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看完了也就不在意了。
白家乡众人就安置在赵家乡的旁边,互相搭把手很快就起了一片简易草棚,一字排开,白汉强一家人在最西边紧挨着流民的地方,他们一家人将将安顿下来。
那城门吏就拿着一面铜锣,“当当当”的敲得震天响,一边敲一边喊道:“白家乡的十五岁以上男丁跟我走!”白存孝早前就交涉过,知其主要是奉命来带领白家乡之人去西城门听令。
如今汉朝男丁人人都是要服兵役的,众人见状也不慌乱,符合年岁的男人们很快站了出来,百十来号人跟着那城门吏离开。
白阿父和白大壮都去了,白阿母便指挥着三个半大孩童归置家当,将地上垫上厚厚的麦秆干草,再铺上自家铺盖,粮袋子就放在铺盖旁边,捡些形状大小合适的石头在棚外简单垒个圈,圈里放着陶罐和一路捡来的干柴,便于生火煮饭。
白小钰拿的东西最少,很快把她的褡裢归置好,仅六岁的孩童无事可做,便借着捡柴火的理由在自家草棚周围左右徘徊张望。
折腾了一通下来日头已是西斜,橘红色晚霞和蓝天的交界处泛着粉色,煞是好看,白小钰蹲在草地里拄着脑袋张望着远处天空中的飞鸟,她虽吟不出“卿云烂兮,鯥缦缦兮”那样的诗句,却不妨碍欣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不一会儿,白阿母已将家当都安置妥当,连麦饭也煮好了,日头已经完全沉下去,白阿父他们也带着一身臭汗回来。
就着腌黄瓜腌笋干吃了麦饭,再吃了一碗热汤,晚饭就算吃好了。
这一日天不亮就起来,一路扛着行李来县城,又被叫过去做苦力,白阿父还好,白大壮本就伤了脑袋没好,这下更是吃不消,回来就昏昏沉沉,晚饭都没吃多少。
白阿母一摸白大壮额头,果然烫的不行,晌午她打的水都给做了饭,白阿父只能去城门口挑水来给白大壮擦洗降温,白墨为了打探消息也主动陪着一起去,可谁知这一去竟是天全黑了都不回来。
白阿母久等不到,让白大丫看着白大壮,自己去东边不远处白存孝的草棚借水。
白存孝听说白汉强竟一去不回,便提了一桶水前来帮忙,正当他把水放下正要往西去城门处看看时,西边流民所在的窝棚处传来了一阵吵嚷声,白墨跑回来报信,说白阿父被人打了,这下白阿母也歇不住了,二人便和白家乡赵家乡好事者一同前往查看。
到那一看,白汉强被三五个流民按在地上揍,别的地方看不出,脸上已是挂彩,这还得了?本地人打心里就看不起流民,如今自己人被欺负,还是以多欺少,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得就打了起来,刚开始还有人留意要去解救白汉强,可黑灯瞎火的,打到后来连谁是谁都很难看得清楚,只靠呼喝的口音分辨是否自己人,白汉强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拳头,连忙抱头弯腰后退,想从战场上退出来,可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再也分不清方向,只能东挨一下西挨一下得往一个方向瞎跑,正跑着听到前面自家老妻和儿子的声音,这才循着声儿脱离战场。
一伙人直打了半个时辰,才被赶来的士卒举着火把围住,仍是那城门吏敲着锣,众人的火气在见到官兵时就消了大半,听到这锣声,便都跪倒在地。
为首一人年近不惑,身材魁梧,一身官服在身更显威武,正是育阳县县尉。
他上前一步,什么都不问,直接大声呵斥道:“县尊大人有令,战时敢犯宵禁者杀无赦!”
一句话吓得众人都惶恐不安,尤其是那伙流民,埋着头瑟瑟发抖,其中的两个一高一矮还悄悄地跪远了些。
又听到县尉话音稍缓道:“不过念在尔等初犯,不可不教而诛,特命我等前来宣示律令,且都听好了。现下刁民四起,流贼四窜,凡我育阳县城所辖百姓,有私自与乱民勾结,指引道路、供给饮食者,即犯通行饮食罪,当枭首!胆敢窝藏匪首者,犯首匿罪,处弃市之刑!今日尔等无故聚集,意欲何为?”
白存孝与白汉强跪在一起,见县尉问话无人应答,悄声问白汉强怎么回事,白汉强低声回道:“俺提着水走到这儿,听着这个窝棚里有动静,听着——听着——唉,反正听着那几个小子就不是好人,俺就往里瞅了一眼,果然是他们在欺负女人,那哪行呢···”
说着说着激动得声音都高了起来,大家都被县尉吓得不敢说话,他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响亮,一下子就成了目光焦点。
县尉点了点白汉强:“你来说,从头儿说。”
白汉强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就就这这那那半天。
白墨实在无法,只好代为答话,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完,称白汉强乃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之义举,请县尉宽宏。
白存孝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也不知是赞许白汉强还是白墨。
县尉名赵平城,时人尚武,之前北边匈奴动不动就南下掳掠,粮草铁器女人,就没有他们不缺的,缺了就来大汉抢。因此大汉人人都对奸淫掳掠之事深恶痛绝,赵平城尤甚,因他年轻时曾去边疆戍守,亲眼见过不少惨事。
如今见是流民欺侮女人,打断白存孝的求情,对着那十来个瑟瑟发抖的流民指着旁边的女人问道:“尔等可有欺侮那女子?”
其中两人便大呼冤枉,磕头不停,那小个子道:“俺哥俩是听到这边打起来了,瞧着一伙城里人欺负俺们外地人,才过来帮忙助拳、不是、拉架的!”
那大个子在一旁点头不止,补充道:“对对,拉架的,俺们可不知道他们在欺负女人咧!”
白汉强听着二人声音耳熟,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梁广梁宽两兄弟吗?
他却不知,梁家兄弟正是看出他是谁,才想着趁机下黑手报仇,毕竟在儿子那儿栽了从老子这儿找补回来,也算不亏了,谁知这次事情这么大,竟会扯上杀头的罪,这县尉不是枭首就是弃市,恁的吓人!
白汉强还傻呵呵地替二人说话:“大人,他们确实是后来的,先前棚里只有这三人,是我和三人打起来之后他们才来的。”
赵平城点头,斜睨着其余三人问道:“尔等可认罪?”
三人大惊忙磕头如捣蒜,其中脖颈上有片黑记的人呼道:“大人!冤枉啊大人!那女子叫荷花,是自愿与我兄弟睡的!我们都是从新野来的,一路上荷花还有她那个儿子吃喝都是我兄弟的,她男人死了,都是我们照应她!这怎么能算欺负她?不是我们她早不知道死哪了!”
白汉强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思量难道自己还真是冤枉了好人?可刚刚明明看到那女子是被强迫的,两人抓着手脚不让她动弹,这能是自愿?正要开口,白墨却抓住他的袖口微微摇头,又示意他看县尉。
果然赵平城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指了指那人又指了指荷花,道:“你闭嘴,你来说。你是否自愿?”
白汉强认出荷花正是晌午在井边被赵大嘴家的嚷嚷的那女子,她生得小鼻子小嘴,柔柔弱弱,发鬓散乱在白皙细颈一侧,跪在地上用一只手紧紧地拢着自己的衣服,另一只手依旧搂着自己的孩子,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
白汉强本以为她又要跟晌午那般不发一言,心里正着急,谁知她在听到县尉问话之后竟回话了,声音不急不徐,条理清晰,“县尉容禀,妾本是新野县周家乡周德旺家的新妇周卫氏,新野突发暴乱,夫君便带着君姑、妾与孩儿逃命,途中不慎丧命,只留君姑与妾带着孩儿和少许家当。可就是这些许钱粮,惹来这三个狼心狗肺的,害死君姑,又将我······妾虽受辱,但夫君唯一的血脉还在,妾······”她说到这里,红了眼眶,低头抹了抹又准备接着陈情。
赵平城挥了挥手道:“你不必再言,本官自有论断。”
环视四周之人,大声道:“大汉律令:强与人奸者,弃市!死罪欲腐者,许之。尔等自选罢。来人!将三人押送至县衙大牢。”
本就围在旁边的士卒上前,两人一组抓人, 那三人欺侮女子在行,面对官兵却毫无反抗之力,轻而易举就被抓住押走。
众人纷纷拍手称快。
赵平城虎着脸道:“战时敢犯宵禁者杀无赦!这么快就都忘了?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众人却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纷纷议论着回自家去了。
卫荷花跪地磕了三个头,目光楚楚地看着赵平城道:“大人的大恩大德,妾只能下辈子结草衔环来报。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赵平城不由暗自可惜,这样一个美貌动人宜室宜家的女子竟接连失家丧夫,经历了那般折辱,道:“不过是分内之事,不必报答,我姓赵,名平城。”
卫荷花跪在地上道:“今后每逢朔望,妾都会为大人祈福,愿老天保佑赵大人身强体健,官运亨通。”
赵平城从腰带里翻出十文钱,随手给了那小儿,转头对卫荷花道:“最近不太平的很,这点钱拿去给娃娃买点吃食,我还有公事,告辞。”
说完也不待卫荷花推辞就转身离开了。
卫荷花又要跟白汉强道谢,吓得白汉强落荒而逃,白存孝和白阿母在后边看得好笑不已。
白汉强跑到一半,一拍脑门儿道:“哎呀,忘了我那桶水!”说着又着急忙慌地回头要去取,白墨连忙喊住他,将自己右手的水桶提起来给他看。
白汉强这才安定下来,将水桶接过来自己提着,笑着对白存孝道:“瞧俺这怂样,俺就是受不得人家那么谢,俺可不像县尉大人还能当啥事儿没有的,俺不行,不过是打了一架,可受不得人跪——夭寿咧!”
白存孝赞道:“汉强贤弟一直就是仁义良善之人,施恩不图报,此乃大善!”
白汉强不好意思道:“不说咧不说咧,大壮还等着水呢,咱们回去吧。”
回到草棚,白阿母对白存孝道了谢,白存孝便告辞离开,白阿母便忙着检查白阿父的伤口,又指挥着白墨给白大壮擦洗降温。一通忙活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