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成一团的身躯此刻无比无助,林牧川掐着手臂,留下一片红色抓痕,痛感能让他情绪稳定。
“那阵子我忙于办案,对她疏于照顾,妮妮独自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命虽保了,但成了植物人,以前她会对我笑,喊我哥哥,但从那场事故之后她就一睡不醒……”
他起身抹了把眼泪,继续说。
“后来……她病危,被推进ICU,身上插满管子……小丫头活着实在是太遭罪了,我亲手拔了氧气管……是我杀了她……是我……”
后面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谁也没厌烦,众人默默倾听一个有罪者的忏悔。
受这种悲伤氛围感染,围坐在一起的十一人坦诚地将自己所犯的罪一一供述出来。
肌肉男杀人无数,喜欢虐杀jingcha。
女学生曾是个小太妹,参与过校园BaLing、当过私生饭,间接害死过同学。
瑜伽女曾被不负责任的男人抛弃,堕了胎。
精英男放过高利贷,逼得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纵火身亡。
农场主为了扩张土地面积,找私家侦探拍摄了竞争对手老婆的隐私照,害的人家庭破裂。
基督教徒在二十年前是个小偷,偷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包,而那背包里装的正是女人的救命钱。
……
十一个人,每个人都有罪。
这不是巧合。
众人忏悔完毕,摇曳的火光照亮心事重重的脸。
基督教徒点了点额头、胸口、左肩、右肩,向他心中的神明忏悔并祈求保佑。
5号嗤笑一声:“没用的,老头,你的神放弃了你。”
基督教徒听闻脸色陡变,动作僵直,片刻后他神色黯然地停止祈祷,问向1号。
“这是神明在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吧?”
“我不这么认为,我倒是觉得……”
1号边说边往嘴里塞了口饼干,只是他低估了这压缩饼干的威力,后面的话硬生生噎没了。
1号捶着胸口,朝林牧川要了之前那瓶剩下的水,拧开瓶盖就以同款费水的喝法“吨吨”喝水。
这让妥善保存资源的精英男嘴角一抽,心说1号和7号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同款大病。
不过他这次憋住没发牢骚,毕竟1号的两次发言都挺有分量,说不定这样浪费的喝法是因为想出了通关办法。
然而玩家们等了近十分钟也没见这慢性子的1号给出下文。
终于瑜伽女坐不住,询问:“1号,你刚才想说什么?”
1号没有回应。
“1号?”林牧川叫他。
人依旧没反应。
“不会吧?1号他?被鬼杀了。”女学生又要被吓哭。
众人心里惶恐,正觉得“天要亡我”之际,1号声音悠悠响起。
“不好意思,太困了,坐着就睡着了……”
1号揉了揉眼睛,带着些许鼻音的嗓音慵懒又性感。
与其他玩家高度精神紧绷的状态截然不同,他甚至放松地打个哈欠,抻个懒腰。
其余玩家:……这恐怖地方都能睡着,你小子睡眠质量不错。
只有林牧川不惯着他,审问犯人似的训他:“有什么想法说!”
1号被吼得睡意全无,缩了下脖子乖乖回答:“我的想法都是基于问题产生,但是现在我没有问题。”
一旁的女学生弱弱举了下手示意:“那个……1号先生我有个问题。”
众人都看向她,女学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鬼玩家混在我们普通玩家之间,那他会不会利用忏悔时间将我们依次投票出局?”
十分有含金量的问题,因为Earth并没有表明鬼是否也拥有投票权。
如果鬼也可以进行投票,那他们在这场对决中无论如何都处于被动。
众人眼巴巴等着1号解惑。
而1号这次不负众望,利索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认为鬼没有投票权,结合这个游戏背景和我所了解的宗教文化,只有人才有机会忏悔,下了地狱的鬼没有资格。”
基督教徒忽得一拍大腿,看向1号的眼神满是赞赏,感慨:“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上帝啊!我竟然忽略了您的指示!”
看得出来,这答案深得基督教徒的满意,众人虽不太明白,但秉着从众心理也就稀里糊涂信了。
不过十一个人里总有刺头。
刚才被电车难题怼得哑口无言的5号,此刻坏笑着挑刺:“呦,1号,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鬼没有投票权利?”
紧接着他那贼眼珠子转了转,拉长调“啊”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和8号双鬼,现在互相洗白打掩护对不对?”
瑜伽女好不容易从刚才那憋屈气头中缓过来,听闻5号拱火言论,抄起一块干柴就朝面门甩了过去。
边丢边骂:“呆瓜!别让老娘在现实世界碰到你,不然绝对会把你屎打出来!”
5号阴笑躲避,阴森森放出狠话:“臭婆娘,一会就把你投票出局,其他人听好了,她和1号肯定有鬼!”
这话本就有引战效果,再加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紧迫感,几个玩家当即面色凝重看向瑜伽女。
察觉氛围不对,瑜伽女丢掷动作一僵,她环顾四周,与怀疑目光一一对视后,流汗结巴道:
“喂,你瞎说什么?我不是鬼啊!不要带节奏!”
女学生虽然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站队瑜伽女:“5号,你没有依据,不要随意怀疑别人!不然我们同样有理由怀疑你是鬼!”
5号置若罔闻,抬手用带着老茧的手指在人堆中点着,边点边叫号:“1号,8号,9号,10号,你们四个我都怀疑,别着急,在接下来的游戏时间里我会把你们按顺序投出去的。”
1号卫衣男,8号瑜伽女,9号农场主,10号女学生都是和他有过节的人。
5号当众公布怀疑对象的举动属实失智,他真像根搅屎棍似的,成功把节奏带乱。
人心散了。
气氛不知不觉间冷到极点,炙热的火苗烤不化人们心中的猜忌。
隔阂像是一扇扇无形墙似的将他们隔离在其中,画地为牢。
火光越来越暗,就像每个人的心情直降到谷底,活着回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突然“唰啦”一声,火舌卷起新的干柴,烧的劈啪作响、火星四射,周围重新亮堂起来。
众人颓废茫然地看着添柴的7号。
或许之前光线太暗的缘故,这一次全身被暖洋洋火光笼罩的7号和之前不太一样。
乌黑深邃的眼眸有火光跳动,映着迷人色泽,浓密的眉,高挺鼻粱,棱角分明的脸上刻着坚毅。
典型的Z国帅哥长相。
“都干什么呢?还没开始战斗就颓废上了!”
7号带着种魔力,一张口就能鼓舞人心。
众人纷纷扬起头,虽然明白7号也没什么好办法,但就是架不住想听他的想法。
“大家听我说,我相信1号的推测,鬼是没有投票权的,所以在我们没获得更多线索之前大家要尽可能弃票,我们不能自相残杀,让鬼钻了空子。”
实际上,林牧川也是强装镇定罢了,他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众人保持理智,选择弃票,让这个团队的人多活下去一些。
很快指针转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
在Earth的提示音中,众人心怀忐忑地走进忏悔室。
根据指示,1-6号在二层,7-12号在三层。
一间间黑色单人忏悔间伫立其中,像是座漆黑的棺木在等待陪他一生、直至腐朽的人类。
在关闭忏悔室门的瞬间,电子门咔哒一声自动上锁。
忏悔室外阁只有套被虫蛀过的木质桌椅,刻满“bless me”的桌面上放着一本圣经和一盏灯壁蹭着污油的昏黄油灯。
油灯静静燃着,偶尔抖动一下,光线透过镂空的木板墙,隐隐照亮神父所坐的内阁。
林牧川顺着孔洞往里面看去,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视线扫回桌面,林牧川翻开那本书页泛黄的圣经。
书上的内容完全被更改。
第一页用“Times New Roman”字体印着一个Y文问题。
还没等林牧川好好回忆曾在课堂上死记硬背的Y文单词时,那串字母有生命一般忽地动了起来。
那些字符自动拆分、组合、重新排列成句,最终组成一句Z文问题。
【林颂妮是否被你谋杀?】
谋杀……
……
林牧川不知道这几秒是怎么度过的。
他眼前景物倏的放大,像流星般快速向耳后流逝。
但那其实不是流星,而是记忆碎片,他仿佛不断在过去和未来穿梭。
只是他看见的那个未来有妹妹的身影。
他看着妮妮长大、结婚、生子。
妮妮的孩子在他怀里依偎着,可爱的小脸洋溢着崇拜之情,听自己讲述惊心动魄的破案故事。
小家伙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和舅舅一样,成为保护公民的好警察。
可这样的未来在妮妮出车祸的那天戛然而止……
林牧川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手上的圣经应声落地。
耳边不带任何情感的电子音像是勾引水手的海妖,唱着塞壬之歌,发出动人邀请。
【林牧川,你是否渴望拥有这样的未来?如果是,请写出你怀疑的人。】
林牧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将他的黑色半截袖洇透,心脏活跃地似要从胸膛中跳出。
那是撕心裂肺、锥心刺骨的痛!
他颤抖着手向地上的圣经伸去。
“不、我不能这么做!”
指尖触到圣经的一瞬,林牧川犹如触电般惊醒,抽回手臂一拳打在忏悔间内壁上。
鲜血汩汩流下。
他绝望地流着泪,重复着“我不能”,失去全部力气趴倒在木桌上。
——
第一轮投票结束。
这一轮他们失去一个队员。
——5号。
总计3票,位居榜首淘汰出局。
游戏没有结束,“鬼”仍混在玩家中。
对于这个噩耗林牧川麻木到失去知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忏悔室。
一张张人脸在他面前闪过,有人和他说话也被他全部忽视。
他像个行尸走肉,走走停停,磕磕绊绊,最终停在一个人面前。
额头涨的发痛,视线里人影隐隐绰绰,那个人似乎对自己伸出手。
林牧川鬼使神差地将脸埋在对方冰冷的肩颈处。
冰冰凉凉,就是有点硌,如果长点肉就好了……
这是陷入混睡前,林牧川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