问过董大夫用药的事,之后就未曾来过。庄主回来前,少夫人遣梅儿姐姐过来问老夫人好点了没有。”

司马飞龙听了后,额头青筋一阵抖动,双拳紧握,骨节阵阵爆响。

小翠和小凤赶紧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连呼吸都几乎摒住了。

司马飞龙深呼吸了数次,才把涌到嘴边的怒火压下去。

就在这时,床上昏睡的老夫人睁开了眼睛。

“龙儿,你怎么才回来?”

司马飞龙一惊,抬头看到母亲担心略带埋怨的眼神,满腔的怒火瞬间转化成温柔的笑脸。

“母亲,您醒了?您好点了吗?是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老夫人从被子里抽出左手,轻轻压在司马飞龙的手上,司马飞龙连忙反手握住。

“龙儿,你以前出去打猎,很少有出去这么久的时候。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看母亲年事已高,人却精明的很。于是,司马飞龙将前前后后的事,仔仔细细的跟母亲复述了一遍。

老夫人躺在床上,耳朵里听着,心里早已将事情理了个大概。待司马飞龙说完,老夫人不等小翠小凤过来服侍,一挺身坐了起来。

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三人一跳。司马飞龙惊的站了起来,赶忙扶着母亲肩膀劝她赶紧躺下。

老夫人摇摇头,脸色无比严肃的道:“龙儿,你在家里不能呆了,赶紧收拾东西带如倩出门去躲躲。你糊涂哇,你封刀退隐都几年了,成天还和那些江湖人称兄道弟,这浑水不能趟啊!”

“母亲,您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司马飞龙忙安慰道:“四英和柳老爷子都是当世一顶一的高手,那杀手江安听说才二十多岁,即便他从娘胎开始练起,武功又能高到哪去?何况孩儿虽然封刀数年,但功夫却一直不曾落下那杀手不去七雄那里便罢,若胆敢过去,以我们三人之力定叫他有来无回。”

司马飞龙豪气干云的说完,却发现老夫人正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在看着他,立马顿住。

老夫人盯着自己的儿子半天,直到司马飞龙要开口询问,才叹了口气,道:“龙儿啊!江湖上的事娘不懂,可娘却知道,这世上最难懂的是人心。你为人憨厚,待人真诚,四英和柳老也是可交之人,可是你知道你的敌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闻言,司马飞龙怔住。

是啊!自己除了知道闪电剑江安是剑王门的杀手,是个年轻人之外。他长得什么样子?住在哪里?他有哪些亲人?又有什么爱好等等都一无所知。

而自己在中州城可以说人人皆知,柳子龙柳老爷子更是威名赫赫。黄河四英也是响当当的侠客,他们三个在明,剑王门杀手在暗,他可以随时找到他们,而他们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他们在七雄那里守株待兔,就算再等七八天杀手也不会去,而他们一旦落单那杀手便有了逐一击杀的机会,可他们三个又不可能天天绑在一起。

这几乎是个死局,主动权在杀手手里。

为今只有先把七雄遇害的事,禀告洛阳丁盟主请他来主持公道。

自己等人则暂避其锋芒,待来日查清剑王门老巢,再联合武林同道一举歼之。

事不宜迟,想到这里的司马飞龙,决定立刻去七雄那里。正准备向母亲辞行,却听老夫人叹道:“你想通了就好,你能想到的柳老也能想到。他经历多见识广,你可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七雄那里即可。龙儿啊,娘知道自从素琴母子遇害,最痛苦的人是你。可人这一生总得往前走,娘做主给你定的这门亲,可能你不满意,娘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如倩过门都三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娘老了,看不到孙儿娘不甘心啊!”

老夫人情绪低落,听得司马飞龙阵阵尴尬。

“你爹心高气傲本想在仕途上重振司马家族,可几番挫折下来斗志全无,壮年便郁郁而终。”老夫人眼里满是期翼的瞧着司马飞龙,道:“司马家族几代单传,若在你这里断了代,别说你,就是为娘也无颜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放下所有事,收拾东西和如倩去京城吧,找你大舅先谋个差事,等这边事情淡了再做打算。”

“可……孩儿走了,娘你怎么办?您的身体还没好,再说那杀手找不着我……”

司马飞龙纠结不已,自己一走了之,那闪电剑江安找不着自己的情况下,会不会祸及家人?

再说母亲年龄大了,这几日又身体有恙。

“傻孩子!娘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不用那杀手来杀也活不了几年了。”老夫人宠溺的看着儿子,道:“再说过几日娘身子骨利索了,也会去京城。有几年没见你几个舅舅了,趁着身子骨还行,借这个机会去见见家里人也好。不要再耽搁了,快点去知会如倩,不要带太多东西,更不要声张,今夜就走。”

“是。”瞧着身体还没康复却仍然担心自己安危的母亲,司马飞龙眼睛顿时湿润。他退后两步朝母亲跪下,含泪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快步走出屋子。

甫一出屋,眼泪就忍不住掉落。多少年没落过泪的他,此刻心酸难言。

望着出门而去的儿子背影,老夫人久久没收回目光。良久之后,才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

别院。

本来脚步匆匆的司马飞龙放慢了脚步,仿佛怕脚步重了会惊着屋里的人一样小心翼翼。

轻轻推开房门,司马飞龙一进屋就看到了客厅桌旁的女人。

她正冷冷的看着他,不等他说明来意就冷笑道:“你休想让我为你传宗接代,你要用强,我就死,就像姐姐一样。我是杀不了你为姐姐报仇,可你也别妄想强迫我,不信你就试试看。”

话落,右手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丰满的左胸。

俏脸含煞,坚毅果决。

司马飞龙连忙双手急摇,道:“你别紧张,我来是有别的事和你说。”简略的把当下面临的危机说了一遍,道:“你先收拾一下,我们连夜走。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毕竟是夫妻。就算你要为你姐姐报仇,那也得先离开。”

女子冷笑道:“老天开眼,你这样的人早就该死。杀手要杀的人是你,关我什么事?我是不会跟你去京城的。至于你娘你放心,虽然我很想亲手杀了你,但老夫人对我很好。你死了后,我会替你照顾好老夫人的。”

司马飞龙脸色一变,语气也不由有点生硬,道:“你姐姐的死我是有责任,可我已解释多少遍了,当时我醉得厉害没控制住自己才对你姐姐动手动脚。我也没想到你姐姐性子那么刚烈,我只是在她胸口摸了一把,她就自杀。我当时被她打了一耳光,再加上醉得厉害,倒下就人事不知。等我醒来她已没了呼吸,为这事,我自责了好几年。直到我母亲为我定亲,洞房那天晚上你要杀我,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她妹妹。”

“自责?你自责一辈子又有什么用?我姐会活过来吗?”女子双眼几欲喷火,怒道:“你知不知道我姐对我们整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她在乐坊辛辛苦苦的卖唱,我们一家人才能维持活下去,没有姐姐我早在十年前就饿死了。你知不知道姐姐虽然在乐坊卖唱,可一直守身如玉到死还是完璧之身?你又知不知道要不是你好色贪杯,姐姐虽然受辱想不开自尽,可只要救助急时姐姐怎么会死?你要不喝那么多酒,姐姐定然不会死。”

司马飞龙苦笑。

是啊!要不是喝那么多酒,一向自视为正人君子的自己,怎么会去摸一个女人的胸?

斯人已逝,自己解释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女子冷笑道:“我嫁给你就是为了杀你给姐姐报仇,可惜我武功低微杀不了你。任杀任剐随便,想让我为你传宗接代,休想!”

司马飞龙苦笑道:“你姐姐的死我真的很愧疚,认识她之前那两年多其实我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司马飞龙望着燃烧的烛火,思绪仿佛回到了和爱妻恩爱的时光。神色也越来越温柔。

随着他的述说,女子的脸色也从不屑到认真,紧张到愤怒,最后动容。

司马飞龙苦笑道:“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现在确实需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若真不想走,那就拜托你替我照顾我母亲几天,她康复后也会去京城。”

说完,司马飞龙没去看女子,起身,走了出去。

女子怔怔的望着司马飞龙的背影,忽然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烛光映照下,哭泣的她瘦弱的肩膀耸动着,看上去显得是那么的无助。

走出屋门,司马飞龙长长叹了口气。听着屋里女子伤心欲绝的哭声,心下不禁一阵烦躁。

相比痛哭的女子,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过一会自己也要背井离乡去京城投奔舅父。市井俚语外甥是狗,吃了就走。也许从小不常走动的原因,自己对几个舅父从骨子里就不觉得亲。

这次去投奔还不知道被那几个表弟怎么嘲笑呢?

世事变化无常,谁又能想到已封刀退隐数年的自己,会再次拿刀步入江湖。

摇摇头,司马飞龙无奈的笑笑,迈步下台阶朝小花园走去。

他要去西屋库房,他的刀就在那里放着。

想到自己的刀,司马飞龙顿觉信心百倍。

这个世界谁都靠不住,刀在手,才是最可靠的。

走到花园,转过假山旁的青石路。司马飞龙左脚刚踩着几片枯叶,假山的阴暗中一道寒光乍闪,一柄长剑无声无息的刺入左胸。

这突袭而来的一剑,快的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剧痛传来,司马飞龙仍然不敢置信。

他紧咬下唇想阻挡嘴里的鲜血溢出,两眼死死的盯着握剑的手,努力想看清躲在阴影中的人。

令他失望的是,他看到了长剑从自己胸口抽走,自己痛的倒地,都没看到阴影中刺自己一剑的人走出来。

真的是谨慎啊!

司马飞龙内心感叹了一句,缓缓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一个青衫少年从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


冬。

凛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雪花呼啸着,一个身着草披头戴竹笠的人却稳稳的走着。

他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通体血红的剑。握剑的手已冻得通红,早与血红的剑身融成一体。

他走的很慢,一点也不着急。似乎不管前面的路还有多长,他都会用同样的速度走下去。

因为他觉得世上无论多长多远的路,都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风,依然猛烈的吼着。

终于,他的双脚在一座破烂不堪的寺庙外顿住。抬头,两道冷电急射的眸子猛然定在庙檐下,挂着的那块歪歪斜斜的横匾上。

只见被风雨剥蚀的斑斑落落的横匾上,隐约能看到三个漆黄大字,“慈恩寺”。

他长长舒出口气,伸出僵直的右手推开了早已破败仍强自支撑着的寺门。

门开处,寒风夹带着冰雪迅速自他身后卷入。

寺内杂乱至极,横梁、屋架、窗棂、佛像,纷纷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倒在地上。

简直就是一座随时在风雪中,都会倒塌的寺庙。

但就这么个破败的寺内,此刻却暖意袭人。

寺内的当地生着一堆火,火很旺,几根木棒正噼噼啪啪的在火中呻吟着。

火旁坐着一个青衫少年,只见他轮廓分明异常英俊的脸上,一双目若朗星的眸子正盯着燃烧的火堆,若有所思。

蓦地,青衫少年右手微动似乎要去握身旁的剑柄。但他只微微一动,便停住了要去握剑柄的右手。

伸出去的手总是要干些什么的,它既然不握剑柄,就从主人身旁捡了一根木柴加入旺旺的火中。

青衫少年没回头,淡淡道:“等了你好久,终于来了。”

来人应道:“两个月前定的约定,你也没忘。”

青衫少年道:“剑王门首席杀手剑出追魂,剑到夺命的追魂剑殷向方的约定。我怎敢不来?”

殷向方道:“闪电剑江安虽排名第三,然侠肝义胆为江湖除暴安良。声名又岂在追魂剑之下?”

话落,殷向方就出现在火堆旁。随脚勾来一根断裂的房梁,坐了下去。

熊熊忽闪的火苗映在他脸上,淡漠的没一点变化,他的脸好像是生铁铸成的。

江安却盯着他握剑的左手,灼人的火光将他左手上结的冰渐渐融化,握剑的手竟纹丝未动。

江安的心沉了下去。

但一股敬意也由然而生。

真正的剑客岂非就应该手不离剑,剑不离手。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江安拿起身旁一个酒袋递了过去,道:“这是关外最烈最醇的烧刀子。”

殷向方毫不客气,伸手接过拔出木塞先闻了闻,然后仰首十数口下肚。大赞一声“好酒!好烈的酒!”

“天太冷,之前冻住了,刚刚才化冻。”江安道:“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好,连这么烈的酒都能喝?”

“怎么?心疼了?”殷向方皱眉道:“关外八雄的马匪窝里,除了女人,最不缺的就是烧刀子。”

“的确不少。”江安道:“可为了查清保定府那桩血案是否宗错所为,哪还敢耽搁?”

“你已查出是谁所为了?”殷向方双眼一亮,“真的是四海狂盗宗错?”

“除了他之外,谁还能杀那么多人心不寒,手不颤,且长时间逍遥法外?”

“凭什么断定是他?”

“我从关外回来,便直奔保定府吴家主,那儿虽被焚烧的片瓦不存,但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也烧不掉的。”

殷向方奇道:“什么东西?”

“真金不怕火炼,”江安探手入怀,伸出来的时候左掌已握着一只金镯。

殷向方诧异的盯着江安手中的金镯。

“九绝神环是宗错九绝刀上的装饰品,也是他的又一兵刃,天下独此一份。”

“听说宗错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再说……”殷向方冷冷道:”怎么能证明他是宗错的?天下一模一样的金镯子多得是,如果随便……”

话未说完,江安手中的金镯就抛了过来。

殷向方探手接过,入手沉重,仔细打量起金镯。

金镯外观跟普通的镯子一样,但内圈却有九根长约半分的倒钩,一根铁丝从金镯内探出连接在倒钩上。

设计精巧,做工严谨,显是造价不菲。

关键是没有人会戴这样的镯子。

镯子的内壁,有两个很小却很清晰的小字,“宗错”。

殷向方满意的点点头,将金镯扔回给江安。

江安接过收入怀中,接着道:“宗错九绝刀上的九绝环,却掉到了保定府吴家庄被焚烧过的废墟里。吴家庄是今年正月十五遭洗劫的,而九绝环是二十多天前被我在废墟里找到的。吴家庄的惨案如不是他所为,他的九绝环怎会无故掉到那里?”

殷向方点点头,目光欣赏的瞧着江安,赞道:“怪不得王爷说你心思敏捷,聪明绝顶。看来这件血案乃宗错所为无疑。”

江安表情淡然,正色道:“让我疑惑的是,九绝刀有九环,宗错肯定会发现少了一枚。从案发到现在快一年了,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去找?难道他不担心有人迟早会发现现场的金环,而怀疑他?”

“也许他找了,没找到。也许他心虚,不敢再回现场。”殷向方叹道:“世上无论多么精明,多么谨慎小心的人,也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无论是谁连杀二十六人,又劫走百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就算事后知道有东西掉在那里,也会心虚的不敢回去寻找。”

“可百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宗错是怎么运走的?”

“你的意思是,此案还有别人参与?”殷向方诧异道:“难道你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银票和金票吗?”

“可吴家庄只有十几家规模一般的染布坊,就算他们把银子都存进钱庄,也不大可能有百万两。而遭劫的钱庄也只是四通钱庄驻吴家庄最小的一个分店,存银根本不可能达到百万。”江安表情困惑的道:“宗错再狂也只是个盗贼,且一向独来独往,就算他心狠手辣能做到连杀二十六人,但没有那么多银子,他上哪里去劫?”

殷向方眼里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王爷说的不错,果然是心思缜密聪明绝顶的人啊!这才多长时间,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少年,成长到如此令人震惊的地步。

仅凭一点疑问,就抽丝剥茧推断出这么多,假以时日……

殷向方眼里隐约流露出忌惮之色。

“据说,在去年的腊月,保定府吴家庄那十几家染布坊都接到了军方的订单。”殷向方犹豫了一下,道:“那笔订单很大,是我大楚为驻防西夏边境的龙骧军准备的夏装,光订金就有八十万两银子。”

江安双眼一亮,“军方的订单?那这样就说的通了。吴家主染布坊的老板们接到了订单,但年关将近怎么也得过了年才能做这笔生意。这么大笔银子放在家里又不安全,于是,老板们就把钱暂时存进四通钱主在吴家庄的分店。而正月十五钱庄就发生了血案。”

“这也说明了宗错就是凶手。”殷向方正色道:“军方的事自有朝廷定夺,王爷的意思宗错必须死,但关键是那笔银子和那一万两黄金的下落。今年秋天听说山陕甘三省发生了蝗灾,颗粒无收导致赤地干里,数百万人受难。此刻又逢隆冬北地比中原还冷,虽有朝廷救济可灾民实在太多,找到那笔银子全部用于救助灾民。”

闻言,江安动容,对剑王肃然起敬。


“可宗错向来行踪诡秘,又犯下如此惊天大案,一定藏在让人轻易找不到的地方。上哪里才能找到他?”

“三天前,我已通过中间人向他投帖,约他今日正午时分虎头岗相见。”透过漏风的窗棂,殷向方瞧了瞧外面白茫茫仍在下雪的苍穹。喃喃道:“似乎正午时分,已经快到了。”

右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抛给江安,道:“王爷早就怀疑保定府吴家庄的惨案是宗错所为,但怕冤枉无辜才迟迟没对这个江洋大盗下帖,令他多活了这么长时间。”

江安接过银票,淡淡道:“你今天除了送银票外,还想证实我查的是否属实。怕我滥杀无辜冤枉四海狂盗?王爷行事真是高深莫测,我随他三年学剑却至今不知他住在哪里?更从来没有直接下过指令,可见王爷对我的忠心还持疑虑。”

殷向方叹道:“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也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甚至连他乘坐的马车里面,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过。”

“噢,这一点我倒是比你幸运,可也只坐过一次。”左手微晃,不知从哪摸出一个不太大的酒壶,抛给殷向方,道:“省着点喝,这是最后一壶烧刀子,再想喝你只能去关外的马匪窝找了。”

殷向方居然难得的笑了。接过酒壶,这次没闻酒怎么样,喝了数口下去。

稍一回味,当即脱口赞道:“烈、醇、辣、香,这才是真正的好酒!”

说完,又灌了几口下肚。

江安瞧着殷向方,没有说话。

殷向方看了看酒壶,觉得一阵头晕。稳了稳心神,暗忖,难道自己喝的猛了居然有点上头?正要自嘲几句,却身子一歪,软软倒了下去。

江安起身往火堆里添加了几根木柴,拿起长剑,看着倒地晕过去的殷向方,轻声道:“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杀宗错是我的事。”

说完,眼神落在殷向方握剑的手。

殷向方直到晕倒,手里仍然紧紧抓着自己的剑。

江安眼里不由再次流露出敬意。

轻轻带上破败的寺门,江安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而躺在火堆旁的殷向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非但没生气,嘴角反而浮起一丝冷笑。

正午时分,虎头岗。

风,仍在刮着。雪,仍然无休止的下着。

虎头岗不大,只是一个二十余丈高的土丘。

因看上去像老虎的头,故得此名。

江安赶到的时候,白茫茫的虎头岗上,已经有一个人等在了那里。

那人很有耐心的等江安来到他身前丈余止步,才细细的打量起江安。

江安也在打量着对方。

身材修长,虽穿着厚厚的皮裘,但看得出来此人并不胖。双眼有神,嘴上的胡子修的很整齐,约三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

江安瞧着他两手空空,居然没携带兵器。

他的九绝刀呢?莫非此人不是宗错?

那人仔细的打量了江安好一会,才主动开口道:“你是追魂剑殷向方?剑王门的杀手?”

江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对方。

那人道:“大名鼎鼎的剑王门杀手,追魂剑殷向方想不到这么年轻,我以为至少也跟我年龄差不多。说吧……”

突然面色大变,手指江安,厉声道:“你是谁?”

江安笑笑,扬扬左手中的长剑,道:“四海狂盗宗错果然够警觉,你的九绝刀呢?”

那人双眼眯了起来,眼神渐渐流露出一股杀意,“问别人话前,是不是应该先讲点道理?是我先问你,你还没回答我。”

“嗯。你说的有道理。”江安点点头,道:“我叫江安。”

那人面色再变,惊道:“剑王门杀手,闪电剑江安?”

江安点头,“该你回答我了。”

那人一怔,随即道:“我是宗错,但我一点也不狂。”

江安再次点点头,“看得出来,跟传言不像,我反而觉得你很稳重。”

“谢谢!”宗错忽然感觉江安也没有传闻中的冷血,那么的可怕。

“约我来的是追魂剑殷向方,赴约的却是闪电剑江安。你能告诉我,你替他赴约的原因吗?”

“他累了,赶了很远的路,所以我让他在慈恩寺好好睡一觉。”江安紧盯着宗错的双眼,道:“至于替他赴约的原因,当然是来杀你。”

宗错眼神没丝毫变化,表情依旧,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杀我?想杀我的人多了。就是不知道我值什么价,居然有人肯请追魂剑和闪电剑来杀我?”宗错居然笑了,“这么冷的天,我本来可以在怡红院搂着相好,喝着美酒享受,没想到因为好奇,反而来虎头岗赴约送死。能问问,是谁要杀我吗?”

江安摇头,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做下如此惊天大案,杀了那么多人,抢了百万两巨银,不用别人悬赏,你都该杀。”

宗错这次没法再冷静,他呆呆的看着江安,喃喃道:“杀了那么多人,抢了百万两巨银。我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哦,忘了说了,还有一万两黄金。”江安看着发呆的宗错,道:“最关键的是,那百万两巨银里有八十万两是驻防边塞的龙骧军装备夏装的订金。”

江安这句话宛若霹雳,宗错彻底的傻眼。

良久,宗错尤不敢置信的问道:“这都是我做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年的正月十五,保定府吴家庄。”

宗错跳了起来,实在被江安这句话吓的不轻。

“保定府吴家庄的血案,龙骧军的八十万两订金,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宗错忍不住大声再问了一遍。

江安点点头,掏出金环朝宗错晃了晃,道:“这是我在吴家庄四通钱庄分店的废墟里找到的。听说,只有你的九绝刀才有这种金环。”

宗错一眼就看出那金环是自己九绝刀上的,九环中的第六环。第六环自己丢失都快半年了,要命的是,第六环还是别人在吴家庄血案的废墟里找到的。

就像黄泥巴掉到裤裆里,这下自己纵有一百张嘴,恐怕也说不清了。

这是谁这么狠,不但要置自己于死地,而且还要背这么大的锅去死?

天这么冷,风雪交加,可宗错却觉得燥热。额头有汗水浸出,甚至全身都有点湿淋淋。

他知道,那并不是发热出的汗,而是冷汗。

江安一直盯着宗错。

宗错苦笑道:“我宗错出道至今也杀过人,但我是靠手艺吃饭的贼,能偷到的东西绝不去抢。更何况还是连杀二十六条人命?你不用老盯着我,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肯定不信。”

“不,我信。”

“你信?”宗错真正的呆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道:“为什么?”

“因为你能来赴约。”

“就这么简单?”

“有些人名声不好,却信守约定。有些人名声很好,却经常食言。”江安道:“如果你手里有百万两银子一万两黄金,你还会在这么冷的天,去赴一个杀手的约定?”

“当然不会。”宗错内心居然觉得有点温暖,看着江安的眼神温和起来。

“你的九绝刀呢?”

“五天前在怡红院丢了。三天前,追魂剑殷向方通过中间人约我今日午时来此。”

“谁是中间人?”

宗错摇摇头。

江湖规矩,绝不能出卖中间人。否则,你永远也别想再通过中间人打听到任何消息。

这种约定,无字无凭,仅靠口头承诺。

但你若是失了信用,保证再也不会有人找你。

“杀手约你自然是要杀你,而你却毫不犹豫的赴约?你还真听话。”

“我本来不想理他,”宗错苦笑道:“可我两天前刚把九绝刀丢了,正心急如焚。”

“约你的人说九绝刀在他手里?”

“那倒没有。”宗错摇摇头,道:“江湖上称我为四海狂盗,虽有点夸张,可我毕竟是盗贼。谁能想到还有人能在我面前偷我的东西?九绝刀上的金环乃纯金打造,我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蟊贼偷了去换酒喝,没想到约我的人是追魂剑殷向方。刀丢失,我很着急,听他约我见面,我就来了。”

顿了顿,接道:“他只说了六个字,如不来,别后悔。”

“如不来,别后悔。”江安重复了一遍,沉声道:“这句话,让你以为他一定知道九绝刀的下落。即便赴约有丢掉性命的可能,但为了你的九绝刀,所以你还是选择赴约?”

宗错点了点头,有点钦佩的道:“你说的就像亲眼所见一般,事实就是如此。我丢了刀心里着急万分,这个时候有人跟我说要约我见面,而且还说如不来别后悔。既便他是个杀手,见面有危险,为了我的刀,我也不能不来。只是没想到,约我的人是殷向方,来的人却是你。”

江安点点头,道:“真假我会查清楚,我见过你了,如果真是你做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宗错大喜,道:“这么说,你不杀我了?”紧接着又面色一变,道:“你是剑王门的杀手,你顶替殷向方来杀我,结果又放走我。那你回去怎么交差?”

“那是我的事。我虽不杀你,可你要消失一段时间。”江安道:“吴家庄的案子这么大,又涉及军方。刑部必定会派人缉查,你是嫌疑人肯定的,避一避也好。”

宗错正色道:“我虽是一个贼,可奉行盗亦有盗,也自认敢做敢当。做过的我抵赖也没用,没做过的强加在我身上也是假的。”

”听说,这个世上还没有你开不了的锁?任何形状的锁,你都能在几个呼吸内打开?”

说到老本行,宗错眼里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毫不谦虚的道:“不管什么锁,只要是锁,我都能在十个呼吸内打开。”

“你的刀在五天前丢失,我手里的金环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半年前。具体在哪丢的怎么丢的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去过许多地方。”

“你既然使刀,那你的身手怎么样?”

“稀松平常。由于我的精力都用在钻研锁具上,没有太多的时间练武,所以勉强保命尚可。”宗错尴尬的笑笑,道:“不过我的轻功还可以,有时候偷东西被人发现,跑不快担心被抓住挨打。”

“要想真正从这个案子脱身,你必须死。你死了,我也安全。”江安道:“但你欠我一条命。将来,怎么找你?”

“这条命我认。”宗错脸色一正,道:“只要是在大楚任何一家亨通典当行,把我的第六环当掉,死当,十万两,要现银。店主会说现银要等七天。而七天之内我必定会出现在那家当铺。”

“第六环?”江安从怀里再次掏出金环,疑惑的又看了看,除了“宗错”两个字之外,没发现有任何数字。

“只有第六环刻有我的名字,也只有第六环亨通典当行的人见到后才会传信给我。”宗错道:“这是当年的约定,亨通典当行的大股东是我的合伙人。”

“合伙人?这么说你也是亨通典当行的股东?”

宗错尴尬的笑笑,道:“那倒不是。只是……”

江安明白了,宗错说的合伙人,是指他盗窃财物后的收赃人。

“跳下去!”江安指了指宗错身后十余米处的悬崖。

“什么?”宗错一呆。

开什么玩笑?虎头岗虽然不高但少说也有二十七八丈,且壁立千仞自有其雄奇之处。

这么大的雪,白茫茫下面什么都看不见,谁知道大雪掩盖下哪里有尖石,哪里又有枯枝利叉,跳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宗错还在发愣,眼底的余光就瞧见一只脚迅速的放大,势大力沉的踹在了自己胸口,整个人顿时向悬崖边飞去。

宗错大脑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就从悬崖边消失不见。

江安回头,就看见了正一步步走上来的殷向方。

“他死了?尸体呢?”

“被我踢下山崖了。”

“那银子的下落呢?宗错有没有交待?”

“他说不是他做的。”

“你信一个盗贼的话?”

“不信。”江安摇摇头,道:“既然死不开口,只好杀了他。”

“你如果没迷晕我,也许我能逼他说出来。”

“我是看你太累了,想让你休息一会。”江安笑笑,“再说,我替你来,你未必同意。”

“事已至此,我会禀告王爷定夺。王爷指令,要你去杀一个人。”

“谁?”

“铁中棠。”殷向方道:“这个人早就该杀,只不过你去了关外,回来后又忙着去了保定府。宗错的事处理了,如今该轮到他了。”

“怎么找他?这不会又是一个行踪不定的家伙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殷向方笑道:“不过,只要你找到一个人,也就能找到他了。”

“谁?”

“万事通百晓知。”

“这个人又在哪里?”

“他很好找,”殷向方表情暖昧,狡黠的道:“他经常在怡红院出现。”


“怡红院”在开封城勾栏街。

这里勾栏林立,明门暗娼,比比皆是。

但算得上标准一流颇为上乘的却只有五家,春兰院、迎春阁、君再来,日日新,怡红院。

来这里的人三教九流身份各异,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舍得花钱散银,就能来此寻欢作乐觅柳探花。

这里也是男人们津津乐道的销金窟,温柔乡。

华灯初上,怡红院门口已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两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伫立在怡红院门檐之下,正殷勤的迎候着客人。

她们的纤腰不停的弯下去直起来,脸上的笑容已麻木。两条腿更是早已酸痛,她们已有点不耐烦起来。

因为迎进来的客人除了老掉牙的旧客,都是些着装庸俗满身油腻的男人。

引不起她们一丁点的新鲜感。

但她们又不得不强忍着厌恶,敷衍着这些给她们送银子的男人。

终于,在迎进几个老客后,她们的腰可以挺直了。脸上的笑容也不用再笑的那么勉强,她们觉得该是松口气,缓缓劲的时候了。

然而,她们的腰刚刚直起,脸上的笑意刚刚消失,瞧见一个人走过来,就又立刻弯了下去。

她们的腰,是被来人吸引的弯下去的。

吸引她们的是一个目若朗星,身形修长脸孔如刀削斧刻般俊逸的年轻人。

她们直勾勾的瞧着来人,感觉魂魄已离开躯体飞游到少年身上。

她们长这么大在这么方便认识男人的地方,还从没见过像他这么英俊的人。

简直是潘安重生,宋玉返世。

她们的脸上浮起了失去多年不曾有过的娇羞,似少女处子般的娇羞。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左边那个年龄稍长的少女,立刻娇笑的招呼道:“哟,这位公子快请进,不知有没有相熟的……”

话未说完,就觉眼前一花手里多了两锭银子。

两个少女同时怔住。

还没进去玩,刚见面就给银子,这样豪爽的客人两人从没遇到过。

“两位怎么称呼?”

年龄稍长的少女立刻娇羞的低头,声音低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我叫春桃。她是红杏。”

“春桃、红杏,好名字。”少年笑了笑,道:“跟两位打听一下,刚刚进去的那位老丈,可是百晓知百老先生?”

抬头,春桃还未开口,旁边的红杏已吃吃笑道:“公子是说那个老色鬼啊?此刻怕是不知正在哪位姐姐的被子里巫山云雨呢。”

“那在下能进去等等他吗?”

“当然。公子是贵客。快请进!”

春桃、红杏满脸开心的笑着,当先引路。

怡红院的确算是一流,不仅奢华服务也是没得说。

少年刚刚坐定,老鸨就一摇一摆的扭动着腰肢晃了过来。

老鸨并不老,四十左右风韵犹存,一双仿佛会说话的丹凤眼里透着精明。

“哟,好俊的贵客!公子贵姓?”

“江。”

“江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吧?真是巧了,刚好艳红才梳完头。艳红可是咱们怡红院的头牌,若不是江公子这样的贵客,其他人可就没这福份了。”

“那就请艳红姑娘过来坐坐,也免得在下等人无聊。”话落,两锭足有十两的纹银已轻轻放在桌上。

“等人?原来是个清客。”正要冷脸的老鸨看见桌上的银子,立刻双眼一亮,一双丹凤眼已笑得眯成细缝,单手桌上一扫银子已收入怀中。

“江公子稍坐,酒席马上就来。春桃红杏,你们去看看艳红可收拾妥当,别让贵客久等。”

春桃、红杏笑应一声,款款而去。

酒席果然马上就送了过来,菜不多,五六味。看上去很精致,酒却上了两壶。

老鸨拿起酒壶,正要将酒杯斟满,突听二楼走廊“嘭”地一声门响,一道人影迅速飞了下来。

那是一个老者,此刻赤身裸体光溜溜的没穿一件衣服。

大厅里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紧接着一阵爆笑声响起。

老者一张脸顿成猪肝色,他光着双脚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他的衣服和靴子,正手足无措的挡着下身瑟瑟发抖。

这时,二楼房间内传出一个女人泼辣凌厉的怒骂,“老不死的色鬼,不拿银子就想白骑你老娘啊。没门!”

老者尴尬的笑笑,将怀里抱着的靴子套在脚上,正要找个角落把衣服穿上,却听楼上刚才那女人的声音又传了下来。

“也不看看自己那身瘦皮囊,居然还偷偷瞒着老婆出来风流快活。想快活就得舍的掏银子,不拿银子一毛不拨的就想玩你老娘,老娘这身嫩肉可不是专为你长的。”

老者涨成猪肝色的脸上阵青阵白,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知从抱着的衣服里什么地方,掏出一锭足足有五十两的银子,朝二楼扬手一抛,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老子有的是银子,老子什么时候说过不给钱的。”

说完,身子“嗖”地一声,窜上二楼,消失不见。

屋内,那女人的声音再次传出。

“你个死鬼,原来是戏耍人家,拿人家寻开心呀?哟,瞧您这身子骨老当益壮的可真结实呀。”

“呸!结实个屁,你刚才不还说老子瘦的只剩皮囊了么?”

“哈哈哈……”大厅里有人忍不住大笑道:“老爷子这是想不花钱白嫖啊,看来银子还是没省下。”

大厅里的众人哄笑。

老鸨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她很满意,这都是她调教出来的。

斜眼瞥见春桃红杏引领着一个妙龄女子缓缓自楼梯上下来,立刻笑道:“哎呀艳红,你可打扮好了,快来见过江公子。”

艳红徐徐走来,人未至,身上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面而至。

人也如茉莉花般清新,淡然。

走到桌前,双手左敛徐徐一福,声音似黄鹂般悦耳,“艳红见过江公子!”

江公子微笑颔首,道:“艳红姑娘客气,请坐!”

艳红笑着在江公子身边坐下,轻轻拿起酒壶给两个杯子斟满,拿起酒杯,道:“艳红来迟,劳江公子久候,这杯酒艳红先自罚赔罪。”

“艳红姑娘言重,在下陪姑娘同饮。”江公子微笑着端起酒杯,瞧了瞧分立艳红身后的春桃和红杏,道:“两位要不也来一杯?”

春桃和红杏瞬间红了脸。

艳红笑道:“江公子说笑了,她们两个本就是迎客侍酒的婢女。贵客当面,哪有她们坐的份?春桃红杏,还不快给江公子斟酒。”

春桃红杏分别给两人酒杯斟满,看都不敢看江公子一眼,依旧红着脸退回原位。

但眼里的娇羞却增添了几分。

艳红笑道:“江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何以见得?”

“来这里的人除了口花花,还会动手动脚。除了正人君子,否则怎会对贱妾不屑一顾?”艳红叹了口气,道:“江公子就是正人君子,而正人君子往往对风尘女子都是不屑一顾的!”

说完,眼神有意无意的朝桌上江公子左手边的长剑瞥了一眼。

“艳红姑娘谬赞!”江公子笑道:“正人君子岂会来此风月场所?不过艳红姑娘心思灵敏在下佩服!不错,在下的确是第一次来。”

“哦!”艳红妙目流转,似乎在等江公子下文。

江公子亮如星辰般的双眼瞧着楼梯,笑道:“在下来此是等一个人,而且等的人似乎已经等到了。”

艳红也顺着目光瞧向楼梯处。

此时,楼梯上正缓缓走下一个虬髯大汉,神态威猛,表情倨傲,稍显不足的是身形显得瘦小了些。

大汉下得楼来,目空一切的眼神扫了扫大厅,冷哼一声,朝门口旁若无人的走去。

在经过艳红所在桌子时,只听江公子笑道:“万事通百晓知百老先生,通晓万事无所不知。自诩风流倜傥阅遍人间春色,什么时候甘愿自毁形象变成这般粗犷模样?”

闻言,艳红、春桃、红杏都愣愣瞧向虬髯大汉。

虬髯大汉却面不改色,左顾右盼的瞧了瞧四周,继续朝门口走去。

却听江公子叹道:“天下无论多么易容精妙的人,也有遗漏的蛛丝马迹!”

这句话就像一把钩子,钩住了虬髯大汉的双脚。

顿足,虬髯大汉却没回头。

“洛阳德盛昌产的靴子行销大楚,不但质量好经穿耐用,而且还能满足客户的所有要求。比如在订制的靴子上,根据客户的喜好绣几个字。”江公子笑道:“刚才老先生没穿衣服抱着靴子的时候,在下凑巧看到了几个字。”

话落,面朝门口的虬髯大汉转过身来,一双震惊的眼睛仿佛看怪物般瞧着江公子。

恶狠狠的咬牙道:“小子,你如敢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不管你找我干什么,都没门。”

江公子也不恼,笑了笑,道:“怡红院的酒不错,听闻百老先生除了喜欢女人外,还喜欢喝几杯?”

虬髯大汉身子一晃,人已坐在江公子左手边的椅子上。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薄薄的面具随手而落。

面具下的脸,正是刚才赤身裸体抱着衣服被人从楼上撵下来的老者。

老鸨、艳红、春桃、红杏,以及大厅里见过老者的人都愣住。

春桃、红杏更是同时惊呼道:“老色鬼!”

百晓知尴尬的笑笑,有点不服气的道:“什么老色鬼?来怡红院的人哪个不是色鬼?你们以为这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就是个好东西!”话落,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盯着江公子。冷笑道:“小子,跟了我一天,不管你是谁,如果拿不出让我满意的报酬,我都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而且,你要知道,我有三不答。”

“哦!”江公子微笑道:“这倒是未曾听闻,百老先生请讲。”

百晓知冷哼一声,道:“一、报酬不满意不答;二、不知道的不答;三、不高兴不答。”

春桃、红杏“卟哧”一声,双双掩口失笑。

艳红也不禁莞尔。

第一条理解,第二条也好理解,可第三条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不高兴,又因为什么不高兴。

江公子也不生气,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推至百晓知面前。

百晓知冷哼一声,转过脸去,转脸的同时眼角的余光早已看见银票的面额。

只见那张银票的票面上,清楚的写着一千两三个醒目的朱红大字。

是“四通钱庄”开出的银票,只要在大楚境内任何一家四通钱庄的分店都可通存通兑,非常方便实用。

江公子笑笑,又掏出一张轻轻推到百晓知面前。

和前面那张一模一样,还是一千两。

老鸨、艳红、春桃、红杏,都已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百晓知却不为所动。

江公子还是笑笑,轻轻把手边的长剑压在两张银票上。

百晓知一张脸转了回来,嗤之以鼻的笑道:“出门右转,路口有家亨通典当行,听说他们兵器也可以典当。”

江公子笑了,笑得比刚才更加温和。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剑,任何典当行都接不起。”

众人一怔,忍不住再次瞧向那把剑。

压在银票上的长剑,银灰色的剑鞘,没有任何装饰。剑柄灰白也平平无奇,虽然不知道剑刃是否吹毛立断,削铁如泥,仅从外观上看可以说就是一把普通的剑。

“它有一个名字,”江公子依旧还是笑笑,缓缓道:“闪电剑。”

其他人还好,百晓知却从椅子上惊得跳了起来。

本来不屑一顾的脸色立刻大变,惊呼道:“闪电剑江安,剑王门杀手?”

众人大惊,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俊朗无比,脸上挂着温和笑容的青年,竟然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剑王门杀手,闪电剑江安。

剑王门的杀手来了怡红院,他要杀谁?

江公子笑道:“如假包换,在下正是江安。”

虽已猜到,百晓知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战战兢兢的把长剑连同银票小心翼翼的推到江安手边,颤抖着的手居然碰倒了江安的酒杯,滚落在地摔成碎片。

“呀!”艳红轻声惊呼,回头冲春桃道:“去拿两只酒杯,给江公子和百老先生重新斟酒。”

话落,一双妙目微不可察的眯了眯。

春桃表情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江安却看着百晓知,眉头轻皱,道:“百老先生这是何意?”

百晓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明显带着苦意。

“江公子找老朽何事?还请明言。老朽知道的,定当知无不言。”

江安拿起长剑下的银票,轻轻推过去,又从怀里掏出金环放在两张银票上。沉声道:“百老先生的规矩不能坏,这个金环是一把刀上的其中一环,要这把刀的下落。另一件事,在哪能找到铁中棠?”

百晓知嘴角抽了抽,拿起金环,只是刚拿到眼前,整个人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身子后仰跌坐在椅子上,一张老脸瞬间苍白无色。

就在这时,春桃双手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放着两只酒杯一壶酒。

春桃将酒杯放在百晓知面前,艳红很及时的拿酒壶给杯中倒满酒,笑道:“百老爷子,请慢用。”

春桃将另一只酒杯放在江安面前,只不过杯子快放到桌上时,春桃的手不经意的微微抖了一下。

江安的目光一凝,随即若无其事的看着春桃。

正给江安倒酒的春桃脸色一红,酒差点倒在桌上。等酒杯斟满匆匆放下酒壶,快速后退站到艳红身后,一张脸再次低垂,下巴都快触碰到丰满的胸脯。

艳红皱了皱眉,随即展颜笑道:“江公子,百老爷子,艳红敬两位一杯。”

百晓知脸色沉重的端起杯子,正要饮下,却听江安淡淡道:“这酒不能喝。”

百晓知一怔,低头看着酒杯。

艳红一张脸冷了下来,道:“江公子的话艳红没听懂,这酒为何喝不得?莫非江公子嫌弃怡红院的酒不好,又或者怕酒里有毒?”

“酒里没毒。”江安把桌上的两张银票和金环收起,淡淡道:“但酒杯有毒!”

话刚落,就见艳红突地左手一扬,袖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向江安咽喉。

近在咫尺,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下直击咽喉要害。

就在匕首离江安咽喉还有一分的时候,江安右手已轻轻搭在艳红的左手腕。微一用力,艳红痛呼之下整个人扑向江安,右手食中两指急插江安双眼。

江安身躯后仰避过来指,右手加力,艳红手中的匕首再也拿捏不住,左手一松匕首落地。

就在这时,一旁伫立着的春桃和红杏也双双扑了过来。

手中寒光闪现,两把短刺急插江安后心。

好像提前演练过一样,角度,位置,时间掐得分毫不差。

扣着艳红手腕的江安用力一拉,整个人站了起来,左手前探,桌上的长剑已握在手中,好似长了眼睛一样向后挥了出去。

只听“啪啪”两声轻响,挥出去的长剑正拍在春桃、红杏握着短刺的“曲肘”穴上。

春桃、红杏痛呼两声,短刺落地,没受伤的手抱着那只酸软无力的手臂,惊骇的怔在当地。

她们想不明白,之前的酒江安也喝了几杯,只不过换了个杯子,酒还是之前的酒,他怎么会知道酒杯有毒?

江安冷冷瞧着艳红痛的扭曲的脸孔,沉声喝道:“为什么下毒?”

艳红紧咬牙关,冷眼瞪着江安。任凭手腕被捏得痛彻心扉,仍然不开口。

蓦地,一阵破空声传来直奔江安面门。

江安手中长剑轻挥击飞来物,而艳红却软软倒向江安怀里。

江安抱住艳红娇躯,目光落在她后背。

只见一支短箭插在艳红后心,箭尾兀自颤动,低头看时怀里的艳红早已没了生机。

江安明白,袭击者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怀里死去的艳红。

射向自己的箭力道不足,显然意在令自己无暇他顾,而射向艳红的一箭却是灭口。

袭击的人怕艳红对自己说出什么秘密,所以才杀她灭口。

而这个倔强的风尘女子,到死都没开口说一个字。

轻轻将艳红放在地上,江安翻身纵上二楼,二楼靠街的窗棂一晃,一道紫色的窈窕人影迅速消失。

江安跃过去推开窗户,街上灯火明亮,人来人往,哪有什么紫色人影?

回到大厅,江安怔住。

春桃、红杏、百晓知都已不见,就连地上刚刚死去的艳红,尸体也不见了。

而大厅里的客人,甚至本来一直站在那里招呼客人的老鸨,也统统没了踪影。

江安再次怔住。


从怡红院出来往南走,没几步就出了勾栏街。再向左拐是一条颇为清静的街道,这条街居民甚少行人也不多,偶尔有几人结伴同行,也是为了抄近路去勾栏街寻花问柳风流快活的。

此刻,本就甚少有人通行的这条街道,更是冷清寂静。

江安缓缓走着,心里仍在想着怡红院发生的诡异一幕。

“救命!救命啊!”右侧的一条胡同内传来尖锐的呼救声。

已经走过去的江安又返身回来,刚进入胡同,就看到六个人,五男一女。

五个身躯魁梧全身肌肉紧绷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女人。

四个大汉分别抓住她的双手双脚,剩下的那个正骑在女人的身上,撕扯着女人的上衣。

奇怪的是那女人嘴里喊着救命,眼里却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反而时不时的看向自己。

江安笑了。

在这寂静无人的街道,先不说五个大汉哪来的,单说一个女人孤身出门就牵强的很。

看她长相虽然年轻,可长得还没到让人一见就想冒犯的地步。

再说隔壁就是勾栏街,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在这冷嗖嗖的地上行那苟且之事?

关键是自己走过胡同前没听到女人的呼救声,走过去之后才传出救命声。

也许那女人没呼救是因为没看见有人经过,看见了才想起喊救命。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自己今晚遇到的这么巧。

反正江安才不相信五个男人正巧要去勾拦街买春,正巧碰见出门的女人,也正巧自己路过,女人正巧喊自己救命。

世上再有巧合,也不可能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

那大汉撕扯了半天,女人身上的衣服也没撕碎。那女人偷偷的瞧着江安,见江安笑眯眯的看着这边,一点也没有过来救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急,加大了喊救命的嗓门。

江安双手抱肩,轻轻靠着墙壁,笑着看五个大汉和一个女人演戏,嘴里还轻声叹道:“可惜缺把椅子,一杯好茶,要是再有点瓜子花生,这戏就更好看了。”

那女人的耳朵很灵,江安这么低的声音她都可以听到。

当下面色一变,剧烈挣扎起来。

见她挣扎的这么用力,四个大汉更是牢牢的按着她手脚令她动弹不得。

那女人不禁又气又急,一时间连救命都忘了喊了。

江安笑道:“那位壮士,你不能老是撕上衣呀,既然上衣不好撕,那就先撕裙子好了。”

此话一出,骑在女人身上的大汉手一顿,立刻双手下移去撕女人的裙子。

其他按住女人手脚的大汉却脸色大变,松开了手,起身恶狠狠的怒视着江安。

那女人手脚能动之后,一巴掌甩在骑着自己正撕裙子的大汉脸上,怒道:“撕你妈的头啊撕,都被人识破了你还撕。他叫你撕你就撕呀,都把老娘裙子撕烂了。还不快滚开!”

大汉脸上一痛,刚涌上来的欲火立刻熄灭。

望着女人那能杀死人的目光,心里一寒,被火烧着了似的从女人身上跳开。

女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和上衣,这才眼色不善的瞧向江安。

待瞧仔细后一双不大的小眼猛地瞪得溜圆,喉头嚅动,她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男人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女人也喜欢长得英俊的男人。

脸上挨耳光的大汉恶狠狠的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敢得罪我们黑乌帮,你死定了!”

“黑乌帮?”江安瞧了瞧大汉们身上,果然是一身黑衣黑裤,加上脚上穿着的黑布鞋,黑乌帮三个字倒也贴切。

那女人一脚踢在大汉的屁股上,将毫无防备的大汉踹飞。冲江安眨眨小眼睛,道:“小子,看你人不错,加入我们黑乌帮吧。”

黑衣大汉们包括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大汉,都吃惊的看着说话的女人。

这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说好了钓肥羊的吗。怎么又改成邀请猎物加入帮派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二帮主临时改主意,难道是二帮主看上这小子了?想来个人财兼得?

大汉们猜的不错,二帮主还真是这么想的。

“噢!”江安笑道:“加入帮派有什么好处?”

“好处太多了,”二帮主哈哈笑道:“首先,你加入我们在开封城就不会被人欺负,每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有女人先上,当然,有危险你也要冲在前面。不过,危险的时候不是很多,总之你加入肯定不会后悔。”

“听起来不错。”江安笑笑,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自然是怡红院门口,你给那两个骚蹄子银子的时候。”二帮主得意的笑道:“在开封城,还没有我们黑乌帮不知道的事。”

“所以你们就提前在这里准备好,当我路过的时候喊救命。等我救人时趁机抢我身上的银子?”江安笑道:“可我若是不走这条路,你们不就白等了?”

“不会。不管你走哪条路,都有我们的人。黑乌帮盯上的猎物,怎么会让猎物走掉?”

二帮主还没回答,被二帮主一脚踹飞的大汉抢先道:“不过我们二帮主经过分析,断定你肯定会走这条路。所以带我们提前埋伏,只是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见死不救。”

江安颇感意外的看了看二帮主,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小眼睛女人,还有心细的一面。

“怎么样?加不加入?”二帮主两眼放光,瞧着江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碗里的肥肉。

江安摇摇头,道:“没兴趣。”

“你消遣我?”二帮主放光的眼神冷了下来,“小子,看你长得不错才破例邀请你加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加入黑乌帮的。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加不加入?”

江安摇摇头。

二帮主冷笑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完,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五个大汉纷纷从脚踝处摸出一把匕首,狞笑着呈扇形向江安围了过去。

五人刚刚将江安包围,就见江安左手微晃,随即寒光一闪,消失不见。

五人面面相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小子干什么?被自己五人围住,五把匕首威胁非但不害怕,脸上居然还带着笑?

这家伙弄什么玄虚?

就在这时,在五人身后正得意冷笑的二帮主惊呼一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五个大汉回头,就见捂着嘴巴的二帮主,正瞪大眼睛惊骇的盯着他们下身。

五人不禁心里一热,二帮主果然喜欢这种事。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五人顿觉胯下一凉。

低头看时,却见裤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掉落到脚踝处。

五人大惊失色,纷纷口中怒骂着去提裤子。

其中一个大汉由于慌乱,还让手中握着的匕首不小心在腿上划了一下,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二帮主看着手忙脚乱的手下,气的一张脸胀的通红。连声怒骂“他妈的!你们这群废物!平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早就叫你们没事多练练,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真到用你们的时候个个拉稀。”

脸上挨耳光的大汉,两手提着裤子,有点不敢看愤怒的二帮主,低头小声道:“二帮主,这小子有点邪乎。点子扎手,不如先回帮内禀告帮主,请他老人家出面收拾这小子?”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大汉脸上。

二帮主怒道:“禀你妈个头,什么事都要我哥出面,还要我这二帮主干什么?要你们这帮废物干什么?”

回首瞪着江安冷笑道:“小子,身手不错!今天我认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开封城敢得罪我黑乌帮,咱们还会见面的。”

江安笑着点点头,道:“好。”

二帮主冷哼一声,吹了一声口哨,带着五个大汉出了胡同。

趁着时间还早,二帮主准备带人去勾栏街看看可还有什么肥羊,今晚总不能白忙活一场。

刚拐出胡同,就听胡同口的江安笑道:“二帮主,请留步!”

二帮主顿足,回头。冷冷盯着江安,道:“小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怎样?”

“二帮主别误会,有笔生意想和二帮主谈。”

“谈生意?”二帮主皱眉。

黑乌帮虽然帮众不少,杀人放火的事也做过,可大都是坑蒙拐骗偷抢的事最多。从来没做过生意,也不会做生意。

但,绝不能在这个小子面前露怯。

二帮主矜持的点点头,道:“说来听听。”

“不知二帮主每日钓肥羊,收入几何?”

“那不一定,有时多,有时少。”

“最多时多少?最少时又是多少?”

二帮主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

“多的时候一天能有一百多两银子。少的时候三四十两,更少的十两五两也有。像今天这样没有收入偶尔也有几次,但都是看走了眼,没钓到肥羊。”

江安点点头,看得出来二帮主说的是实话。看来黑乌帮的收入也不多,应该属于底层帮派。

但往往最底层,接触到的也往往最真实。

江安掏出银票示意二帮主。

二帮主吹了一声口哨,挨耳光的大汉快步走过去,迅速从江安手中拿走银票回到二帮主身边。

二帮主接过银票,整个人呆住。

旁边的大汉凑过去一瞧,也呆在那里。

一千两,竟然是一千两,这要钓多少肥羊才能够赚到?

拿这么大一笔钱出来,究竟是什么生意?

呆立片刻,二帮主终于回过神来。咳嗽了几声,道:“是什么生意?请讲。”

二帮主终于文雅了一回,没再爆粗口。

“找一个人。”江安笑笑,“只要找到他,这一千两就是报酬。以黑乌帮的能力应该不难找。”

“找人?”二帮主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简单的生意。

“什么人?”

“万事通百晓知。”

“百晓知?”二帮主怔了怔,疑惑不解的道:“就是那个经常去怡红院的老色鬼?他今晚还去了怡红院。就是你给那两个骚……女人银子之前进去的那个老头,他就是百晓知。”

“是他,”江安笑了笑,道:“没想到让他从后门溜了。所以,我出钱,你们黑乌帮把人找到。”

“有没有限期?找到人之后要死要活?怎么通知你?

“一个月为限怎么样?要活口,你们黑乌帮特征这么明显,随便在大街上都能碰到。我想,找你们并不难。”

二帮主点点头。

一个月找到百晓知,以黑乌帮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这笔生意百分百稳赚不赔。

不过,稳妥起见,二帮主觉得还是丑话说在前头的好。

免得到时双方撕破脸,这小子有点邪门,别给大哥和黑乌帮招来什么灾祸。

“这笔生意黑乌帮接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按行规如果没找到人,这笔钱只能退一半。”

“没问题,二帮主说了算。”

小子挺上道啊!不但人长得俊,嘴还这么甜,难怪第一眼就让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家伙。

二帮主越看江安越顺眼,打心眼里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家伙。

“生意既然谈成了,还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二帮主抱拳一拱,道:“黑乌帮二帮主小辣椒,见过阁下。”

五个大汉同时“卟哧”一声,喷出不少口水。

二帮主每天挂在嘴上的话,除了老娘长老娘短,不是他妈的,就是看你妈个头呀等等。

什么时候有今天这样文刍刍过?居然还学人家江湖好汉抱拳作揖,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笑,笑你妈个头啊!”二帮主两眼一瞪,怒道:“要不是你们几个废物不顶用,老娘用得着低声下气学文人说话?有本事你们谈个一千两银子的生意回来让老娘看看,也让老娘我在我哥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五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让二帮主训斥的低垂了脑袋,连声都不敢吭一声。

江安咳嗽了一声,待二帮主看过来,也双拳一抱,正色道:“在下江安,见过二帮主。”

“啊!原来是江少侠。”二帮主顿时心花怒放,豪迈的道:“生意归生意,朋友归朋友。相请不如偶遇,今天我小辣椒既然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又认识了江少侠,不如由我作东,请江少侠去悦安楼饮几杯如何?”

江安笑道:“让二帮主破费,怎过得去。”

二帮主哈哈大笑着走过来,右手很自然的搭在江安左肩。口中笑道:“走走走,认识江兄弟你。老娘……不不不,小妹高兴,当浮一大白。”

江安哭笑不得。

二帮主小辣椒这大咧咧的性子,还真让他难以适应。

五个大汉更是目瞪口呆。

二帮主回头笑骂道:“发你妈的愣,还不快跟上。要是去晚了悦安楼没位子,老娘踢爆你们的卵蛋。”

五个大汉不由的紧了紧双腿,心里发憷。

悦安楼有没有位子,跟咱们兄弟有屁的关系?

想归想,大汉们还是勒了勒断掉的腰带,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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