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母远远地看到地上躺着的俩人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泪水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举着火把快步上前,走近后看到白二柱扭过头来看着自己,白大壮的胸膛一起一伏,白阿母意识到他二人都还活着,刚刚不过是自己吓自己,方重重松了一口气,问道:“二柱,你怎么样?可起得来?”
叫了好几声,愣神的白墨才意识回笼,赶忙费力得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想像之前的自己一样淡定的回答,却一下子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道:“我没事儿,就是下山的时候摔了几下。”
白阿母又问:“你大兄咋样?”
白墨答道:“大兄他脑袋上破了个洞,不过我来的时候土就糊住了,早就不流血了,就他后脑勺这儿。”
白阿母顺着白墨指着的地方看,轻轻地扭动了一下白大壮的脑袋,果然看到一片黄土糊住洇着血迹的伤口,她扭头叫大伙帮忙一起把白大壮抬到鹿车上,又让白墨坐在独轮另一侧扶着白大壮的脑袋,白阿父推车,自己在一旁举着火把。
众人边走边问白墨事情经过,白墨老实把他们兄妹三人是如何在山尖望见流民,如何避开,如何被其中二人尾随,白大壮如何断后拖延,自己如何捅了马蜂窝,如何被骗被抓住抢了钱,如何让白小钰回家报信,如何回来寻白大壮和取车,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但他说到后来也就只有白阿母在听。
乡里人一听到“流民”、“二人尾随”,就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本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两个流贼,没想到竟是一大波流民。
“县城外如今定是围满了流民,县尊大人说不定已经封城了,昨天还好好儿的,怎么一眨眼这伙流民就从天而降了!”
“什么从天而降,又不是天兵!二柱不是说他们是从山南边来的,怪不得我大侄儿前月去新野收货,到现在也没回来,我看定是新野乱了!”
“你们听说过没有?年前我听说北边鲁阳反贼作乱,不得了了,那伙反贼凶得很!冲进县衙就把县令杀了,还把县令夫人给······”
“咳咳!胡诌什么!娃子还在这儿!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话题就是这样说着说着跑偏了的,还好白家三伯及时制止,不然可能会跑偏到天际。
白家三伯是乡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名存孝,瘦瘦高高的,常穿一身青色长衫,不是白墨的亲三伯,已出了五服,不过毕竟一个族里的,也就三伯三伯的叫,白存孝闲来无事也愿意教教乡里孩童识字,说起来也算半个蒙师,家家户户逢年节都会送上一条腊肉或是几斤粟米作为师礼,因此颇受乡里人敬重。
白存孝严肃地瞪了那位嘴上不把门的一眼,说道:“如今这世道当真是坏了,去年北边鲁阳反贼我也听说了,说是有好几千人,那伙人跑到山里,官府至今也没能法办。现在南边又乱了,咱们夹在中间,得好好寻思个活路出来呐!”众人纷纷应是。
一行人边走边商量着,远远地就看到乡口的槐树下围了一圈火把,走近了,果然是那两个贼人和先行一步的乡里人,两个贼背靠背被绑在老槐树上。
白三老早已听到消息赶来主持大局,审问二贼,不再是寻常笑眯眯的样子,皱着眉问道:“存孝和汉强回来了,汉强家的俩小子可好?”汉强就是白阿父,是白阿父的大父请人给起的,花了五斛粟米,白阿父常常引以为豪。白汉强只是答道:“大壮被贼人砸了脑袋,还昏着,二柱倒是没啥事儿。”
白存孝知道白汉强不善言辞,便主动跟白三老交谈。
双方你来我往问答一会,大致还原了事情经过,基本确定南面反贼作乱,众人皆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谁都知道一旦没了王法,他们这些手无寸铁只会种地的肯定是会遭殃的,尤其是没能力搬入县城的人家,可如今除了商量出来前途未卜之外,竟无法可想,难免让人愁苦。
白存孝和白三老商量了一会儿,白三老高声道:“诸位乡亲,眼看乱民就要来,为今之计,入城为上啊!入了县城,县尊大人定会庇护吾等!······”
话没说完,就有人应道:“三老说得对!今晚俺就收拾家当,明儿一早就往县城里去!”
白三老连忙挥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噤声,再次抬高音量喊道:“不急不急!诸位乡亲——先听我一言,摆在眼前的难处是,县城外现在定是围满了流民,已封城戒严,吾等若欲入城,还需几名勇士充作先行军,为大家进城去打探消息才行!”
白存孝见白三老声嘶力竭,拍了拍白三老的手,自己继续补充说道:“黑娃,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说走就走。可乡里都是拖家带口的,不说家当,就是鸡鸭牛羊也不好往城里赶,县城外的流民说不得就一哄而上把我们抢个干干净净。因此必须要先让人去打探,若是事不可为,吾等也可躲进东边的连阴山。”
连阴山山脉绵延数十里,山势虽不陡峭,却蜿蜒曲折,植被茂密,中有山泉流淌,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众人都觉得白存孝和白三老如此安排确实妥当,当即便有包括白汉强、黑娃在内的六名乡人自告奋勇,约定明早和白存孝一起去县城。
说定如此行事,众人便散去,也不管那绑在树上的二贼,槐树有五人合抱粗细,两人中间隔得老远,倒不怕二人会趁机解了绳子逃脱。
······
当晚回到自家西屋,白墨和白小钰看着再次昏睡过去的白大壮,与白大丫低声议论着白日的流民。
等到三人都睡过去之后,白小钰翻了个身,骂了声“shit!”,她没看到,隔着一道竹帘的白墨也没有睡着,睁着大大的眼睛,听到她那句骂嘴角轻轻扬起。
孩童以为这次的两个笨贼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但是大人们却知道这二人是会带来狼群的恶狼。
白阿父和白阿母在东屋沉默着,他们非常清楚如今的情势有多么危急,县城不一定进得去,就算县尊大人开恩放行,城外那些饿的不行的流民也一定会见人就抢。
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无比糟糕,他们不是什么有亲戚在城里的乡绅,大概率是进不了城,一旦进不了城,被流民冲击,一家人的口粮很可能一粒米也剩不下。
只能躲进连阴山里。可家里连鹿车也无,该怎么把口粮运到山里也是个问题。更别说家里还有一个昏迷的病人。
终于白阿母先开口道:“明儿我和大丫二柱做个筏子,无论如何,大壮我们不能丢下,六十石粮食拿两石进山里,剩下的分开藏起来,我明儿好好找找地方。好在咱家没有活物儿,不用赶鸡鸭,进山里鸡鸭保不齐喂了谁。”
白阿父应道:“你先在家收拾着,明儿我去县城看看能不能进,不能我立马回来找你,咱们一起进山。”
白阿母应了声好,仍是睁着眼睛躺在那,白阿父在一旁闭着眼拍了拍她的手,道:“睡罢。”
白阿母叹了口气,也合上了眼。
屋里安静下来,可屋外树叶的沙沙声、蛙叫声、蛐蛐的鸣叫声却杂乱不堪,扰的人心烦意乱,辗转反侧,许久方歇。眨眼又平明,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之时,白阿父已经吃罢早饭准备出发了,白阿母神色略有憔悴,却仍打起精神露了个笑脸,让白阿父放心去县城,“我和孩子们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而后白阿母便开始按照昨晚的计划忙活,招呼了白大丫白墨各背上半石粮,她自己背上一石,艰难地往西边竹林里去,准备在那藏上两石粮,之后再砍竹子来做筏子。
白小钰留在西屋照看白大壮,顺便把一石粮袋再分成两个半石袋子,方便随后兄弟姊妹背负,正在她把大袋子口装到小袋子口里,抱着大袋子倒米时,白大壮竟然醒了,还自己走出屋来,摸着后脑勺傻乎乎地问道:“二丫?咱们回来啦,你这是在干啥?”
“大兄你醒啦!阿母说乱民要来抢咱家的粮,让我把粮食分成小袋的好拿。阿母和阿姊二兄都去砍竹子了,说是要做个竹筏来抬你呢!你能自己走了吗?”
“我就有一点晕乎乎,能走,就是走不快。你快去跟阿母她们讲竹筏不用做了,我在这分粮。”
白小钰道了声“那你自己慢点儿”便飞奔去竹林。
白阿母她们把两石粮食藏在了在之前就发现的一口的枯井里,那井位于竹林深处,且周围长满了低矮灌木,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藏好后她们正要开始砍竹子,收到白小钰带来的好消息,具是高兴不已,白阿母道:“也不必砍竹子了,咱们抓紧时间多来回几趟,把粮食运来这儿。”
于是四人一齐回家去,见白大壮果然行动无碍,白阿母便让白大壮和白小钰在家舂米,她和白墨便又背着粮食去了竹林,如此往返几趟,直到日落西山,都是累的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成果自然也有,三十二石粮食被藏到了枯井之中。白小钰还在白阿母做的竹井盖上洒了厚厚一层竹叶,这样除非本来就知道地方,否则哪怕是踩在井上也发觉不了。
白墨看着白小钰熟练的布置落叶的样子,眼中闪了一丝莫名的光。白阿母夸奖了一句:“还是二丫心细妥帖~”其余三人也都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