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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代求生

柔疑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人家穿越都是手握系统,要不就是空间灵泉,三下两下解决财务问题,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白小钰却一穷二白,除了一个厌世的队友啥外挂也没有。上来就是遭遇劫匪,先逃命,反贼攻城,再逃命,又被顺带着绑架一回,还是逃命,这逃命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怎么又惹上了命中注定死翘翘的大人物啊?惹不起惹不起——你不要过来啊——女主:无恋爱神经,有同情心,爱心,开朗乐观,爱看小说!!!男主:柔软的小心脏外包着一层厚厚的壳,表面生人勿近,其实。。。

主角:白小钰,白墨   更新:2023-03-07 21: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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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白小钰,白墨的其他类型小说《在汉代求生》,由网络作家“柔疑”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人家穿越都是手握系统,要不就是空间灵泉,三下两下解决财务问题,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白小钰却一穷二白,除了一个厌世的队友啥外挂也没有。上来就是遭遇劫匪,先逃命,反贼攻城,再逃命,又被顺带着绑架一回,还是逃命,这逃命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怎么又惹上了命中注定死翘翘的大人物啊?惹不起惹不起——你不要过来啊——女主:无恋爱神经,有同情心,爱心,开朗乐观,爱看小说!!!男主:柔软的小心脏外包着一层厚厚的壳,表面生人勿近,其实。。。

《在汉代求生》精彩片段

天汉元年五月,荆州南阳郡育阳县城郊外。

毒辣辣的太阳正当空,照耀着一方小院。竹条交叉捆扎成篱笆,绕着房前屋后的三分地,进了篱笆的栅栏门右手边是一畦菜地,左手边立着一口沙质灰陶缸,前面垒着灶台,再往前是两间用黄土夹杂着稻草夯筑成墙的茅草屋,坐北朝南,两屋中间是个用土垫高了的小厅,厅中也不过是一张矮案几,案几之下卷着两卷席子,别无他物,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小厅连接的两个屋门是一人多高的竹子密密匝匝扎成两排,上面还挂着三只草杆编的蚂蚱。

白大壮把肩膀上搭的上衣拎起来转着甩了个圈儿,只着一条麻布短裤,浑身黝黑精瘦,大喊着“阿母,俺回来了!”推开自家栅栏门,也不等人回话,先到灶台边不远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

屋里的人跑出来,是个没穿裤子的小女娃,好在上衣够长,遮住了屁股,顶着一头黄毛,瞪着大大的眼睛道:“大兄你回来啦!阿母和阿姊二兄都在地里咧,就俺一个人在家。”

白大壮挠了挠头,把上衣挂在竹门上,笑着说道:“也对,正插秧咧,修渠修的人都蒙头了,那俺去找他们,干半天活儿再回来,二丫看太阳下山就煮饭,走了。”

他摆摆手,迈开步子准备往自家田里走,还没走多远迎面正碰上乡里三老,顿觉不妙,难不成又要征税?

三老,即拥有三种美德的老人,“三德,一曰正直,能正人之曲直。二曰刚克,刚能立事。三曰柔克,和柔能治。”

这三种美德都是教化百姓,征收税赋,调停乡里纠纷所必需,一般都是由德高望重,刚直不阿之人担当。

乡里三老也姓白,生得一副笑面孔,他笑呵呵地冲白大壮招手,说道:“大壮践更罢家来了?”白大壮大字不识几个,但也知道践更就是服徭役的意思,于是点头说道:“修了两个月水渠,刚回来。”

白三老又问:“你家大人可在家里?”白大壮摇头,心道果然不是好事儿。白三老摆了摆手,继续去下一家,白大壮松了一口气撒开丫子跑了老远,好似这样就能从征税的阴影下逃开。

到了田里跟大家一说,本来热火朝天的农活儿顿时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套在了身上,怎么也挣脱不开,一家人都唉声叹气。

两个大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三个孩子围在白阿母和白阿父身边,看着白阿母掰手指头算账,“去年秋收后收的丁税,大丫大壮你我,四口一口一百二十个大钱,四百八十钱,二丫二柱俩娃子一人二十三个大钱,四十六钱,这加起来是五百二十六钱,还有更赋三百钱,总共八百二十六钱,不知道又要收什么税。”

白阿父脸膛黑红黑红的,随手撩起衣襟擦了擦汗问道:“家里还有多少石粮?多少个钱?”

白阿母叹口气:“去年地里收了不到一百五十石粟,除去交了十分之一的税十五石,还剩下一百三十五石,我们这一大家子六张嘴,半年来嚼用的五十石,还剩下九十五石,之前就卖了三十石,得了一千三百五十钱,交了八百二十六,还买了春秋的祭祀品,过年吃的那块肉,也就剩下三百个钱。”

白阿父看了看大儿子,也叹了口气:“总共就这六十五石粮,三百个钱,估计是要收户赋,又得出去两百个钱,大壮今年也十八了,早该娶新妇了。”

白阿母却是看着大女儿:“大丫也该说人家了。”

二人被看得不好意思,颠颠跑开了。

白大壮不像自己阿母那样精明会算数,那一连串的数字听得他头晕,不过他看得出父母的脸色,还没有太难看,还想着要给自己娶新妇,应该没啥大事儿,他想了想自己也要有新妇了,忍不住傻笑起来。白大丫却闷闷不乐。

白家人一直劳作到日头偏西,半个红彤彤的太阳都隐在山尖之后,才回家来,远远已看到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到家,最小的二丫已经把稀米汤煮好了,窝窝头也放笼屉里用煮米汤的水汽热好了,一把香椿叶焯水配上辣椒油,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一家人“嘶哈嘶哈”的吃完晚饭。

白阿母趁着最后的光亮,拿烧黑了的柴火棍当笔,以地为纸,又把刚刚的钱粮账重算了一遍,跟她在地里的心算一致,哪怕三老收了户赋,还是有一百个余钱,终于放下了心。又开始琢磨着乡里哪个小伙子能干,人得勤快,家里的人也得和气,舅姑要是太挑剔刻薄可不行。

正盘算着,白三老如期而至,拢着手还是那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可他说出的话却让白家人笑不出来,除了二百个钱的户赋之外,竟然还要更赋三百个钱,白阿父问道:“白叟,说来咱们都是本家,一个族里的人,您知道俺家大壮刚刚服更役两个月回来,这回到家可才半天,怎得又要出更赋?”

白三老仍是笑眯眯道:“老朽自是知道你家大壮刚践更归家,但上次践更是在我们县里服力役,不过是出出力气,这次的更赋是我大汉子民每人每年都必须去边疆戍守三日,我大汉国土辽阔,往返边疆就得大半年的时间,因此陛下开恩,免去吾等往来奔波之苦,只需按天数缴纳更赋即可,一日一百钱,三日三百钱,这三百钱可是免了吾等沙场丧命之险,不然尔等可愿去边疆戍守?”

白阿父没想到竟有这样一番说辞,嗫嚅着回道:“这···这,自然是不愿的,可多了一笔更赋,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能否···能否宽限几日?”

白三老笑意微敛,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捉住白阿父的手问道:“怎么?可是家里有何困难?有什么需要老朽帮忙的尽管开口。”

白阿父连连摇头,只是拒绝:“不不不,只是家里现钱不够,只要宽限些时日,去县里换些钱来就好。”

白三老点点头表示理解,说好宽限三日,施施然离开了。

白大壮表示很不理解,家里明明只有三百钱,怎么三日之后就有钱缴税了?

白阿母对众人说道:“明儿,大壮和二柱借个车推上五石粮食去县里集市上卖了,记住,不能低于四十钱一石,集市上卖不出去再去米铺。从明天开始,一天两顿都喝稀的,下地的人才能吃干粮。”

一句话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晚上白阿父和白阿母在东屋睡下,西屋铺上便热闹了起来,兄弟姊妹两男两女各睡一边,中间隔了个竹帘子,四个人窃窃私语个不停。

先是白大壮叹了一声:“唉,俺看俺新妇是没了,不是这个赋就是那个赋,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白二丫白二柱纷纷打趣道:“噢——大兄想新妇啦,羞不羞?”

白大丫苦笑一声:“大兄不必担忧,阿母会让我先出嫁,得了聘礼就能给大哥迎新妇。”

白大壮听出了白大丫话外的不开心忙改口:“不是,不是,大丫俺不是这个意思,俺从来没想过卖妹子娶新妇,俺晚点儿娶也行,没啥咧,俺就是嘴上没把门儿的,瞎叨叨几句。”

白大丫在黑暗中朝小窗外的夜空望着,轻声答道:“我明白的,大兄,你放心,我没有怨你的意思,十里八乡哪家不是如此,我只是有点害怕,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白大壮听妹子这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劝,只是连连保证将来一定会给她撑腰,未来夫家受了欺负一定要来找自己,还拉着白二柱一起答应。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屋外的满天繁星一闪一闪,清风吹过竹林,蛙叫声和着无数蛐蛐的鸣叫声,共同构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第二日清晨,白阿母果然说到做到,只拿了三个窝窝头,给地里干活儿的人带上,指着白二丫她们对白大丫说道:“等晌午饿了咱们就吃了,省的回来他们仨眼巴巴的馋。”

一家人一人只喝了碗粥便分头行动。白大壮和白二柱把邻家的鹿车和秤杆秤砣都借了来,鹿车顾名思义,即鹿拉的车,不过白家自然是没有鹿的。鹿车是木制独轮车,独轮两侧都可放置货物,也可载人,窄路、巷道、田埂、木桥都能通过,车子走过,地面上留下一条线状痕迹,又名“线车”。

白阿母白阿父和白大丫一起继续去地里干活,等他们三人出门时,这边已收拾好五大麻袋粮食。可白大壮和白二柱正准备出门时,白二丫竟嚷嚷着也要去县城,她看白大壮穿着白阿父的上衣,就悄悄把白大壮的破旧上衣套在了自己身上,原来的布裹在了腰间做裙子,得意道:“大兄,我也有衣裳啦,可以出门啦,让我去吧,我可以帮你和二兄看车!”

白大壮哈哈一笑:“你个小机灵鬼,还知道穿我的衣裳,怪不得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在这儿等着呢。走,大兄带你去县城见识见识!咱们早去早回,谁也不知道。”

说完跟白二丫挤了一下眼睛。白二丫吐吐舌头,知道自己故意等白阿父白阿母出门才说要去的小心思被发现了,不过还是蹦蹦跳跳的跟在车边,兴奋的不得了。

白家乡离县城二十多里,三人从太阳刚露头出发,一路走走歇歇,直到日上三竿才到县城外,倒也平平安安。


三人遵照白阿母的话,先去集市上,虽然来的晚,也勉强找到个摊位,只摆下一袋粟米,其他的都还垒在车上,最初白大壮和白二柱负责吆喝买卖,白二丫在后面看车。可过了半晌,根本没几个人来问价,更别说卖出去了,原来是前面两位负责吆喝的张不开口,白大壮本来就口拙,白二柱倒是机灵,可是他怕羞。

最重要的是,每每有人来问价,白大壮上来就报四十个大钱一石,人家问能不能便宜,他就摇摇头,再说不出别的,这样一来,习惯性讨价还价的人就觉得白大壮很固执,不近人情,也就走开了。

在后面的白二丫急得不行,白阿母早早过世的父亲原是掌柜的,她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一手好算盘,精于计算,白二丫颇得真传,主动要跟白二柱换换角色,三人还商量着重新定了报价。先报四十五个大钱一石,也可以零卖,按照一石是四钧算出来,约莫十二个大钱一钧,一钧是三十斤,那么两个大钱就是五斤。

于是改成白二丫吆喝,她不仅喊得清脆,还去路上拉人来看,“两个大钱五斤粟米,各位叔伯婶子俊俏阿姊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哟~金灿灿的粟米哟~做的饭喷香!一石四十五个大钱,一钧十二个大钱!”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问价之后总是会讨价还价一会儿,看对方买的多白二丫就会给白大壮打眼色示意便宜一个钱两个钱,买的少的人还一直砍价的,她也不怕,上去拉着人家的手来摸摸粟米,夸夸人家“眼光好,真会挑,一眼就看出自家粟米好,更是勤俭持家会过日子”,再诉诉自家的苦诸如“这粟米卖了是要缴税,现在家里已经不够吃了,每天都是一口稀汤填肚子,家家都不容易”,人家一般也就不再跟她纠缠,利索的买了。买的人多了,白二柱也就把剩下的米都搬下来,帮着白大壮算账。

就这般,三兄妹忙活了一整天,直到太阳快落山,五大米袋的米只剩下最后一底子,但是钱已经够两百个,还多了七个,眼看着没什么人了三兄妹便愉快地决定收摊回家。来的时候车上五石米,白大壮还得时不时歇歇,现在空车回去,轻松无比,他让今日的大功臣白二丫坐在车上,小跑着推起车,三人都高兴地喊叫了起来。

常言道,乐极生悲。

三人翻过一座山丘,还没下山,远远的就看到东边山脚下的路上乌泱泱的人群,白二丫啊的叫了声:“哪来的这么多人?”白大壮立刻嘘了一声,拉着二人蹲下,躲到一块大石后面,这才说道:“他们瘦的皮包骨头,连个包袱都看不见,肯定是流民,咱们得绕路,别被发现了,快走。”

三人猫着腰就跑,打算从山丘深处绕道东北方向而行,可惜他们看到了流民,流民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幸而大多数流民都觉得县城就在前面,咬咬牙就能到,不愿去追人,麻木地走着。只有人群走得靠前的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加快脚步尾随而来。

二人穿的破破烂烂,但身材较其他流民强壮很多,之前也不知是否做过类似勾当,默契的走得远离了人群后才开始商量。

“一大两小,大的那个怀里鼓鼓囊囊,不是钱就是粮。”

“肯定是钱,我看的清楚,他们推着个鹿车,车上啥也没有,定是卖完货了。”

“你小子眼力不错啊,干了这一票,咱们进城去吃肉!这群蠢货,还以为到县城磕几个头就有大善人给吃给喝,不想想咱们这么多人,哪来那么多善人,这做人啊,还得靠自己!”

“就是就是,大兄说得对,我们要不再走快点,别找不着了。”

“走!”

二人到了山丘顶上,四处一望,果然在东北方的树林里看到一大两小的身影,大喜之下直奔而去。

那边三兄妹正没命的跑,刚开始林中还有小路,白大壮在前白二柱白二丫在后抬着鹿车还能走,到后面杂草荆棘丛生,人都不好走,得白大壮挥舞木棍在前开路,把带刺的酸枣枝都打折拨到一旁,磕磕绊绊,速度大大降低。

这时,白二丫首先回头发现情况,大急道:“我看到山顶有两人追下来了,大兄,没时间了!我们把车藏起来吧,记住地方回头再来取。”

于是三人找了个山坳处把鹿车推进去藏了起来,还把树枝杂草都恢复原样,只拿着粟米袋子裹在身上防荆棘倒刺刮伤,也不再开路,只是拨开灌木丛就往里钻。

遇到陡坡,白大壮先抓着树擦着地溜下去,再回过头来接两个小的。又过一刻钟,白大壮看白二丫累得不行,直喘得上不来气,就抱着她跑,速度倒也不慢。

好不容易到了东北方向的山脚下,也不得歇息,仍是继续跑,在平地上躲都没得躲。三人身影在前,后面二人也追了下来,相隔不过二里地。

前面三人都怕的不行,白大壮虽年轻力壮,可带着白二柱白二丫根本施展不开,他心里着急,还有钱,要是被人抢去了,可怎么办?离家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无论如何是跑不回家的。他急得不行,眼看着两个不怀好意的人追上来,血气一涌,就顾不得许多,把钱和剩下的一袋子底的粟米都交给弟妹,跟二人说了句“往东边芦苇荡里跑”,转头就去迎后面的人,想靠自己拖延时间。

追得近了,兄弟二人见前面的大人不再跑,而是回过头来,先是意外了一下。观望了一会儿见白大壮还是一人,并无援手。

其中个子瘦小,尖嘴猴腮的老二就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呦呵,大兄,这小子想一打二咧!”

兄弟二人都哈哈大笑,脚步也渐渐慢下来,借此平复一路追赶来的喘息。

那老大生得一张大方脸,浓眉但眼睛不大,自觉颇有草莽英雄气概,站定后双手抱胸昂着头,故作大度地说道:“你小子好胆色,还敢回头,这样吧,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我兄弟二人就放你一马,如何?”

白大壮皱着一张黝黑的脸,一言不发,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对面二人,心里祈祷弟妹趁着这点时间赶快跑,最好能一路跑回家里,实在跑不回去也一定要知道躲起来。

兄弟二人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在犹豫思量,谁知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不吭声,瘦子先反应过来上当了,大叫:“他在拖延时间!”

大方脸怒得浓眉竖起,道:“好你个给脸不要脸的小兔崽子,看来是欠揍!揍他!”

二人冲上来,大方脸作主力抡起拳头就往白大壮脸上招呼,那尖嘴猴腮的瘦子自动打辅助,在一旁负责喊叫兼偷袭。

白大壮人虽黑瘦,个子和力气却不小,一矮身躲过第一拳,抱住大方脸的腰就往前冲,对方本以为要对阵几轮王八拳,没想到上来就是这种打法,一时重心不稳,被白大壮骑在身上。

白大壮冲的极快,瘦子还没反应过来大方脸就摔倒在地,白大壮借此机会狠狠掐住大方脸的脖子,直掐得他整张脸跟猪肝一样红,大方脸拼命抓他他也不理,只是狠狠得掐着脖子不松手。

瘦子终于跑过来帮忙,可他力气小,无论怎么踢打白大壮,那双手像铁钳似的就是不松,眼看大方脸的脸已经开始泛紫,挣扎的都慢了,急得团团转,突然瞥到不远处的一根粗木棍,顿时眼前一亮,拿来就给了白大壮一棍子,当即打得白大壮头破血流翻了白眼晕倒在地。

大方脸本来都被掐的也翻了白眼,幸而这一棍子又把他的命救了回来,踹开白大壮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气,但他非但不恨白大壮,反而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情,感慨道:“入他老母,这小兔崽子,不是,这小狼崽子差点儿就给老子干断气儿!够狠!种地的也他娘的这么不要命,这世道!啧!摸摸他身上,看有钱没有?”

瘦子把白大壮从头到脚摸了个遍,连草鞋都脱下来抖了抖,一个钱也没找到,气得大骂。

兄弟俩这么折腾一通毫无所得颇为不甘,估莫着被白大壮耗了两刻钟,那俩小娃娃应该跑不了太远,追上打一顿就能拿到钱,一合计,也不理白大壮,径自追了上去。

却说白二柱白二丫沿着河一路奔逃,终于看到了根根芦苇随着风摆动,沿着河长了一片,白二丫才六岁,还没长高,以为这芦苇很高了,拉着白二柱往芦苇里面钻,可白二柱已经十三岁,半大小子挺高了,他停住脚,望着前方摇摇头,喘着气说:“不行,今年没下多少雨,这芦苇荡太小了,也太矮了,这塘子就这么大,一眼就望到头,能躲到哪去?”

“那可怎么办啊?离家还那么远。”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办法。”

白二柱抱着怀里的钱和粟米,上到岸边的石头上踮着脚尖到处张望,正看到北边不远处一棵树上的马蜂窝,计上心来。

······

没一会儿,那兄弟二人果然追了上来,瘦子四处张望,一眼就发现那边芦苇里好似有动静,忙给大方脸努嘴使眼色,意思是“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悄悄地过去”。

大方脸喜上眉梢,一手指瘦子沿岸往北画了个大圈,另只手指着自己又往前直接比划了一下,双手一合,意思是“你往那边,我从这边直接过去,包抄他们,别让这两个小兔崽子再跑了”。


兄弟二人蹑手蹑脚的往北边的芦苇荡里走,大方脸从南直接沿岸边往北走,瘦子先向西走了不远,再向北折过来,总共不到两百步的距离,俩人为了形成这所谓的“南北包抄之势”愣是走了一盏茶的时间。

可刚靠近,就见从芦苇丛里窜出来个小泥猴儿,腾的一下就往岸上跑,可惜还没跑两步,就让有备而来的大方脸一把捉住了袖子。

瘦子本来离得稍远,像鸟张开翅膀一样张着手呼扇着,看大方脸得手,也三步并两步冲上来。

谁知那袖子一扯就整个儿掉了下来,大方脸纳闷道:“这袖子咋跟个破麻袋似的,还四四方方的?”

小泥猴儿金蝉脱壳后撒丫子就往西边那棵树下跑。

树离岸不过五十步左右,小泥猴儿在前面跑,兄弟俩在后面追,还没追到,就见迎面跑过来个大泥猴儿。

俩泥猴汇合转头朝兄弟俩跑来,身后的半空中还跟一群嗡嗡嗡的马蜂,吓得兄弟二人掉头就跑。

前队变后队,大泥猴也就是白二柱趁机用捅马蜂窝的棍子捅二人的屁股,想把二人捅倒好让他们多挨几下蛰。

连捅十几下,大方脸终于忍不住,气得回过头抓住棍子想给两个小鬼点儿颜色,可铺天盖地的马蜂立马围住他,在他的脸上、手上、胳膊腿上,甚至是衣服破洞的后腰上,狠狠地蛰了一通,好险没被蛰趴下,他只能嗷嗷大叫地松开手。

瘦子在前五六步,也被飞得快的马蜂蛰了几下,“大兄!大兄!别理那俩小鬼了!先下水!下水!”

瘦子本来就在最前面,最靠近水塘,如今拼命地跑了十几步,停都不停就钻进芦苇荡淌水进了水塘,顺手还折了一根芦苇当吸管,一捏鼻子就沉到了水里。

大方脸也顶着马蜂和木棍的双重攻击钻进了水里。

蜂群嗡嗡的盘旋在水面上空,不肯离去。

白二柱白二丫也被蛰了几下,但并不严重,他二人提前用淤泥涂了身体,还把麻袋也浸满了泥浆裹在身上。二人一个负责引援,一个负责诱敌,配合还算默契。

大功告成,白二丫高兴的不得了,她问道:“回去找大兄吗?”

白二柱看着水面,突然说道:“不妙,这两个坏人要是学了我们的法子,也不怕马蜂蛰了可怎么办?”

白二丫又皱起眉头出主意:“你拿竹竿打他们,别让他们出水。”

白二柱摇摇头道:“我们俩的力气怎么制得住他们。”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水面咕嘟咕嘟冒气泡。

原来,大方脸入水太慌张,没来的及撅芦苇,不得不露头出水换气,他一出水,盘旋的蜂群顿时找到攻击目标,纷纷不要命似的蛰他头脸。

他一口气没换上来就又沉了进去,透过浑浊的绿水看到瘦子就在不远处,赶紧划拉到他那里,伸手夺瘦子的芦苇杆来吸气,瘦子下意识就躲,俩兄弟你争我夺了一通,好不容易达成共识,你一口我一口的在水底勉强安稳下来。水面渐渐平静。

白二柱本以为其中一个人会不得不出水被蛰得更狠一点,谁知就一下水面就又没动静了。只好继续在芦苇荡里蹲着,他不知道蜂群会在这里守多久,不知道坏人会不会也涂了泥上岸,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该回去找大兄还是回家去找大人,两边为难,思来想去,打算分兵,让白二丫回家报信,他回头去找大兄,正打算跟白二丫说时,水面又起了变化。

这次气泡更多,只见那尖嘴猴腮的人托着另一人往岸边游,不顾满头马蜂的攻击,嘴里大叫着:“救命啊!两位小爷!您别捅咧!哎呦!救救俺大兄!他不行咧!让俺们上岸吧,求求二位了!”

白二柱刚开始还拿棍子往下打他的头,后来见另一人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确实是要死了,只剩下一个瘦子,自己两个小孩虽打不过还是跑得过的,便收了棍子拉着白二丫后退。

白二柱一边盯着那瘦子的一举一动,一边轻声对白二丫说道:“二丫,你赶快回家去找阿父阿母报信,我回去找大兄,带他来这里汇合,我看这俩坏人应该顾不得抢钱了,他还要救他兄弟。”

说完悄悄地把两百个钱从背后给了白二丫,白二丫抱着装满了钱的肚子,小腿飞快地向家跑去。

白二柱看到那个瘦子费力地把另一人托举上岸,折了把芦苇扫来扫去,试图打走马蜂,还把刚刚扔在地上的麻袋捡起来给躺着的人盖在身上,与此同时他自己却被蛰的哇哇大叫,就问道:“我大兄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那瘦子手忙脚乱的回了一句:“在山脚下晕着呢,你们这兄弟俩比俺们俩厉害,一个比一个狠,这次要出人命了!大兄!你倒是醒醒啊!”他说着说着竟开始扇他兄弟巴掌,扇了几巴掌,看着那被马蜂蛰了肿胀起来的猪头似的脑袋,呜呜大哭。

白二柱看着实在不落忍,远远地喊了一声:“涂上泥马蜂就不蛰了。”

喊完便不再理会,转头跑开打算原路返回去寻白大壮。

一边跑一边嘀咕,这俩人虽然可恶,但毕竟是两条人命,要是真的被马蜂蛰死了自己难免会良心不安,这样提醒一句,免得自己余生不安。阿母也常说,要与人为善。

可惜这年头的善良格外需要锋芒。

就在他转头跑开的时候,那边兄弟两人一个也不口吐白沫了,另一个也不再哭,手脚麻利地给自个儿头脸胳膊腿抹上了淤泥,站起身来。

迈开大步就分头追了上来。

大方脸追近处的白二柱,白二柱根本还没跑远,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大方脸人高腿长,斜着身子追了上去。

瘦子身上伤少,跑着去追白二丫。

哪怕白二丫已经跑了片刻,可是还没有出了这片芦苇荡,她不经意间回头瞥见身后追着的大泥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凭身高很明显不是自家二兄,明白是贼人又追了上来,一时大急,知道无论如何是跑不掉了,抱着钱袋子左看右看,拐到了芦苇丛中,找了一块看起来硬实的土地,挖了坑将钱袋藏了起来,然后赶忙向其他方向跑。

白二丫个子小,瘦子只看她在芦苇丛中消失一会儿又出现了,也不在意,直盯着她的身影追了上去。

不过一刻钟,两个大泥人各自拎着个小泥人转回。让大方脸和瘦子大眼瞪小眼的是,两个小泥人身上都没有钱袋子。

大方脸纳闷道:“奇了怪哉,刚刚我还瞅见他俩身上鼓鼓囊囊的,咋回事儿?”

瘦子眼珠转了转,道:“大兄,定是这两个小崽子谁藏起来了。我刚刚也瞅见了,好大一袋呢。”

大方脸气极,嘴中骂骂咧咧,手上一使劲儿,将拎着的白二柱扔到水边,问道:“说,你们把钱藏哪了?”

白二柱梗着脖子不说话,白二丫也一样被瘦子推到水边,也不说话,只是绷着嘴低着头。

大方脸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他在原地转来转去,斜着眼睛看着这两个让他恼火的小孩子,故作凶狠地喝道:“再不说——就把你俩推下去淹死!”

又等了一会儿,见俩人仍是不开口,使了个眼色,瘦子便伸手将白二丫推进了水中,不仅如此,还拿着竹竿准备往下敲。毕竟水边长大的孩子,大概率是淹不死的。谁知白二丫下水还没挣扎两下就往下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往下沉。

白二柱见状大叫:“我妹不会水!她不会水!”

瘦子也惊讶,抬脚又放下,想救人又怕这兄妹俩是像刚刚他们哥俩那样在演戏。

白二柱见自家小妹已经沉了下去,这两个贼人还不救人,只好说了实话:“钱在她那里,只有她知道钱藏哪儿了!你们淹死她我也不知道!”

听的这话,大方脸摆了摆手,瘦子跳下水将人救了上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白二丫已然喝了一肚子的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瘦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想真的闹出人命,也顾不得拧裤子上的水,按照土法子,双手交叠开始压白二丫的肚子,压了几下,白二丫吐出了一大口水,醒了过来。

看起来白二丫彷佛是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可实际上对于在异世界的身体中醒来的白小钰来说,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将原身小朋友白二丫可怜的六年生命如看电影一般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

从小缺吃少穿,三岁前都是光着屁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一点了就穿了大哥的破旧衣裳,小脑瓜里只想着各种吃,春天吃野菜,夏天吃野果,秋天逮蚂蚱烤着吃,冬天因为只有一件单衣,只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饿的啃指头。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把努力卖出粮食才换来的两百文钱看得比天还大,明知道自己不会水也一声不吭,活生生地把自己的命葬在了这不大的水塘里。

虽然是孤儿,但从小吃村里百家饭长大乐观开朗又善良的白小钰,看完白二丫小朋友的生平,已经顾不得思考什么为什么会穿越,还能不能回得去,成功地将愤怒转移:这俩大老爷们儿也太不是人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个长得还人模人样的臭流氓,这俩货一定是好吃懒做!居然当劫匪!还对两个小朋友刑讯逼供!叔可忍婶儿不可忍!看老娘怎么收拾他们,替白二丫小朋友你报仇!

以上的心理活动都在一瞬间完成,白小钰睁开眼,双目喷火,见那尖嘴猴腮的猴爪子还按在自己肚子上,对自己武力值仍停留在过去认知的她想趁机拗断他的脏爪,谁知一伸手抓住人家的手之后,怎么也坳不动······这就有点尴尬。

落在瘦子的眼中,就是这小女娃醒过来就狠狠地瞪着自己,还伸出小细手抓着自己半个手腕,一脸奶凶!“嚯!你这么凶做啥子嘛!可是老子把你救上来的!”

大方脸道:“行咧——女娃子,俺问你,钱呢?你藏哪里了?”

白小钰尴尬地收回自己的小手手,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如何脱身:听到问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能将白二丫拼死保下来的钱交代出去,可是又一想眼下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处境,为了两百文钱再送一次命?十分不值当阿!

白小钰的思考犹豫也不过就三秒,白二柱刚刚说了一句“阿妹——你醒了!”,大方脸已然不耐烦,伸手将白二柱推下了水:“你们两个瓜娃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快说!”

白二柱倒是会水,一时不妨被推下去之后,很快浮着水上来。可瘦子早已拿竹竿准备着,见白二柱露头就往下敲。

面目狰狞,高高地扬起竹竿,故作凶狠地回头问道:“女娃子,你说不说?不说就淹死你兄弟!”

白小钰也顾不得思考了,只得赶快答道:“我藏在了那边的芦苇荡里。”

说罢伸手指向刚刚逃跑的方向,“你快把我二兄救上来!”她可不想刚刚到这边就背上一条人命。

瘦子闻言得意地笑道:“早这么老实不就行了,非要在水里涮一涮才开心。老大,你且等着,俺去去就来。”

说罢将手中竹竿递给大方脸,拽着白小钰往芦苇荡里走去。

按照白二丫的记忆,不过片刻,果然在一块明显是翻过的枯枝烂叶之下找到了脏兮兮的装着钱的麻袋,瘦子大喜,打开来看,又颇觉失望,转回大方脸那里,抱怨道:“丧气得很,不过两百大钱,咱们吃两顿酒都不够。”

大方脸蹲在水边,站起来一看,也颇觉没趣,但是他自觉是老大,指着自己的猪头安慰道:“蚊子腿也是肉,好歹这一路上的罪没白受,你比俺还强点儿,你看俺这脸。行了,这俩娃子放了吧,男娃子还在水里泡着呢。”

说罢见白小钰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女娃子,觉得俺兄弟俩会杀人灭口?”

白小钰答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就放了我们是不是太轻易了。”

大方脸哈哈大笑道:“给你活命你还不乐意了?实话跟你说吧女娃子,育阳县城马上就要乱了,你跟你家大人说赶快逃吧。”

这边说这话,那边白二柱已经被瘦子救了上来,瘦子纳闷道:“这男娃子不是会水吗?怎么也昏过去了?刚刚瞧着还会抓竹竿,怎么上了岸反而昏了?”

大方脸道:“你刚刚那一竿子怕不是见血了,那娃子刚刚一直撑着,这下一口气泄了,人就昏了。不要紧,咱们走吧。”

说罢一高一矮朝着县城方向回去了。

白小钰见白二柱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就将浸了淤泥的衣襟在河水里搓洗干净,将白二柱头脸上还没涮干净的淤泥擦掉,果然在脑袋顶上发现一个鼓包,还好没有破皮流血。她轻轻地按了按,白二柱睁开了眼睛,随即紧皱眉头,蜷缩起了身子。

她按照白二丫记忆中的天真口吻问道:“是不是我手重,弄疼你了?二兄?”

此时的白二柱也就是白墨,松开眉头,晃了晃脑袋,刚刚接收完可怜的白二柱九年的记忆,别看人家孩子才九岁,洗衣做饭下地干活样样都行,三年前因聪颖好学还承乡中唯一的读书人白三伯启蒙,开始在农闲的时候去读书认字,除了习文,受当下风气影响,也时不时拿县城中听来的一耳朵战场事迹向白三伯请教兵法,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却被两个毛贼断送了,就因为两百钱!这是个什么世界?

自己明明在古村落与同学一起探险,又为什么会到这里?难道是因为那个神秘的木牌?可是当时学妹白小钰也碰到了,难不成她也穿越了?可这茫茫人海,要怎么找她?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来了这个异世界?好不容易发现个感兴趣的人,又不知道哪去了。想到这个可能性,心中一阵烦躁,也不想理自己脸前脏兮兮的黄毛小女孩,将脸转到了一边,不看白二丫。

白小钰的眉毛登时就扬得老高,这白二柱小朋友什么情况?怎么看起来生无可恋的亚子?难不成是因为丢了那两百文钱?她努力安慰道:“二兄,你别急,咱们得去找回来大兄,还得回家给阿父阿母报信,说不定还能抓到那两个贼人呢!”

白墨想到生死不知的白大壮,也不过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忍不管,便起身往回走,仍是一声不吭。

白小钰见状叫道:“你要去找大兄是吗?那行,那我回家报信,然后再来寻你。”说罢撒开腿往家里跑。

白墨一路回到山脚下,果然发现倒在地上的白大壮。白大壮是后脑勺被打了一棍,棍子都还在一边扔着,是一根手腕粗细的干树枝,并不光滑,前端有一些折断了的小枝叶的根部形成的一个个小小凸起,有两三个凸起上沾着血。他倒下的时候后脑勺着地,伤口沾上黄土竟是止住了血,不过仍是昏迷状态。白二柱想了想自己的小细胳膊无论如何拖不动他,想到山里的鹿车,便折了树枝在地上留言道:“我去山里取车。”

这边白小钰一路平安到家门前,气还没喘匀,又向地里跑去,一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顶着一身泥壳到地里的时候白阿母都没认出来这是自家二丫。

还是她开口说话才认出:“阿父阿母,我们遇上强盗了!···”还没说完,白阿母就骇了一跳打断道:“强盗?!你不是在家呆着,强盗进乡里了?”

白小钰弯着腰双手支着膝盖,摇摇头,努力喘了口气道:“不是,我和大兄二兄一起进城了,回来的路上碰上两个强盗···”

白阿母顿时明白过来,厉声道:“他们让你回来报信?”

白小钰拼命点头,刚要继续说话,白阿母一摆手又打断,“那还傻站这儿干嘛,抄家伙,边走边说。”

于是一边叫白阿父和白大丫抄家伙,一边往旁边同乡的地里走着喊人:“大牛,他三伯,族侄儿,不得了了,强盗把俺家大壮二柱给抢了!是!他俩今儿去县城里粜米,回来路上给人跟上了。这不,让二丫跑回来喊人,那俩小子还在芦苇荡呢!”

白阿母一路走一路叫人,一边应付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白小钰坐在白阿父的臂弯,抱着白阿父的脖子在一旁补充道:“阿母,大兄还在那个窝窝头山脚下,二兄说他去找大兄了。”

同乡人之间向来是互帮互助,尤其是来了盗匪,更是同仇敌忾。叫了这个,这个就会叫那个,就这么一个连一个,最后这一片地十几家几乎家家都出了人。

天色渐暗,一群人扛着锄头,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往芦苇荡而来。芦苇荡这儿没人,又沿着河岸往县城方向走,走着走着竟瞧见俩泥人,一个拖着另一个,白小钰指着大叫:“就是他们!”

众人一听,立马把两人团团围住,议论起来。

有谨慎的确认没找错人的:“站住!你们两个贼人可是强抢白家小子的钱财?”

有议论二人的一身泥的:“这俩也糊了一身泥,黑灯瞎火的,要不是他们也沿着河走跟咱们撞上了,俺还真没看出来这是俩人儿~”

有看着瘦子的小个子嗤之以鼻的:“就这小鳖孙的小身板儿,俺一拳就给他撂倒了,还能当强盗?嘁~”

······

白阿母站在人群最里面,问那站着的瘦子道:“这贼人!我问你,可得老实回话,要不然我身后的乡亲们可是不依!我家二柱可是回头往西边去了?”

也算他们倒霉,没走一会儿,那大方脸竟突然晕倒了,估计是真的马蜂中毒了,那瘦子拖着自家兄弟花了一个时辰才走了这二里路,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头小羊驮上了死沉死沉的老牛,恨不得累得背过气。

现在看到这群人,心中竟奇异地升起了一种解脱感,讨好地答道:“是是是,小兄弟说他要去找他大兄,哦,他大兄就在西边儿的那矮山脚下,他临走时还告诉了俺这个涂泥防马蜂的法子,真是个好人啊,您就是小兄弟他阿母?说来真是对不住,俺哥俩也是饿的不行了,从南边一路逃难过来,十来天了一口饭都没吃上,一时猪油蒙了心,真是对不住······”

白阿母摆摆手,不再听下去,将瘦子腰间自家的麻袋子一把拽了过来,数了数里面的钱,转身把锄头往地上磕了磕,示意大家静静,说道:“诸位乡亲,我家大壮和二柱看来还在西边儿,我和他阿父得继续去找,不过这两个贼人也不能放过,咱们还是兵分两路,留几个人压着他俩回乡,剩下的乡亲跟我们去找人,如何?”

众人纷纷称是,于是剩下十来人继续往西边山脚下寻来。

白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把鹿车推下了山。

他个子不高,力气也小,那车子藏得地方也没有路下山,一不留神就把不住车,车滑下去老远,把他也带着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泥壳刚开始还能保护着他,后来摔得多了,终是露出了自己的皮肉,两条胳膊和腿上愣是摔得没一块儿好肉。

但是他不得不咬着牙坚持,因为他不确定有没有人来救,白大壮还在地上躺着,只有自己才最靠得住。

因此,当远远的看到乡亲们的火把来时,他突然心里一暖,对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有了一丝归属,一个“得救了”的信号迅速从大脑传遍他的全身,让他的所有器官都开始抗议,肚子饿的咕咕叫,嘴巴渴的不得了,胳膊腿屁股上的伤痕火辣辣的疼。

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瘫在了地上,和白大壮躺成一排,静静地听着远处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由远及近而来,眼皮渐渐得重的抬不起来,可脑袋却异常清醒,有家人牵挂的奇异感觉给了他全新的体验,让他新奇不已,他闭上眼睛,体会着。

想到“家人的牵挂“,母亲对自己的冷漠目光和抱怨又忍不住地浮上心头,又不觉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没有了我她想必会很高兴的吧?呵,父亲也许还不知道我消失了,也不知那个连年累月见不到的人还会不会担心?


白阿母远远地看到地上躺着的俩人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泪水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举着火把快步上前,走近后看到白二柱扭过头来看着自己,白大壮的胸膛一起一伏,白阿母意识到他二人都还活着,刚刚不过是自己吓自己,方重重松了一口气,问道:“二柱,你怎么样?可起得来?”

叫了好几声,愣神的白墨才意识回笼,赶忙费力得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想像之前的自己一样淡定的回答,却一下子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道:“我没事儿,就是下山的时候摔了几下。”

白阿母又问:“你大兄咋样?”

白墨答道:“大兄他脑袋上破了个洞,不过我来的时候土就糊住了,早就不流血了,就他后脑勺这儿。”

白阿母顺着白墨指着的地方看,轻轻地扭动了一下白大壮的脑袋,果然看到一片黄土糊住洇着血迹的伤口,她扭头叫大伙帮忙一起把白大壮抬到鹿车上,又让白墨坐在独轮另一侧扶着白大壮的脑袋,白阿父推车,自己在一旁举着火把。

众人边走边问白墨事情经过,白墨老实把他们兄妹三人是如何在山尖望见流民,如何避开,如何被其中二人尾随,白大壮如何断后拖延,自己如何捅了马蜂窝,如何被骗被抓住抢了钱,如何让白小钰回家报信,如何回来寻白大壮和取车,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但他说到后来也就只有白阿母在听。

乡里人一听到“流民”、“二人尾随”,就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本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两个流贼,没想到竟是一大波流民。

“县城外如今定是围满了流民,县尊大人说不定已经封城了,昨天还好好儿的,怎么一眨眼这伙流民就从天而降了!”

“什么从天而降,又不是天兵!二柱不是说他们是从山南边来的,怪不得我大侄儿前月去新野收货,到现在也没回来,我看定是新野乱了!”

“你们听说过没有?年前我听说北边鲁阳反贼作乱,不得了了,那伙反贼凶得很!冲进县衙就把县令杀了,还把县令夫人给······”

“咳咳!胡诌什么!娃子还在这儿!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话题就是这样说着说着跑偏了的,还好白家三伯及时制止,不然可能会跑偏到天际。

白家三伯是乡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名存孝,瘦瘦高高的,常穿一身青色长衫,不是白墨的亲三伯,已出了五服,不过毕竟一个族里的,也就三伯三伯的叫,白存孝闲来无事也愿意教教乡里孩童识字,说起来也算半个蒙师,家家户户逢年节都会送上一条腊肉或是几斤粟米作为师礼,因此颇受乡里人敬重。

白存孝严肃地瞪了那位嘴上不把门的一眼,说道:“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坏了,去年北边鲁阳反贼我也听说了,说是有好几千人,那伙人跑到山里,官府至今也没能法办。现在南边又乱了,咱们夹在中间,得好好寻思个活路出来呐!”众人纷纷应是。

一行人边走边商量着,远远地就看到乡口的槐树下围了一圈火把,走近了,果然是那两个贼人和先行一步的乡里人,两个贼背靠背被绑在老槐树上。

白三老早已听到消息赶来主持大局,审问二贼,不再是寻常笑眯眯的样子,皱着眉问道:“存孝和汉强回来了,汉强家的俩小子可好?”汉强就是白阿父,是白阿父的大父请人给起的,花了五斛粟米,白阿父常常引以为豪。白汉强只是答道:“大壮被贼人砸了脑袋,还昏着,二柱倒是没啥事儿。”

白存孝知道白汉强不善言辞,便主动跟白三老交谈。

双方你来我往问答一会,大致还原了事情经过,基本确定南面反贼作乱,众人皆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谁都知道一旦没了王法,他们这些手无寸铁只会种地的肯定是会遭殃的,尤其是没能力搬入县城的人家,可如今除了商量出来前途未卜之外,竟无法可想,难免让人愁苦。

白存孝和白三老商量了一会儿,白三老高声道:“诸位乡亲,眼看乱民就要来,为今之计,入城为上啊!入了县城,县尊大人定会庇护吾等!······”

话没说完,就有人应道:“三老说得对!今晚俺就收拾家当,明儿一早就往县城里去!”

白三老连忙挥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噤声,再次抬高音量喊道:“不急不急!诸位乡亲——先听我一言,摆在眼前的难处是,县城外现在定是围满了流民,已封城戒严,吾等若欲入城,还需几名勇士充作先行军,为大家进城去打探消息才行!”

白存孝见白三老声嘶力竭,拍了拍白三老的手,自己继续补充说道:“黑娃,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说走就走。可乡里都是拖家带口的,不说家当,就是鸡鸭牛羊也不好往城里赶,县城外的流民说不得就一哄而上把我们抢个干干净净。因此必须要先让人去打探,若是事不可为,吾等也可躲进东边的连阴山。”

连阴山山脉绵延数十里,山势虽不陡峭,却蜿蜒曲折,植被茂密,中有山泉流淌,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众人都觉得白存孝和白三老如此安排确实妥当,当即便有包括白汉强、黑娃在内的六名乡人自告奋勇,约定明早和白存孝一起去县城。

说定如此行事,众人便散去,也不管那绑在树上的二贼,槐树有五人合抱粗细,两人中间隔得老远,倒不怕二人会趁机解了绳子逃脱。

······

当晚回到自家西屋,白墨和白小钰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白大壮,与白大丫低声议论着白日的流民。

等到三人都睡过去之后,白小钰翻了个身,骂了声“shit!”,她没看到,隔着一道竹帘的白墨也没有睡着,睁着大大的眼睛,听到她那句骂嘴角轻轻扬起。

孩童以为这次的两个笨贼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但是大人们却知道这二人是会带来狼群的恶狼。

白阿父和白阿母在东屋沉默着,他们非常清楚如今的情势有多么危急,县城不一定进得去,就算县尊大人开恩放行,城外那些饿的不行的流民也一定会见人就抢。

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糟糕,他们不是什么有亲戚在城里的乡绅,大概率是进不了城,一旦进不了城,被流民冲击,一家人的口粮很可能一粒米也剩不下。

只能躲进连阴山里。可家里连鹿车也无,该怎么把口粮运到山里也是个问题。更别说家里还有一个昏迷的病人。

终于白阿母先开口道:“明儿我和大丫二柱做个筏子,无论如何,大壮我们不能丢下,六十石粮食拿两石进山里,剩下的分开藏起来,我明儿好好找找地方。好在咱家没有活物儿,不用赶鸡鸭,进山里鸡鸭保不齐喂了谁。”

白阿父应道:“你先在家收拾着,明儿我去县城看看能不能进,不能我立马回来找你,咱们一起进山。”

白阿母应了声好,仍是睁着眼睛躺在那,白阿父在一旁闭着眼拍了拍她的手,道:“睡罢。”

白阿母叹了口气,也合上了眼。

屋里安静下来,可屋外树叶的沙沙声、蛙叫声、蛐蛐的鸣叫声却杂乱不堪,扰的人心烦意乱,辗转反侧,许久方歇。眨眼又平明,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之时,白阿父已经吃罢早饭准备出发了,白阿母神色略有憔悴,却仍打起精神露了个笑脸,让白阿父放心去县城,“我和孩子们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而后白阿母便开始按照昨晚的计划忙活,招呼了白大丫白墨各背上半石粮,她自己背上一石,艰难地往西边竹林里去,准备在那藏上两石粮,之后再砍竹子来做筏子。

白小钰留在西屋照看白大壮,顺便把一石粮袋再分成两个半石袋子,方便随后兄弟姊妹背负,正在她把大袋子口装到小袋子口里,抱着大袋子倒米时,白大壮竟然醒了,还自己走出屋来,摸着后脑勺傻乎乎地问道:“二丫?咱们回来啦,你这是在干啥?”

“大兄你醒啦!阿母说乱民要来抢咱家的粮,让我把粮食分成小袋的好拿。阿母和阿姊二兄都去砍竹子了,说是要做个竹筏来抬你呢!你能自己走了吗?”

“我就有一点晕乎乎,能走,就是走不快。你快去跟阿母她们讲竹筏不用做了,我在这分粮。”

白小钰道了声“那你自己慢点儿”便飞奔去竹林。

白阿母她们把两石粮食藏在了在之前就发现的一口的枯井里,那井位于竹林深处,且周围长满了低矮灌木,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藏好后她们正要开始砍竹子,收到白小钰带来的好消息,具是高兴不已,白阿母道:“也不必砍竹子了,咱们抓紧时间多来回几趟,把粮食运来这儿。”

于是四人一齐回家去,见白大壮果然行动无碍,白阿母便让白大壮和白小钰在家舂米,她和白墨便又背着粮食去了竹林,如此往返几趟,直到日落西山,都是累的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成果自然也有,三十二石粮食被藏到了枯井之中。白小钰还在白阿母做的竹井盖上洒了厚厚一层竹叶,这样除非本来就知道地方,否则哪怕是踩在井上也发觉不了。

白墨看着白小钰熟练的布置落叶的样子,眼中闪了一丝莫名的光。白阿母夸奖了一句:“还是二丫心细妥帖~”其余三人也都称赞。


白阿父带着一身落日余晖回到了家里,知道白大壮已醒来,带着笑容对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县尊大人命人安抚流民,同时让周边的乡邻都进城,还说要乡亲们帮助守城。”

白阿母也露出由衷的笑容道:“守城好!总比咱们在山里当野人强百倍!白天我带着孩子们把一半粮食都藏到了西边竹林里,你看剩下的一半怎么好?”

白阿父摇了摇头,道:“没多少时间哩!县尊大人让我们明日一早就进城去,去晚了可就不等了。他三伯说是因为后面的乱民要来哩!咱们自家多做点干粮带上,剩下的就放家里。今晚和明早都吃顿饱的,大壮二柱你俩去给乡口那俩贼人送口吃的,都是苦命人,他们打了你们,自个儿也被蛰的够呛,去把话说开了,就说明儿我们去县城也会带上他们。”

白大壮倒也不记仇,就问道:“带上他们?”

白阿父道:“对,自然是要将他们交给官府的,难不成咱们自个儿把人家打杀喽?人饿极了为抢口吃的啥事儿干不出来,也不是啥恶人,以为你们小孩儿好欺负罢了。”

白大壮和白墨便听话的拿上两个窝窝头并两碗水,粥还没煮好,趁着太阳刚刚下山,天色还没暗下来,结伴往乡口槐树去。

到那一看,两个贼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被绑着,身上的泥都干巴得成了泥壳,他们的手被绑在身侧动不得,上半身的泥壳完好无损,只腿上的泥壳掉了好多,隔着泥都能看出来大方脸头脸上肿起来好多好大的包,看起来颇为可怜,那瘦子的也强不到哪去。

两人一路流亡到这儿又连着两天滴水未进,嘴唇早已干裂,蔫头耷脑的靠坐在树根,听到来人动静,瘦子便抬眼来看,见是白家兄弟,眼睛顿时瞪大嚎叫道:“你们想干嘛?!杀人是要偿命的!救命啊!救命啊!”嚎叫一半想到这是人家的地盘,自家被绑在树上如待宰的羔羊,话风又一转惨兮兮地求饶道:“好汉饶命啊!是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二位竟是如此少年英雄,我们两兄弟从南边一路乞讨过来,实在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才摸了老虎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们的小命吧!”他一边求饶一边拼命地挣扎,两条腿在地上蹬蹉着,可蹬了半天仍是在原地。

白墨也不阻止他,好整以暇地看戏,白大壮是个憨厚的,开口道:“你别怕,俺们就是怕你俩饿死了,给你俩送点吃的垫垫,也不是啥好饭,凑合着吃吧。”

瘦子转着眼珠,将信将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白墨看出来他不信,也不点破,只是把竹筒倾斜着就到他嘴边,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的?”

瘦子老实应道:“我叫梁宽,我大兄梁广,我们从南边新野来的。”

再低头就着竹筒喝水,喝了几口不过瘾,讨好道:“小兄弟,劳烦高一点儿。”

白墨并不知道新野是哪里,也不露怯,把竹筒抬高一点儿,接着问道:“新野离我们育阳多远啊?你们走了多久过来的?”

梁宽背面的树后就绑着他大兄梁广,白大壮也在喂梁广水,梁广两只眼泡都肿起来,只剩下两条缝,听到白墨的问话高声答道:“新野离这儿少说一百里地,俺们一路过来,整整走了两天,这一路上饿得头晕眼花,只差啃树皮了。这才···咳咳,咱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哈哈。你们哥俩是好人,昨天是我哥俩对不住了。”

白大壮说道:“俺阿父说了,大家都是苦命人,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也不会想当强盗。俺们也不会打你们或者怎么样,明儿个一早就把你们带去县城,交给官府,之后就不关俺们的事儿了。俺听三伯说新野到俺们乡是八十里······”

梁宽本来正吃着窝窝头,听到前一句正心生感动,但还没来得及套近乎就接着听到后一句送官,一腔感动憋到胸膛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恰好咽了一大口窝窝头,直噎得自个儿上不来气。

白墨瞧着好笑,给他喂了水顺了顺,道:“我大兄是个实在人,有啥说啥,咱们虽没什么仇怨,但你们毕竟是犯了事儿,本就该送官,对吧?”

梁宽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个理,我们也认栽了。”

双方闲聊一会儿,算是口头上化解了先前的过节,天色渐暗,白家兄弟便回家来。

白墨看着深蓝的天空,想到已经因梁家两兄弟而死去的白二柱,想到冲突起因是两百个钱,因为两百钱,五个人赌上了性命,因为两百钱,上演了这一场生死追逐,最终一死四伤。

此时的白墨还不知道,白二丫也已经死去,为了这两百钱,葬送了两条鲜活的生命。

白墨一边想着一边应白大壮的提问讲他昏迷之后的事情,简单交待过后便说到白存孝“南边乱了”的推论。

白大壮眉头皱的跟白阿父一样紧,却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发愁。

二人回到家,与大家一起吃了顿饱饱的饭,天色已经全黑,各自回屋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凌晨,天空还是月亮和星星的时候,白家人便起来收拾行李,铺盖三条,一个不大不小的陶鼎,里面装着三陶碗和三木碗,碗间隙装着厨刀、剪刀、针线、火石、火镰等零碎东西,三大三小六袋粮食,一罐干饭,将做熟的粟米饭晒成干饭,随食随取,吃时把干饭投放进汤水中,就叫“飧”。

外加一袋窝窝头,一小袋盐、一罐腌萝卜、一罐腌竹笋,放在竹筐竹篮里挽着,各人随身带着竹筒盛水,也没有几件换洗衣物,一人一身衣裳都在身上穿着,白阿母挽着一个小包袱。

除了这屋子基本上能带的都给带上了。

一切收拾停当,天色也才蒙蒙亮,白大丫摸了摸竹门颇为不舍,看到门上挂的三只草编蚂蚱,忙解下来给了弟妹各一只,剩下一只整理了一下拿到白大壮面前,“大兄,之前你去服役,我编的时候就没算你的,我这只给你吧。”

“嗨,俺都多大人了,你留着自己玩儿。”

“我待会儿在路边扯根草再编一只就行了,咱们四兄妹一人一只,整整齐齐的嘛。”

白大壮于是收下放到怀里。

一家人谁也没空手,连最小的白小钰都背着个褡裢,到乡口一看,大伙都差不多,带的东西比他们家只多不少。

其中白三老家排场最为浩大,他家不仅有车,还有两辆,一辆牛车拉着大件的,一辆鹿车他儿子推着,另外还有一大家子人背着不少东西。

白墨给梁广梁宽解了绑,只捆着手,让二人走在队伍中间。

众人招呼着,缓缓往县城而去。

乡里到县城不过半日脚程,众人虽拖家带口,行得不快,但出门早,一路没歇,不过正午便到了县城南门外。

白存孝对白三老说道:“昨日我们来时,这儿还围满了流民,今日竟一个不见了,看来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县尊大人所言不虚,他果然已经安排妥当。”

白三老捋了捋胡须,道:“吾等之幸。存孝可有落脚处?不妨随老夫家去,你也知道,大儿姻亲就在城里,倒也便宜。”

白存孝作揖感谢,可不知为何却婉拒道:“三老好意,本不该推辞,奈何昨日已与汉强说好进城之后一同安顿······”

他转身看白阿父,白阿父离得稍远,其实根本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白阿母耳尖,在身后悄悄拧了一下白阿父的腰,白阿父就蒙蒙的顺势应和下来:“啊是,是说好一起的,有个照应。”

白三老也没有强求,不过顺嘴一问,问过便一马当先排到城门口现有的队伍后面,白存孝和白阿父白阿母走到后面和四个孩子汇合也排队入城。进城后白三老便施施然带着家小往东城富户区去了。

白存孝将梁广梁宽拦路抢劫的事告诉了城门吏,城门吏顺手就安排梁家兄弟在城墙下劈木头,帮助构筑防御工事,又指引着众人向西城区寻落脚地。

育阳县城并不大,东西宽二里,南北长三里,四方的黄土城墙也实在称不上坚固,不过好歹有个三米多高的城楼可作依托,溧河沿西城墙流淌而过,窄处也有十几米,不虞流民过河,因此,主要防御人手都在南城门和东城门。

白家乡一众人到西城区,入眼就是一片乱糟糟的窝棚,空气中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孩童的哭声,走近了发现是隔壁赵家乡的人跟一伙流民起了冲突。

赵家乡的赵大嘴家的一手在侧腰搂着个盆,一手指点着对面,用她一贯洪亮的嗓音高声道:“河就在外边,几步路就是,非要在大伙儿吃水的地儿洗尿布,还带个不懂事儿的娃儿,现在倒好,恁家娃儿这一尿,这井里的水俺们还怎么吃啊?啊?造孽!”

对面是一名年轻妇人,衣衫褴褛,头发也被推搡得散乱,怀里还搂着个被吓得嚎哭不停的三四岁男娃,她也不说话,只是半坐在地上低着头搂着孩子。

赵大嘴家的自己个儿膀大腰粗,最见不得这种柔柔弱弱的,恨声道:“你做这幅可怜样给谁看?说话啊!别整得好像俺欺负人似的!”又指了指那一圈不怀好意的看客,“还有你们,甭拿那眼神儿看人家,恶心人不恶心?跟没见过个妇人似的!走开走开——”

两边都骂完,她犹嫌不够,挥着胳膊打散人群,又把那年轻妇人从地上拉扯起来说道:“别以为装死就没事了,走,跟我去河边打水,拿上俺家桶。”

说着骂骂咧咧地往西边走了。

那年轻妇人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提着桶,低头跟在赵大嘴家的身后。


热闹看完了也就不在意了。

白家乡众人就安置在赵家乡的旁边,互相搭把手很快就起了一片简易草棚,一字排开,白汉强一家人在最西边紧挨着流民的地方,他们一家人将将安顿下来。

那城门吏就拿着一面铜锣,“当当当”的敲得震天响,一边敲一边喊道:“白家乡的十五岁以上男丁跟我走!”白存孝早前就交涉过,知其主要是奉命来带领白家乡之人去西城门听令。

如今汉朝男丁人人都是要服兵役的,众人见状也不慌乱,符合年岁的男人们很快站了出来,百十来号人跟着那城门吏离开。

白阿父和白大壮都去了,白阿母便指挥着三个半大孩童归置家当,将地上垫上厚厚的麦秆干草,再铺上自家铺盖,粮袋子就放在铺盖旁边,捡些形状大小合适的石头在棚外简单垒个圈,圈里放着陶罐和一路捡来的干柴,便于生火煮饭。

白小钰拿的东西最少,很快把她的褡裢归置好,仅六岁的孩童无事可做,便借着捡柴火的理由在自家草棚周围左右徘徊张望。

折腾了一通下来日头已是西斜,橘红色晚霞和蓝天的交界处泛着粉色,煞是好看,白小钰蹲在草地里拄着脑袋张望着远处天空中的飞鸟,她虽吟不出“卿云烂兮,鯥缦缦兮”那样的诗句,却不妨碍欣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不一会儿,白阿母已将家当都安置妥当,连麦饭也煮好了,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去,白阿父他们也带着一身臭汗回来。

就着腌黄瓜腌笋干吃了麦饭,再吃了一碗热汤,晚饭就算吃好了。

这一日天不亮就起来,一路扛着行李来县城,又被叫过去做苦力,白阿父还好,白大壮本就伤了脑袋没好,这下更是吃不消,回来就昏昏沉沉,晚饭都没吃多少。

白阿母一摸白大壮额头,果然烫的不行,晌午她打的水都给做了饭,白阿父只能去城门口挑水来给白大壮擦洗降温,白墨为了打探消息也主动陪着一起去,可谁知这一去竟是天全黑了都不回来。

白阿母久等不到,让白大丫看着白大壮,自己去东边不远处白存孝的草棚借水。

白存孝听说白汉强竟一去不回,便提了一桶水前来帮忙,正当他把水放下正要往西去城门处看看时,西边流民所在的窝棚处传来了一阵吵嚷声,白墨跑回来报信,说白阿父被人打了,这下白阿母也歇不住了,二人便和白家乡赵家乡好事者一同前往查看。

到那一看,白汉强被三五个流民按在地上揍,别的地方看不出,脸上已是挂彩,这还得了?本地人打心里就看不起流民,如今自己人被欺负,还是以多欺少,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得就打了起来,刚开始还有人留意要去解救白汉强,可黑灯瞎火的,打到后来连谁是谁都很难看得清楚,只靠呼喝的口音分辨是否自己人,白汉强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拳头,连忙抱头弯腰后退,想从战场上退出来,可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再也分不清方向,只能东挨一下西挨一下得往一个方向瞎跑,正跑着听到前面自家老妻和儿子的声音,这才循着声儿脱离战场。

一伙人直打了半个时辰,才被赶来的士卒举着火把围住,仍是那城门吏敲着锣,众人的火气在见到官兵时就消了大半,听到这锣声,便都跪倒在地。

为首一人年近不惑,身材魁梧,一身官服在身更显威武,正是育阳县县尉。

他上前一步,什么都不问,直接大声呵斥道:“县尊大人有令,战时敢犯宵禁者杀无赦!”

一句话吓得众人都惶恐不安,尤其是那伙流民,埋着头瑟瑟发抖,其中的两个一高一矮还悄悄地跪远了些。

又听到县尉话音稍缓道:“不过念在尔等初犯,不可不教而诛,特命我等前来宣示律令,且都听好了。现下刁民四起,流贼四窜,凡我育阳县城所辖百姓,有私自与乱民勾结,指引道路、供给饮食者,即犯通行饮食罪,当枭首!胆敢窝藏匪首者,犯首匿罪,处弃市之刑!今日尔等无故聚集,意欲何为?”

白存孝与白汉强跪在一起,见县尉问话无人应答,悄声问白汉强怎么回事,白汉强低声回道:“俺提着水走到这儿,听着这个窝棚里有动静,听着——听着——唉,反正听着那几个小子就不是好人,俺就往里瞅了一眼,果然是他们在欺负女人,那哪行呢···”

说着说着激动得声音都高了起来,大家都被县尉吓得不敢说话,他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响亮,一下子就成了目光焦点。

县尉点了点白汉强:“你来说,从头儿说。”

白汉强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就就这这那那半天。

白墨实在无法,只好代为答话,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完,称白汉强乃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之义举,请县尉宽宏。

白存孝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也不知是赞许白汉强还是白墨。

县尉名赵平城,时人尚武,之前北边匈奴动不动就南下掳掠,粮草铁器女人,就没有他们不缺的,缺了就来大汉抢。因此大汉人人都对奸淫掳掠之事深恶痛绝,赵平城尤甚,因他年轻时曾去边疆戍守,亲眼见过不少惨事。

如今见是流民欺侮女人,打断白存孝的求情,对着那十来个瑟瑟发抖的流民指着旁边的女人问道:“尔等可有欺侮那女子?”

其中两人便大呼冤枉,磕头不停,那小个子道:“俺哥俩是听到这边打起来了,瞧着一伙城里人欺负俺们外地人,才过来帮忙助拳、不是、拉架的!”

那大个子在一旁点头不止,补充道:“对对,拉架的,俺们可不知道他们在欺负女人咧!”

白汉强听着二人声音耳熟,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梁广梁宽两兄弟吗?

他却不知,梁家兄弟正是看出他是谁,才想着趁机下黑手报仇,毕竟在儿子那儿栽了从老子这儿找补回来,也算不亏了,谁知这次事情这么大,竟会扯上杀头的罪,这县尉不是枭首就是弃市,恁的吓人!

白汉强还傻呵呵地替二人说话:“大人,他们确实是后来的,先前棚里只有这三人,是我和三人打起来之后他们才来的。”

赵平城点头,斜睨着其余三人问道:“尔等可认罪?”

三人大惊忙磕头如捣蒜,其中脖颈上有片黑记的人呼道:“大人!冤枉啊大人!那女子叫荷花,是自愿与我兄弟睡的!我们都是从新野来的,一路上荷花还有她那个儿子吃喝都是我兄弟的,她男人死了,都是我们照应她!这怎么能算欺负她?不是我们她早不知道死哪了!”

白汉强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思量难道自己还真是冤枉了好人?可刚刚明明看到那女子是被强迫的,两人抓着手脚不让她动弹,这能是自愿?正要开口,白墨却抓住他的袖口微微摇头,又示意他看县尉。

果然赵平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指了指那人又指了指荷花,道:“你闭嘴,你来说。你是否自愿?”

白汉强认出荷花正是晌午在井边被赵大嘴家的嚷嚷的那女子,她生得小鼻子小嘴,柔柔弱弱,发鬓散乱在白皙细颈一侧,跪在地上用一只手紧紧地拢着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依旧搂着自己的孩子,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

白汉强本以为她又要跟晌午那般不发一言,心里正着急,谁知她在听到县尉问话之后竟回话了,声音不急不徐,条理清晰,“县尉容禀,妾本是新野县周家乡周德旺家的新妇周卫氏,新野突发暴乱,夫君便带着君姑、妾与孩儿逃命,途中不慎丧命,只留君姑与妾带着孩儿和少许家当。可就是这些许钱粮,惹来这三个狼心狗肺的,害死君姑,又将我······妾虽受辱,但夫君唯一的血脉还在,妾······”她说到这里,红了眼眶,低头抹了抹又准备接着陈情。

赵平城挥了挥手道:“你不必再言,本官自有论断。”

环视四周之人,大声道:“大汉律令:强与人奸者,弃市!死罪欲腐者,许之。尔等自选罢。来人!将三人押送至县衙大牢。”

本就围在旁边的士卒上前,两人一组抓人, 那三人欺侮女子在行,面对官兵却毫无反抗之力,轻而易举就被抓住押走。

众人纷纷拍手称快。

赵平城虎着脸道:“战时敢犯宵禁者杀无赦!这么快就都忘了?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众人却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纷纷议论着回自家去了。

卫荷花跪地磕了三个头,目光楚楚地看着赵平城道:“大人的大恩大德,妾只能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赵平城不由暗自可惜,这样一个美貌动人宜室宜家的女子竟接连失家丧夫,经历了那般折辱,道:“不过是分内之事,不必报答,我姓赵,名平城。”

卫荷花跪在地上道:“今后每逢朔望,妾都会为大人祈福,愿老天保佑赵大人身强体健,官运亨通。”

赵平城从腰带里翻出十文钱,随手给了那小儿,转头对卫荷花道:“最近不太平的很,这点钱拿去给娃娃买点吃食,我还有公事,告辞。”

说完也不待卫荷花推辞就转身离开了。

卫荷花又要跟白汉强道谢,吓得白汉强落荒而逃,白存孝和白阿母在后边看得好笑不已。

白汉强跑到一半,一拍脑门儿道:“哎呀,忘了我那桶水!”说着又着急忙慌地回头要去取,白墨连忙喊住他,将自己右手的水桶提起来给他看。

白汉强这才安定下来,将水桶接过来自己提着,笑着对白存孝道:“瞧俺这怂样,俺就是受不得人家那么谢,俺可不像县尉大人还能当啥事儿没有的,俺不行,不过是打了一架,可受不得人跪——夭寿咧!”

白存孝赞道:“汉强贤弟一直就是仁义良善之人,施恩不图报,此乃大善!”

白汉强不好意思道:“不说咧不说咧,大壮还等着水呢,咱们回去吧。”

回到草棚,白阿母对白存孝道了谢,白存孝便告辞离开,白阿母便忙着检查白阿父的伤口,又指挥着白墨给白大壮擦洗降温。一通忙活暂且不提。


另一边三流民被一路押回县衙,县长褚广德正在二堂办公。

大汉法令规定,人口万户以上的县,县官称县令,秩六百石至千石;万户以下的称长,秩三百石至五百石。

育阳县下辖十三乡,登记造册的不过八千余户,褚广德其实只是县长,但百姓并不知个中内情,县长县令一并称县尊。

褚广德其人倒很有当县令的志气,上任不过三月,已经将二百余户隐户都吸引到县里来登记户籍,重归庶民。

不仅如此,在看到新野来的难民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如何把这些百姓留住,让他们在育阳安家落户,为此他不仅奔走号召城中乡绅富户出资出粮守城,以工代赈安排难民,还在得知会有新野乱民攻打县城时,第一时间召集各乡乡百姓来县城,一方面避难,一方面帮助城防。

如此短的时间内做了这么多事,县衙常常深夜灯火通明。

县长褚广德只身赴任,并无家眷,唯一书童青案常伴左右。

青案眼见自家郎君今日从寅时忙到亥时,且还要再忙下去的这势头,忍不住提醒道:“郎君,寅时二刻了···”

正当这时,门子来报,道县尉赵平城抓到三个强奸妇女的流民,青案只好闭口不言。

褚广德听到“流民”二字皱了皱眉,起身往大堂去。

大堂正中屏风画着“山水朝阳图”,与二堂的“松鹤延年图”相比,更显庄严肃穆,恢宏大气。

山正、水清、日明即“清正廉明”,与官阁牌匾上的“明镜高悬”有异曲同工之妙,官阁即屏风前被四根柱子围住高出地面约一尺的空间,也是审理大案要案命案的地方。

褚广德在官阁坐定,台下县尉赵平城先禀明事情原委,而后将堂外三流民带了上来请县尊定夺。

褚广德问道:“赵县尉为何不将那妇人并证人一同带来?”

赵平城暗叫不好,前一任县长没有这么勤政,过了酉时一向不审理案件,只是例行汇报收押,第二日再审,一时习惯没有改过来,这理由如何能说?

灵机一动道:“禀县尊,那妇人还有一三岁稚子,啼哭不已,实难脱身。那证人的儿子高烧不退,也急等那人回去照料,属下便允其稍后再来。”

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悄悄给手下人摆手,手下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开。

褚广德也不拆穿这拙劣的借口,道了声:“原来如此,等一等倒也无妨。”

转而审问那三流民,“县尉告尔等三人强奸妇女,尔等可认罪?”

三流民又是一通磕头喊冤枉,道那妇人是自愿的,褚广德摆摆手,道:“周卫氏已是周家妇,何故作尔等新妇?且她原本家资颇丰,何故倒贴钱粮供给尔等一路吃喝。尔等就算不认,等人证来了,强奸罪便确凿无疑。本官再问,周家老媪可是尔等所杀?”三流民都痛哭流涕道不是,生怕再背上一桩杀人罪,忙老老实实地交代事情经过,却原来是这样。

那日周媪去河边取水,卫荷花本想一同前往,可儿子刚好要屙屎,她便在路旁看着孩子等待周媪,谁知周媪不慎落水。

早就心怀不轨的三人恰好旁观了周媪溺亡,便趁机围了上来,为了让卫荷花老实就范,就谎称周媪是三人谋害,卫荷花果然害怕,从此虽不情愿,却一直隐忍不发。

却没想到到了县城先是被白汉强撞破,又被县尉抓住,这才败露。

三流民交代完,县尉手下人已将白汉强、白存孝、卫荷花、及梁广梁宽两兄弟都带了来,褚广德再次跟几人重复确认了案情经过,并从三流民身上搜出周家的田契房契以及卫荷花和周媪的金银首饰若干,如此人证物证具全,便开口宣判:“强与人奸者,腐以为宫隶臣。服本刑二年,转服司寇刑一年,而后释放,合计刑期为三年。尔等可有不服?”见三流民都委顿在地,便又道,“签字画押。押入大牢,明日行刑。”

正在这时,有一小吏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叫:“不好了!县尊!探马来报,乱民已到城外东南五里亭!”

褚广德听闻,纳罕道:“竟是夜里来攻城?!如今百姓多夜不识路,他们如何行军?罢了,吾自以不变应万变。”

情势危急,他也顾不得思量那许多,命人将城中巡防的辅兵撤回至县衙待命,随时准备增补城门守卫,又发动县衙所有人手,包括文房、狱卒、仵作、侩子手等人,仅留人看守,其余人全部出动。

同时命令县尉赵平城去西城门和北城门组织城防事宜,前任县丞跟着前任县长告老还乡,县丞位至今空缺,褚广德只好自己守东城门和南城门。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皆听命行事。褚广德自己先到东门巡视城防,见城墙上五尺一卒,俱精神抖擞,城墙下滚木垒做山丘,金汁也烧了起来,略略安心,便又去南门察看。

白汉强和卫荷花二人在听到乱民到城外之后就被请出县衙,小吏只是匆匆叮嘱一句“速回住处”便回转。

二人心里不禁忐忑,恨不得脚底生风,飞快地奔回城西自家草棚。

白汉强刚刚跟家里人说完这个消息,赵县尉便带人来了。

仍是那城门吏敲锣,大声命令白日里做工的人集合,两排火把将整个贫民区都照得亮堂堂的。

众人听说乱民来攻城,也顾不得疲惫,纷纷招呼着开始干活,将白日里没垒好的滚木接着搬来垒好,金汁也挑来了满满五大缸。

大家伙虽不能上城墙守卫,但做了这些准备,多多少少都安心了些,再加上县尉大人亲自在城墙上喊话说援兵三日内必至,倒也不甚慌乱。

如此有条不紊准备了不过两刻钟,东城门和南城门果然来了乱民,哨兵的眼力都是最好的,可乱民距城门尚有百步,又是夜晚,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中间晃动着几团亮光。

乌泱泱一大片,没个阵型,没穿甲胄,甚至也没有兵器,不过是农家常见的锄头镰刀之类,有的甚至是棍子,他们中绝大多数都面黄肌瘦,神色麻木,只有零星十几个身体还健壮,穿着也较鲜亮,装备刀剑,举着火把,明显是能够夜晚行路起带头作用的人。

他们聚在南城门外,其中一人年约三十,一身短打,太阳穴鼓胀,眼神凌厉,率先开口道:“梅郎君,兄弟们已经到育阳城下,有何妙计尽可说了罢?”

头戴斗篷的青年从一旁举火把的仆人身后走出来,只露出一个下巴笑着应道:“马兄不必心急,到了这里,小弟还能食言不成?马兄没发现队伍里少了些兄弟吗?”

马伍心里一惊,转头举着火把将围过来的十几个人的头脸都仔细辨认了一遍,发现没有生面孔,只是少了五六个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故作场面道:“原来如此!不知梅郎君将我兄弟派去做——难道是——?”

梅郎君道:“马兄不愧是青帮执牛耳者,正是!小弟早已请孙兄六人混入前几日进城的流民之中,约定今晚起火为号,内外齐攻,两个时辰,料此城必破!”

育阳城西门贫民区,白家只剩五人在草棚,白阿母听到乱民攻城就开始打包铺盖,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本来也都还没来得及安置下来,倒也便宜。

万幸白大壮终于退烧醒来,白大丫给他熬了一碗热粥,他刚刚喝了一口,就听外面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便想去外面看看情况,谁知刚到棚子口,就闻到一股烧焦稻草的味道。

二弟白墨跑回来大喊:“阿母——旁边的棚子烧着了!咱们快跑吧!”

一家五口人人都连背再提,尽可能多拿东西,刚刚跑到空地,不过眨眼间,火势便蔓延了开来,眼瞧着这一片刚刚搭起来的草棚就全部被火海吞噬,一同被吞噬的还有他们的铺盖和部分粮食。

因为白阿父这个主劳力不在,白大壮又晕晕乎乎抗不了大粮袋,所以他们不得不丢下了大件的铺盖和两大袋粮食。

白小钰看着燃烧的火焰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是自己和白家人费了多大劲才运过来的粮食呀,难受!这古代人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过!一难受起来,记不得伪装,哭着就叫了一声“妈妈呀——”幸好周围乱糟糟的,也没人听到。

除了白墨,他最初只是打算跟着白家人先了解情况,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就抽身离开,上辈子丰富的野外探险经验让他能够很轻易的找个合适的深山老林,了此余生。因为他实在不习惯与“亲人”一起生活,不喜欢社交,对所谓的功名利禄也无甚兴趣。唯一感兴趣的人,可能跟自己隔了两千多年的时空距离。

可如今他就站在白二丫的身边,听到了这一声不符合时代特色的“妈妈呀”,再联想到之前的“shit”和那跟白小钰一样的画圈圈撒落叶的方式,白小钰和自己一起触摸到神秘的木牌,白二丫和白二柱几乎前后脚昏迷又醒来,这一切的一切几乎可以让他确定白二丫就是白小钰。

可是,之前跟白小钰也不太熟,只有穿越来的那次古村落探险,到底要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知道她撒花爱画圈圈呢?

难不成告诉她自己曾经偷看她?

不!绝对不行!

而且那只是巧合,不算偷窥。

谁让她在红楼之下的湖边撒花的时候自己刚好在楼上呢?

红楼是学校的公共设施,不能算自己故意偷窥,只是巧合罢了。

可是,其他的破绽只能证明白二丫也是穿越者,不能证实是白小钰······

白墨心里充斥着矛盾,白小钰的一次次破绽都在撩拨着他“相认”的神经,可是社恐加自尊阻止了他。

内心的天人交战表露在脸上,却是傻傻呆呆,眼也不眨地目视前方,好似也沉浸在悲伤之中。

白阿母抱住她的孩子们,安慰道:“没事,没事,咱们一家人还好好地在一起,这就行!”

白汉强刚刚和同乡一起将一根木头垒在墙根的木头山丘上,正坐在木头上歇息,突然听到一阵骚动,抬头一看,就看到自家方向着火了,远处似也有火光,乡亲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回跑,他也跑,守城不守城的也顾不得了。

回到草棚一看,果然这一片木制的草棚燃烧得噼啪作响,往远处一望,从居民区开始一直到草棚区都燃起了大火,火焰映照得半个天空都变红了。

白家乡、赵家乡和众流民都聚集在一旁空地,吵吵嚷嚷。

幸而白汉强刚刚到,就听到了自家二丫“阿父阿父我们在这儿”的叫声,他顺着声音方向看到了白大壮的身影,跑近了,确认自家六口齐刷刷都在,这才放心。

顺手把白阿母身旁的粮袋背起,白阿母告诉他粮食有两袋没拿出来,他摆了摆手道:“顾不得那么多了,人在就好。我回来的时候看着东边好像也着火了,这城里咋会突然起火咧?还要起都起?他三伯哪儿呢?”

白小钰眼尖,指着不远处喊道:“那儿!三伯在那儿!三伯——三伯——这儿!”

白存孝额头上都是汗,听到喊声几步过来,问道:“汉强你也回来了,我刚刚跟乡里人商量着,从北门出城,你们家可要走?”

白墨心想:一般情况下,哪怕是战乱,老百姓都不愿离家避祸,因为离开故乡便无家无地,从此之后就算是流民,身似浮萍,不知漂泊到何处才能落脚生根。哪怕到了新地方想要安定下来,他们只会种地,只能被迫成为地主的佃户,没有户籍,经常会受到不公平对待。总之,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更何况这是抛家舍业地流亡。

果然白汉强紧皱眉头问道:“出了城去哪儿?为啥不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躲?咱们也没啥好东西——”

白存孝摇头道:“不!乱民攻下县城之后,肯定会大肆抢掠财物,掳掠人丁,秩序不存,人命轻贱,怎么能拿自家性命赌彼辈是否有仁慈之心?”白存孝说得很快,明显已跟乡里人反复讲了许多遍。白汉强抬手抹了把汗,看了看白阿母,又看了看自家孩子们,仍是犹豫不决。

正当这时,只听到城中东南方向喧哗声大起,火光熏天,西城门的县尉赵平城正带着一队士卒奉命前去南门支援,

刚走到草棚处,就看到正对着的东面逃来一堆人,男女老少皆有,青壮跑在前面,嘴里大喊着:“快跑啊!城门破了!暴民进城了!”

白汉强只能下定决心出逃,白存孝转身去招呼白家乡众人,白汉强自己嘀咕道:“咱们离西门这么近,咋不从西门出城呢?还绕道北门?”

紧接着赵家乡人也从西城门处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西城门的桥断了,其实早就断了,城中的他们不知而已。

白存孝自然是知道的,守城之战,肯定会把护城河上的桥凿断,东南两方是乱民主攻方向,所以他招呼众人去北门。

白家乡赵家乡和之前从新野逃来的流民,三方汇合浩浩荡荡往北门而去。


县尉赵平城听到喊叫,仍然逆着人流往南而去,一路只见城中四处起火,百姓都乱作一团,心里明白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火制造混乱,其目的无非就是趁乱破开城门,便更加飞快地往嚎叫声最大的南城门靠近。

南城门处火势最大,在城内起火的同时,城外乱民开始了攻城,人群中出现了几十名弓箭手,箭头用火油浸透的麻布缠绕,往旁边人的火把上一点仰天就射,也不必看什么准头,若射不中墙上的士卒,也可以点燃城内的屋舍,南城墙内挨得近的草棚全都在燃烧,火光照亮了城头。

城墙不过两丈高,赵平城在墙脚就看到了城头着官服的县长,他三步并作两步沿着台阶上了城墙,距离褚县长只有五步远,正说着:“县尊,城中恐有奸细,属下已命人——”便清晰地看到一支箭射入了褚县长胸膛。

褚县长听到他的呼唤,正准备转身来迎他,身子前倾之势一顿,便从城墙上栽倒了下去。

赵平城大吼一声“县尊——”紧接着冲上去伸手想抓住褚县长,可却没能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褚县长的姜黄色裙裾淹没在城下的乱民之中。

回过神来,赵平城见众佐吏士卒皆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今晚哪怕是豁出命去,也必须得守在这里,热血涌上胸口,大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城破大伙一齐去下面见县尊!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该干啥干啥去!”

县尉赵平城打算豁出命,其他人却没有这般血勇,众人面面相觑,本就因城中起火而焦急的心再看到县长中箭坠城之后变得更加慌乱,如今听到县尉的话也只是暂时安定下来,按着惯性继续向城下射箭,间或扔两根滚木,只是弓箭手显得迟钝又散漫,城下搬运滚木的民夫听到消息跑了大半。

士气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玄妙,但它在战场上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甚至影响着一场攻城战的胜利天平。

当战场上的一方士卒人人都手足无措,甚至隐隐觉得不妙之时,士气无疑是低迷的,而这低迷敌人是最能感受的到的,他们还能迅速趁势而起。

比如当乱民们看到一个官员被己方神射手一箭射倒时,就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当他们发现头顶的箭雨不再那么密集,就眼冒绿光得向城墙不要命得扑过来;当他们发现可以借机接近城门时,就喊着号子扛着粗粗的木制攻城锤重重地撞向城门。

此消彼涨之下,城门每一次的“咚咚”撞击声都如丧钟一般,敲击在每一个守城的士卒心头,他们的心忍不住随之震颤,随之提高,提高,再提高,直到听到那一声刺耳的门闩断裂的“咔嚓”声,心已经提到不能再高,脑中绷紧的那根弦也终于断裂,溃败窜逃就开始了······

这一过程很快,不过两刻钟,快到县尉赵平城只是在城墙上走了两圈,喊了些没甚大用处的口号,还没想好办法提振士气、安抚民心,城就破了。

他甚至还在恍惚中,一边想着县长坠城身亡,自己若是坚守很可能也要步县长后尘,一边想着或许不要这官身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也是个选择,保住性命要紧。

谁曾想,给他徘徊左右的时间如此之短,他不知不觉中选择了“坚守”,城破了,他心里甚至松了一口气:可以毫无顾忌地逃命了。

赵平城知道其实县中好几家富户早已经从北门悄悄离开,去往北面的宛城,因此自家行李早就吩咐老仆打包好,家中亲人只有亡妻留下的一子,垂髫之龄,他也未续弦,平时老人家和小儿两人在家里倒也自在,可如今老幼二人难免让人担忧。

想到这里,在房檐屋后阴影中穿梭的他脚步更快了。

到得家中,老仆果然已经准备妥当,一辆双牛并架之车,车上一应物什俱全,剩下空间还能供两大一小乘坐,车里铺了褥子,自家儿子甚至还能在后面打横睡觉。

当下并无二话,逃命要紧,三人出发往北城门而去。

正走在半路,竟听到有人唤“赵县尉!赵县尉!”

原来是白家乡那一伙人,白墨认出了车上的赵县尉,连忙跟白汉强和白存孝招呼,他们紧走几步,跟在赵平城车旁打听消息。

赵平城知道大伙想问什么,黯然回道:“城已经破了,县尊大人中箭坠城,生死不知,城楼虽不高,可底下乱民无数,大人他又受着伤,恐怕是······”

就听队伍中流民七嘴八舌感慨道:“可怜褚县长,他可真是个好县长,要不是他身先士卒,也不能中箭咧。”

“唉,褚县长接俺们进城,还给俺们吃粥,真是好人不长命!”

白存孝问赵平城准备往哪里去,赵平城想到自家三口人,难免势单力薄,与白家乡人一同前去宛城一路上有个照应也好,于是对众人说道:“北边翻过两座山走百八十里就是棘阳城,也不大,但可以歇歇脚,再往北两百多里就是宛城,宛城城高墙厚,又是南阳郡府城所在,最是安全不过。前两天县中富户有好几家就已经动身前往,我也是如此打算。”

白存孝打蛇随棍上,立马建议不妨双方一同上路,双方你有情我有意,一拍即合。

赵平城也不嫌弃白家乡人手推车走得慢,毕竟自家牛车也不是多快,只是图个省力。自家人虽然有一老一幼,但自己知道路线,遇到危险,对方不说护住自家老幼,但在力所能及之内帮把手还是能的。

从两刻钟前城中火起,城中就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城破了”“走水了”的叫喊,如今城真的破了,这样的喊声却转为 “快跑啊”“杀人了”,乱民们冒着绿光的眼睛让他们皮包骨头的身材都显得无比凶恶,他们嚎叫着,像驱赶猎物的狼群,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毫不犹豫地砍杀面前的每一个人······

当守城士卒和衙役都死伤殆尽之时,真正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南城区所有来不及逃走的人家几乎无一幸免,乱民本就是饿着肚子攻城,从新野来育阳的路上,不停的有人在队伍中描绘破城之后的美好图景,随便吃的白面馒头,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再经过城门见血的厮杀,大大地激起了乱民们的凶性,反都反了,能活一日是一日,吃香的喝辣的,临死也要做个快活鬼!

就这样,他们见到民宅就破门而入,进去之后不论人物看见什么抢什么,有人敢反抗就杀!

一刻钟前,北城区丁字街柳宅,梳着两个羊角髻的小脑袋正倚门张望,女童名为柳萦,她肤色本来就白皙,婢女还给擦了粉,越发显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如今柳萦正皱着小眉头扣手指,口中问道:“阿母,阿父怎的还不回来呀?”

一风姿绰约的妇人伸手将柳萦拉回屋中,三下两下把她的发髻散了,重新给她在脑袋顶梳了个常见的奴仆包包头,说道:“不等了,去把敷的粉洗了,随便擦点油就行。”

柳萦洗好了,家中男仆也送了衣裳过来。

柳母给衣裳缝了内兜,装上金银首饰,让柳萦先穿着中衣坐好,用朱砂给她的手脸脖子胳膊腿都点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用眉笔先把眉毛画粗,再涂黑自己的手指,像擦腮红一样把脸庞也涂黑一层。

如此装扮一番柳萦之后,柳母给自己也卸了钗环,换上了粗布衣裳,束了冠,简单给自己也画了个“天花妆”,还粘了胡子。

口中叮嘱道:“财不可外露,你的两身中衣衣襟我也缝了金叶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若是万一我们走散了,你被发现女儿身,就说自己得了天花,记住了吗?”

柳父前日就回乡下了,他从县长组织守城开始就打算出城逃命,可他的父亲、族里人和自己亡母的陪嫁都还在老宅里,只能带着家丁回乡下

县城的房子不过买了一年,这两日不过是柳母指挥着老仆打包了一些家用的物什以及路上的口粮,大包小包的装了五大车,只等着柳父回来就出发。

柳母将家中仆人召集到大堂,把家中的铜钱都拿出来,看着堂中四五十号人老的老,弱的弱,说道:“粮食每户三石,昨日就已发给大伙。铜钱每户两贯,杨媪家多两贯,她当家的和两个儿郎都为我柳家卖命,这大家伙都是知道的。如今家主未归,县城已破,咱们也是时候散伙了,诸位的身契就在这里,”说到这儿,凤眼环顾四周接着道,“有愿自赎的,便可钱货两讫,离开柳家,自寻生路去。”

又顿了顿,才道:“若是打定主意跟着我母女二人一起出城,那便是我母女的恩人,他日与家主重逢,必有重赏!”

现在堂中众仆其实都是柳家世仆,只因前几日收到消息之时,柳父就已经做主放还一批自愿归家者,如今剩下的都是家中男人或子孙随柳父下乡的人,柳母再问一次,也只是鼓舞士气顺便再次确认众仆的忠心。

见众人并无一人有上前的意思,柳管家和杨媪对视一眼,身为内外院两个主管的两人便准备代众人谢赏再表表忠心,正要上前,就看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两个半大小子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地就报:“城破了!主母!城破了!小子还听到人嚷嚷县尊大人殉城了,也不知真假,城里全乱了!”

没有功夫再开大会,柳母当机立断,命令实在跑不快的四位的老人和七个孩童都上骡车。

剩下人其实也大都年逾四十,还有十个半大小子,连一个青壮都没有。

无论男女老少都举着火把在车旁护卫,柳管家的车在前头开路,自己的车在中间,略有些拳脚功夫的跛子柳五的车断后。

两辆马车,三辆牛车,两辆骡车,浩浩荡荡一行四十六人七辆车就出发了。


从出丁字街口到北城门这短短几百米的路途,柳家的车队就遭遇了三波不同的阻拦。

最初只是最后一辆车还没有拐出街口的时候,有个地痞觉得黑灯瞎火的有机可乘,就想在最后一辆车后面顺手牵羊袋粮食,谁知跛子柳五早有防范,指挥着车旁的少年护卫打了那地痞几棍子就给打跑了。

第二次是在主街上,被先前混进城放火的孙胜六人盯上了,他们先是在城中四处点火,后来就四处寻摸找“有钱人”,通过敲竹杠的方式跟那些富户说义军不会乱开杀戒,让他们不必担心,老实在家呆着。

至于拿了钱会不会真的兑现承,开玩笑,这是他孙胜能决定的事儿吗?他不过就是个听吩咐办事儿的,顺便捞点油水罢了。

你别说,东城区那些富户还真有好些家就信了,还孝敬了不少钱,当然,还有不少跑了,他就是带着兄弟跟过来看看还有没有肥羊可宰。

孙胜在街角抱着胸看了好一会儿柳家车队,笑着对身边的兄弟卖弄自己的眼光道:“瞧见没?七辆车的大肥羊,护卫却没一个青壮年,老的老,少的少,简直是剥了衣裳的美人送到咱哥几个面前,要是不上都对不起老天爷!”

说罢就带着兄弟们拦在柳管家的车前,笑着道:“老人家,义军进城,军纪严明,绝不会惊扰百姓,快快家去吧。”

柳管家心里暗骂,面上却显露,堆着笑道:“原来是义军兄弟,失敬失敬,不过小老儿可不敢做主,这就去请示家主。”

说着拱手下车,向柳母的车走去,孙胜他们也不上前,就堵在车前,嘻嘻笑骂着,肆无忌惮地猜测着这七辆车里该有多少金银珠宝。

柳母听到柳管家说了情况,回道:“将这块金子给他们,谢他们提醒。”

柳管家接过,小跑着又回到车前,陪着笑将五两金子奉上,故意举高给孙胜身后的手下看到金灿灿的马蹄金,然后道:“家主让老仆代为感谢提醒,特为兄弟们准备了喝茶钱,只是他近来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大伙,不便下车相见,这次出城也是听闻北边出了个神医,特地前去求医的,竟不知义军进城了,还望通融。”

孙胜笑容更盛,也没有啰嗦,道:“原来是病了,那可耽误不得,请吧。”

说完就利落地站到一边,让开了道。

身后一个兄弟道:“头儿,他们这么容易就拿出来块金子,要是······”

孙胜嘴角噙着笑,道:“人家老少加起来快五十号人,真要拼起命来,你拦得住?”

那人讪讪住口,孙胜接着说道,“但是真要打起来,咱们给他拖住,总能等来从南边进城的兄弟们,留下他一半人也不是不可能,可自个儿不说缺胳膊瘸腿,挡了人家的路说不得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何必呢?人家这么识趣,咱们就不能再纠缠,做人留一线,咱们又不是啥恶人,不过图个财罢了。”说到最后声音渐低,也不管身旁人听懂没有。

身旁的兄弟心里暗暗嘀咕:“咱们都杀人放火造反了,不是恶人是啥?”不过到底是没敢再言语。

第三次就是北城门前了,城门前堵了。

有不少东西两门逃来的百姓,他们通通都肩挑手扛大包小包,还有的乘着牛车骡车,逃命的时候,大伙都想往前挤,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这边人被挤过去了,行李太大挤掉了;那边大人挤过去了,孩子挤后面了;就这么着,已经挤到城门洞里的又想出来,还没挤进去的想进去,两相僵持,将宽十米的主街都堵的水泄不通。

听着南边传来乱民烧杀抢掠的声音,柳管家急得不行,这几百米怎么就如天堑一般难渡哪!

正一筹莫展之际,就看到拥挤的城门洞开始缓缓动了起来,原来是县尉赵平城亮出刀,将往回挤的人拉到一边,和白家乡的人把守住城门两侧,让拥堵在城门口的百姓们自觉到后面排队,这才让大伙都能够顺利通行。

好不容易出了城门,柳管家正要催马快走,却收到柳母派人来的传话,说是让问问赵县尉一家人要不要同行。

柳管家心里暗道:夫人只想到赵县尉家丁单薄,却没看到赵县尉已经跟白家乡人一伙了,白家乡那些人多是步行,哪怕有车也是手推,哪比得上自家都是畜力车,如今这种关口,难不成还要和这些人慢慢腾腾地一起走?可夫人的吩咐不能不听,只能盼着赵县尉能够弃白家乡人而选择和柳家同行了。

柳管家让车队先慢慢往前走着,自己带了两个小子去邀请赵县尉,仍是用的家主染病不能见客的借口。

赵县尉早看到柳家的七辆车了,可他的眼比之前孙胜的还尖,了解的情况也多,那日柳家主出城正好被他瞥见了,此时再一看这车队的情形,哪还猜不出是柳家主未归,柳夫人不得不仓皇出逃,护卫也没有,不过是些老弱家仆,自身难保,心中主意已定,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先是关怀问候柳家主了一番,再为难地表示自己已然和白家乡乡民约定同行,他们人多且行得慢,还是不耽误柳家的行程了。

柳管家其实无可无不可,委婉地劝赵县尉可以抛下白家乡人独自过来,再次遭到拒绝之后,不过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白家乡众人听说此事,十分感动。

白墨和白小钰无意中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不以为意,以及紧跟而来的白小钰的诧异,白墨灵光乍现而后借坡下驴的故作惊讶。

不以为意自然是因为柳家这伙人一看就是肥羊,还是又肥又好拿下的那种,傻子才愿意沾边,自然是混在他们这伙一看就穷的叮当响的、还有许多壮劳力的人群中间更安全,那赵县尉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没什么可感动的。

白小钰诧异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黄口小儿,这种事情连大人们都不一定能明白——对方的眼神儿是怎么回事儿?

而白墨则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相认”的机会,至少先把“老乡”的身份确认了,具体情况再具体分析。

于是两人开始了一方小心翼翼一方故作不知同样假装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跟着队伍边走边小声瞎聊。

“对了二兄,一直忘了问你,你明明会水,那天怎么落水也昏迷了?”

“额,这个,我也不清楚,就是脑袋突然很痛。”

“那你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你脑袋被敲了一竹竿,有可能轻微脑震荡的。”白小钰将“轻微脑震荡”说的很轻,刚刚好能够让白墨听到,离得稍远就听不清了。

白墨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本着“假装小心翼翼”的原则,傻傻问道:“没什么不舒服的啊,轻微脑震荡是脑袋轻轻被震了一下吗?那我确实是被敲了一竿子。”

白小钰气馁,暗自嘀咕,这到底是不是跟自己一起穿越来的同学啊?难道刚刚自己眼花看错了?不可能啊,那种略带嘲讽的眼神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九岁的农村小娃白二柱眼中啊?

再试试,她把白墨拉到旁边白大壮的火把之下,好看清楚白墨的表情,语调缓慢地轻声问道:“没有不舒服就好,我听人说这附近有个叫白土寨的村落,二兄你知道吗?”

白土寨就是白小钰和白墨穿越来之前探险的古村落名字,这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如果是一起穿越来的大学同学,肯定会有反应的。

白小钰说完就紧张地盯着白墨的脸,果然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微微瞪大的眼睛,略略抬高的眉毛以及眼角嘴角中透露出来的惊喜,并且听到了回答:“我知道,白土寨最有名的是一口神井,传说能通幽冥。”这就是当初社团将探险活动选在白土寨的原因,也是印在广告页上吸引学生报名的宣传语。

巨大的惊喜充斥着白小钰的头脑,让她顾不得去在意这回答的声调略显平淡,不够激动。能够与他跨越两千多年的异时空相遇,这已经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喜悦之情可以表达的了,甚至他上辈子不论是哪个同学,熟悉与否,都不重要了,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啊?

白墨所有的“惊喜”微表情都是 “故作惊喜之态”罢了,可他眼看着白小钰因营养不良而苍白的面庞浮现出一片红霞,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因激动而急剧加速,甚至连路也顾不得走,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便知道白小钰是真的万分惊喜。一时心中的喜悦也真了几分。

白小钰呆了一会儿,在白大壮的催促下终于醒过神来,继续上路。

她刚刚把所有参加探险活动的自己记得名字的大学同学都想了一遍,可惜自己实在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根本没有留意白二柱平时的一举一动,更别提发现他的破绽,再和有嫌疑的同学对上号。天知道,她每天只是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在这很明显不太平的世界活下来,哪里顾得上怀疑身边的小伙伴是不是穿越者?

没办法,只得开口问:“那个,二兄,你原来的身份方便透露一下吗?”

“翟墨”

!!!完蛋!不认识!之前的社团活动中完全不记得有这个名字啊!应该是新进社团的同学,作为大一的小萌新,还是叫学长吧:“噢——翟墨学长,你好,请问你之前是学哪个专业的?”

努力用最得体的微笑给学长留下个好印象的白小钰并不知道,其实白墨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初级玩家的古村落探险活动。而且就是奔着观察白小钰才来的。

他从小就喜欢户外探险活动,亲爹虽然总看不到人影,但是钱没少给他花,未成年时逼不得已参加各种夏令营和一群人一起活动,十八岁成人礼之后他便一直是独自进行野外探险。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学校里的社团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除了这一次,因为想要看看白小钰是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因此,他隐瞒了自己的白姓,改作母姓翟。

“土木工程专业,大四。你呢?”其实白墨知道白小钰是英语专业的,只是照例问一下,假装不知道。

“哦抱歉,太激动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小钰,英语专业大一新生。学长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好歹在这里还有些用处,最起码比我这个英语专业真是强太多了。”白小钰心里默默吐槽:穿越回汉朝,英语知识可谓是最没用的知识了,哪怕搞外交,古英语咱也不懂啊,实在是太惨!

接着想法子搞关系,“翟墨学长的土木工程专业应该会学怎么做水泥吧?这可是一大杀器,修路造桥盖房子,用水泥可比现在的泥土好用多了!”

白墨点点头,“略记得一些。”

正当白小钰准备再接再厉,继续托马斯螺旋彩虹屁,乖巧地来一句“学长真厉害!以后就请学长多多关照了——”的时候,队伍前出现了骚动。

此时正值后半夜夜色最浓之时,若不是为了逃命,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赶路。因为时下百姓多患有“夜盲症”,到了晚上就看不清路。

现代医学研究是因为缺乏维生素A,需要多吃胡萝卜、鱼肝油、猪肝、鸡蛋等,可是直到元代胡萝卜才传过来,鱼肝油也没有,猪肝也很少,宰一头猪才一个猪肝,一年到头乡里也宰不了几头猪,吃不了几回肉,鸡蛋也算荤食,哪怕有养鸡的人家也是优先拿去卖钱,自个舍不得吃。

所以夜间行路难,他们这个队伍是由赵县尉领队,其他人都是跟着前面人的亮光走。

白家乡人在前,赵家乡人在后,新野流民在最后。

不过有两个新野流民却跟在白汉强家后面,正是梁广和梁宽两兄弟,他们虽犯了事,可县城都破了,县长都下落不明了,也没人非要追究他们,他们没有粮食,又知道白汉强一家人是好心人,就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之前不是白墨给送了饭嘛,就从这儿知道的。

白大壮还晕乎着,两兄弟就帮着白家扛粮食行李,哥俩眼神也好使,体力也好,大伙休息时也帮忙在前方探路跑腿。

骚动就是梁宽带回来的,前去探路回来,他向赵县尉汇报前方的喇叭谷有厮杀声,听着像是山匪劫掠,远远地他也看不太清,只瞧着火把有上百个,呼喝声不停。

众人听到纷纷慌了神,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赵县尉皱着眉推断到:“火把上百,人数应有三五百,我们人数虽众,可手无利刃,匪徒凶悍,不可力敌。”

白存孝就跟在赵县尉牛车旁,闻言应道:“可是这里离县城这么近,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伙人数这么多的山匪呢?”

赵县尉应道:“确实,这喇叭谷离县城不过十几里,我前月还走过,从不曾有匪徒占山。难不成北边也乱了?不可能。说明他们不是匪徒,那就是育阳县的百姓,也有可能是从新野来的流民,并没有多少战力。不过是见前面一波人人少好欺负,趁机劫掠罢了。”

一白家乡乡民好奇问道:“被劫的那帮人会不会是之前在城门走到我们前面的那好多马车?他们走的快。”

梁宽哦了一声道:“好像真是,我离得远看不清有多少人,只看到有不少车架被堵在谷口。”

赵县尉定下了心神,遗憾道:“应是柳家的车马,他们总共几十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白小钰于是悄悄跟旁边的白墨出主意道:“学长学长,反正咱们也是要想办法过喇叭谷,不如早点去,还能把柳家的人救下来。咱们这里少说七八百人,每个人都点了火把,然后大家伙一起喊‘义军来也’,哪怕是真的山匪也会吓得落荒而逃的,学长觉得呢?”

白墨瞥了白小钰一眼,道:“是个主意,你去跟县尉说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白小钰小小翻了个白眼,道:“学长,小女子年芳六岁,献计献策这种聪明又成熟的行为当然是您来做比较合适啦~”

“我也才九岁而已,不过识几个字,也应不懂。”

“学长,我之前哪里得罪你了吗?”

白墨一怔,意识到自己拒人千里的老毛病又犯了,既然下定决心跟白小钰搞好关系,打探其身世,自然不能如此做派,于是生硬改口道:“那倒没有,我只不过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去试试。”

不等白小钰再说什么,白墨上前向赵县尉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开口道:“县尉大人,小子有个提议。反正大家伙也是要想办法过喇叭谷,不如早点去,说不定还把柳家的人救下来。我们这边少说七八百人,每个人都点起火把,大家伙一起高呼‘义军来也’,哪怕是真的山匪也会吓得落荒而逃的,不知县尉大人觉得如何?”

赵县尉其实也想到了这个多点火把的方法,虚张声势嘛,没想到这白家小子也知道,倒是颇为不俗。但对其所说早点去救下柳家人倒不赞同,虽然明知救下来一定会得到柳家的重谢,但那伙人哪怕不是山匪,也是亡命之徒,把人家已经咬到嘴里的肉再夺出来,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当下命令众人制作火把,嘴上夸着白墨的主意好,其实一路不紧不慢得往喇叭谷而去。

片刻前的柳家车上,本来柳萦正满腹伤心的跟柳母倾诉,“母亲,倘若阿父他们······”她眼眶一热,不忍把那个猜测说出口,抿了抿嘴。

柳母也赶忙制止她,仿佛只要不说出来就不会成真,道:“闭嘴!你阿父他们定是被族人绊住了,你那位祖母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成天的在外人面前做圣人,罢了,懒得提她。你阿父临走前已跟我约定,若未能如期返回,在宛城的悦来客舍相见­——”

正说着就听外面由远及近的呼喝声传来。

透过车厢的布帘缝隙可以看到喇叭谷两侧的山腰上站着密密麻麻两大片人,十几个火把堵在喇叭谷出口,火把下是好几十人。

带头的人拎着一把砍刀,刀背磕在肩上,梳了个马尾巴,他歪着头,拨了拨自己额前的那绺头发,好整以暇道:“谁是头儿?上来说话。”

柳管家跳下车躬着腰上前拱手作揖,陪笑道:“大王,小人是柳家——”

还没说完,就被马尾巴挥过来的刀吓得退后三步,跌倒在地,马尾巴好似只是伸了个懒腰随便挥了挥一样,收回刀磕在一块大石头上,踩上去一只脚,改为拄着他的大砍刀,打了个哈欠,道:“说了谁是头儿谁上来说话,不要小人。”

柳管家没办法,总不能真的让柳母来面对这山匪,只好咬牙准备拼上自己的老命,他跪在地上求道:“大王饶命!主家他染了天花,怕会传给大王,才不敢上前来答话。”

此话一出,效果拔群,只见凑得近的火把哄得一下都往后退,生怕染了病。但那马尾巴却不为所动,嘴角一扬道:“噢?本大王不怕天花,谁得了天花?我来看看?”又对着柳管家道,“若是诓骗了我,你们可得赔!”

柳管家苦着脸,实在没了辙,只好领着马尾巴几人往柳母柳萦的车来。

咚咚——咚咚——柳萦在车里吓得脑袋空白一片,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声音大的她都怕外面人听到,可看到对面母亲平静的面庞,不知为何,她一下子就镇定下来,悄悄地深呼了几口气,等着那一刻。

脚步声在车窗外停下,柳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接过柳管家的火把,刻意将自己脸上的斑斑点点照出来给对方看。

马尾巴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略微有些吃惊,本以为是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可定睛仔细一看柳母的耳垂,见其小巧洁白,全无斑点,还打了个耳朵眼,又扬起了嘴角,得意道:“夫人这天花不该太挑剔,怎么只往脸上长,不往耳朵上长?”

说着要伸手去捏柳母的脸,柳母往后一仰躲了过去,柳管家急忙拦在中间,柳母后退几步站稳,眼见伪装被人看破,也不再遮掩,横眉冷视道:“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罢,不必试探,是要我们的财货还是性命?财货尚可商量,性命——拔刀来取便是!”声音清亮,很明显是女声。

马尾巴哈哈一笑道:“好一个热血巾帼!本打算只抢些财货,可夫人如此风姿,令马某好生喜欢!”

柳母听到这话,并无羞恼,只是皱紧眉头转身迅速上车,同时对柳管家说道:“硬闯!”

柳管家就近从车上抽出长剑,大喝一声:“拼了——冲——”说着持剑上前,与马尾巴硬拼了一击,刀剑相击的声音清脆无比,迅速拉开了两方混战的序幕。

“大当家的!”后面喇叭谷口的山匪见马尾巴几人已经跟车队的人打了起来,纷纷呼喝不停,也加入了战团,山腰的火把晃动着也开始往喇叭谷里下,很快双方就杀红了眼,山匪一方人虽凶狠,但柳家的武器更精良,人心更齐,连骡车上的一位老者都抽出刀来加入战团,再加上他们一心只想驱车穿过喇叭谷,乍然战起,竟是不分上下。

可不过片刻时间,山腰上的火把就加入到山谷的战团之中,山匪一方人数马上占了优势,柳家的车每前行一步,都由鲜血铺路——就好似非洲草原上的角马在奔跑中被鬣狗群围住撕咬,越跑血流的越多,越跑速度越慢······

两刻钟之后,赵县尉带着白家乡赵家乡和新野流民共八百余人悠悠而来,白墨看出赵县尉的想法,不过是不想为了柳家人的性命而冒险,也没什么好指责的,毕竟他也只是复述白小钰的话,没有真的想要救下柳家人。

可行到谷口不远处,听到厮杀声、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味,白墨看了一眼白小钰,见白小钰果然露出了不忍之色,悄悄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道:“学长,我们有没有办法救救他们?”他轻轻摇头,示意白小钰不要擅自行动,“别忘了你才六岁,出去只能添乱。”

赵县尉没想到柳家这些人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到了近前,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只能依原计划安排青壮年站在队伍前面,老弱妇孺靠后,被青壮年的火把包围在内侧,然后他领着青壮们一起踏步齐声大喊:“新野义军前来剿匪——新野义军前来剿匪——”

喇叭谷里匪徒们听到喊声和踏步声惊慌不已,又有喇叭谷口把风的匪徒来报:“大当家的——谷外来了上千号人,喊着什么剿匪——”

马尾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扬起的嘴角缓缓下来,“行了,听到了,老子又不是聋子,当真有上千人?”

那匪徒惊恐道:“当真当真!小人在山上亲眼所见,他们列队举着火把,一眼都看不到头!”

“入他老母!撤!”马尾巴恨恨地骂了句,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命令山匪“抢多少算多少,撤”,又听到几声短促的口哨回应,柳家众人就看到山匪们拼了几刀之后,抽个幌子就退回了山里,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留下了一地尸体和鲜血。

虽说山匪退走,可柳家众人丝毫不敢放松,柳管家左臂中了一刀,后背也被划了一刀,柳母安排他带大伙先行包扎伤口、整理财货。

这次遭遇让柳家死伤过半,财物粮食也损失大半,幸好之前在府中就已经将钱粮分发给仆人,各家自行保存,被抢的多是集中在第五辆牛车上除了口粮之外富余的粮食。

不幸之中的万幸还有牲畜,因山匪也舍不得杀掉牛马,还想着杀完了人用它们运粮运货呢,所以一番厮杀下来,人命去了十几条,七头牲口身上连个划痕都没有。这也算是“人不如牛马”的真实写照了。

柳母自己则打起精神,带着两个没有受伤的少年仆从,迎着火光方向准备应付所谓的义军。

赵县尉见匪徒退走,主动露出身形,高声道:“前方可是柳家人?”

柳母听到赵县尉的声音,大喜过望,连忙应道:“正是,原来竟是县尉大人!”

两方相见,顾不得多寒暄,因怕山匪发现上当打个回马枪,赵县尉让大伙帮忙将柳家的死伤者抬到财货被抢的车上,快速从喇叭谷通行而过。

出喇叭谷又向北行了半个时辰,夜色已然如浓墨般化不开,火把也面临不足,赵县尉这才下令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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