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不败带着那随行四人走到了前面吴月眉所指的地方,止步。之前拿纸拓脚印的那个人从背上卸下包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包,又拿出一只手套戴在右手,然后抓出一把粉末在地上轻轻撒了起来。
吴月眉和于六不明所以,好奇的看着雷不败等人,不知他们在捣鼓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其余两人拿着尺子和绳子在周围丈量着距离,还有一人拿着炭笔在纸上正写写画画。
雷不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四个手下忙碌。
半柱香过去,吴月眉和于六看到了一幅完整的景象。
前面一个四四方方画着线条的框内,撒满了粉末状的东西,那些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居然还发着淡淡的莹光,莹光下几双脚印清晰的显现出来。
吴月眉脸色大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着的靴子,忽然明白了之前那个人为什么要用纸拓下自己的脚印。
可金库内发现自己的脚印不是很正常吗?
果然,撒完粉末的那人从身上掏出留有吴月眉脚印的那张纸,平铺在地,戴手套的右手从包里抓出一把粉末均匀的撒在纸上,一双脚印清晰无比的出现在纸上,正是吴月眉脚上所穿的靴子所拓。
然后那人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依样画葫芦的又做了一遍,但这次显现出来的不是靴子,而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印。
这是?
这不是执事安平宁平常最喜欢穿的,他老伴亲手做的压花千层底老布鞋吗?
吴月眉心里一跳,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
只见两个人分别拿着两张纸,半蹲着在框内仔细的比对起脚印来。
另一个拿着炭条的人跟在两人身后,还在往纸上画着什么。
半柱香后,半蹲着比对脚印的两人站了起来,脸色慎重的看着雷不败。
雷不败冷冷道:“结论?”
两人点点头,互瞧一眼,戴手套的那人道:“雷爷,脚印,力度,角度,位置都说明安平宁是被人用手臂勒死的。之前查验尸体时左臂肘关节有瘀血破皮,下巴上有凹陷的勒痕,说明安平宁倒地后左臂肘关节曾剧烈在地上磨擦,与现场反应一致。跟他一起的脚印距尸体脖颈很近并有膝盖跪地的痕迹,之后那双脚印去了两步半外,躺在了那里。”
说完,那人指了指之前吴月眉所指的方向。
雷不败转头瞧着吴月眉,一双锐利的眼睛内闪现着不屑,仿佛正在瞧一个死人。
吴月眉面如死灰,双腿发软,左手扶着货架身子才没倒下去。
晚了,完了,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是贪心吗?明明事后可以拿了银子远走高飞的,却贪图执事的位子留到了现在。
雷不败冷冷道:“说,那些人是什么人?在哪里落脚?钱庄被劫的金银运去了什么地方?”
吴月眉环眼四顾,目光在左手边货架上的金锭上停留下来,拿起了一块在手中摸着,口中平静的道:“雷神捕,案子破了你会升职刑部总捕头吗?”
雷不败一愣,想不明白死到临头不想着将功折罪,怎么想办法活下来的吴月眉,关心他会不会升职做什么。
“我在四通钱庄做了六年,不敢说任劳任怨也能说兢兢业业,当上总管本来日子过得还行,有了儿子后人生就更有了希望。”吴月眉把玩着手中金块,眼神渐渐愤怒起来,道:“忽然有一天有人找上了你,给你一千两银子让你绘一张钱庄密室和金库位置的图纸。你当然不愿背叛雇主,可那人一剑就将寸许厚的大门斩为两瓣,并将剑架在你五岁儿子的脖子上,不干就杀你儿子,再杀你妻子。雷神捕,你怎么做?”
雷不败沉默。
于六及其余四人也都默然不语。
吴月眉竟然笑了笑,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雷不败惊呼道:“快抠开他的嘴,他吞了金块。”
几人快步奔过去,于六离吴月眉最近,一步窜过去扶住吴月眉。
吴月眉嘴角血丝流出,眼里流露着浓浓的不舍。看着俯身瞧着他的雷不败,努力说道:“我不认识那些人。”
头一歪,倒在了于六怀里。
有人伸手在吴月眉鼻下探了探,看着雷不败摇了摇头。
雷不败脸色铁青,左手一挥,身后的货架被他那只铁手砸的倒在地上,十几颗金锭也散落在地。
本来很完美的挖出了内鬼,还想着顺着线索找到那帮劫匪,一网打尽的同时还能起获那笔被盗金银。
马上风自己没办法对付,可四通钱庄劫案能被自己一出手就破获,无论是刑部还是马晋亨那里,自己不但有交待,而且神捕的名声也会更大。
可谓是名利双收。
但现在吴月眉已死,一切都成了泡影。
雷不败冷哼一声,当先朝外面走去。
于六却伸手一拉又在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位,低声道:“兄弟,你在干什么?”
那人把手中的纸递过来,于六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画着金库内的货架,吴月眉正勒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脖子,最后老人倒地左臂手肘撑在地上,吴月眉半跪半蹲的在地上勒着老人的脖子。最后一幅场景是吴月眉左手拿着一块金子往嘴里放,然后嘴角流血倒在自己怀里死去的画面。
画面上的自己栩栩如生画得一模一样,从没在一张纸上瞧见过自己的于六,整个人不禁愣在了那里。
这,这是刑部现场画师?
将案发现场画在纸上,随案卷存档,不管什么时候打开卷宗,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的了解当时的案情。
发明这样做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仿佛知道于六在想什么似的,那人朝前面走着的雷不败背影晃了晃脑袋,低声道:“这是雷爷进刑部当捕头时,就要求上司允许查案时加入现场画像这一条,直到今天凡是刑部查的案子都必须有现场画像,存档时如果没有现场画像,那是要挨板子的。”
于六倒吸一口冷气。
二十年前,雷不败二十年前就如此聪明能干,怪不得被人称作神捕呢?
几人随雷不败出了金库,带上暗门又将虎啸山林图放归原位,这才出后堂进了前面大堂。
大堂内仍有二十多个随从在等,还有钱庄的四五人和于六的几个手下。
雷不败瞧了瞧众人,沉声道:“吴月眉在金库畏罪吞金自尽,我这就去府衙向骆大人说明情况。于副领留在此处等衙门来人处理后续。”
于六忙道:“大人去忙,下官在此等骆大人派人过来。”
雷不败点点头,带着他的刑部随从簇拥离去。
离百业街不远隔着一条街的忠礼路上,开着一家贸源货站,土产日杂粮油米面几乎包罗万象什么货都卖。
贸源货站内有一排精致的房屋,谍间司洛阳分领就隐在其中办公。
此刻,刚上任不足月余的新任领主郑云,正坐在桌前看京城传过来的二司主董云鹏亲自写的手令。
手令上谴责了朗朗乾坤下暴徒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杀人劫银,恶行简直人神共愤,为大楚朝廷所不容,为大楚国人所不齿。最后问起郑云上任之后的感受,对洛阳的认识如何等等,仅此再无其它。
这,这是手令?还是关心属下的私信?
郑云在京城谍间司干了七八年,自然知道二司主董云鹏是什么人,自己如不是搭上了丽妃,替丽妃做了件事,虽然那件事没做成也损失了三十几个死士,想来洛阳出任一方领主之职无异于难如登天。
可董司主这手令又有什么含义,隐在里面自己没看出来呢?
他这么义愤填膺的关心四通钱庄劫案,是什么意思呢?
要说影响力,让大楚朝廷所不容,让全体国人所不齿的,难道不应该是娘娘坳死了一百多官兵,五百四十二万两税银被马上风劫掠的案子更大?更能让人关注吗?
可董云鹏的手令里竟然只字未提?
自己的报告上面首先提到的可就是,马上风在娘娘坳杀人劫银的事啊?
有人敲门,郑云放下手令,淡淡道:“进来。”
来人紧走几步至桌前,低声道:“大人,咱们谍间司埋在禁卫营里的钉子于六有事禀告。”
“于六?”郑云眼前一亮,忙道:“快请他进来。”
来人应了声转身出去,没一会领着于六走了进来。
于六双脚一碰,左臂横胸,以军礼行之,道:“卑职于六,见过郑领主。”
郑云站起,从桌后走出来拍了拍于六的肩膀,笑道:“于六,我上任后看过秘档,你是张老一埋进禁卫营的钉子,也是最成功最有能力的钉子。埋进去短短四年就做到了副领要职,了不起!今天你不回来,我也准备召你回来见个面。”
于六忙道:“大人有召,卑职必回,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直言。于六粗人一个一根肠子到底不会说话,大人要多体谅卑职才是。”
“哈哈哈……”郑云高兴的笑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上下一心做起事来才能很好的完成上司交予的任务。来日方长,你会了解我郑云的,我的原则是,只要你有能力将来我推荐你坐我的位子都没问题。可有一条,我郑某人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这个也算我提前给你交个底。”
于六正色道:“大人性情中人,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当下将娘娘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发生的事,包括给骆世炎送了五万两银子也一五一十的向郑云做了说明,最后又说到了钱庄吴月眉在金库吞金自尽的经过。
郑云听完不禁内心感慨不已,有人和没人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如果不是有钉子,自己了解到的仅仅是事情的皮毛,像四通钱庄吴月眉是内鬼的消息,恐怕要滞后很久才能知道。
等等,消息?吴月眉是内鬼?四通钱庄?
郑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二司主董云鹏关注四通钱庄的用意。
他无心再与于六谈话,勉励其几句以让其去府衙骆世炎那里探听后续为由,结束了此次会见。
待于六行礼告辞离去,郑云急忙回到座位拿出消息纸,给董云鹏写起了消息。
不久后,郑云唤了人进来将密封好的消息递过去,表情严肃的道:“马上发往京城总部董司主亲收。一类机密!”
“是。”来人接了文档,匆匆离去。
郑云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而脑中却快速转动。
知道了上层意思,接下来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