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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浮城

茸茸朵儿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有点人生领悟的进!男人这个物种有时候他们想做的事,你最大的荣幸就是只能看着。。。八岁大水,家破人亡,那时他只是个孩子;十六岁行船,险象环生,那是他第一次下海;二十岁经商,阴谋迭起,此时的他已是穆宅商业帝国的大管事;但等待着他的,似乎才刚刚开始。民国初的洛阳城,武乐书要披荆斩棘——

主角:武乐书   更新:2023-03-15 16: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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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武乐书的其他类型小说《一世浮城》,由网络作家“茸茸朵儿”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有点人生领悟的进!男人这个物种有时候他们想做的事,你最大的荣幸就是只能看着。。。八岁大水,家破人亡,那时他只是个孩子;十六岁行船,险象环生,那是他第一次下海;二十岁经商,阴谋迭起,此时的他已是穆宅商业帝国的大管事;但等待着他的,似乎才刚刚开始。民国初的洛阳城,武乐书要披荆斩棘——

《一世浮城》精彩片段

穆宅,洛阳城首屈一指的商贾世家。

为了筹备少爷的大婚,真可谓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办最期待的盛宴。全宅上下齐动,有条不紊,内外兼顾,倾城盛典,静待开启。

宅内东侧一间闲置许久的厢房,在这次全宅修缮清理打扫翻新中,竟也换了神采,不仅宽敞明亮起来,还觉得有几分向阳之气,就决定用它来储备少爷大婚所需的各样物件,赐匾《旭曦轩》。

而此时穆凛然正一脚跨过门槛夺门而入。

穆凛然,正是穆宅大少爷。

穆夫人生产之时恰逢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竟遇血崩,在大夫几经救治下,才得母子平安。可想而知,这又是穆家的一代独苗了,至此三代。而立之年的老爷遂给小少爷取名:凛然。

一是应了时节的馈赠。二是期许小少爷秉承穆家历代先祖的正气,无憾于人世间。三是盼望着若真到那么一天,要小少爷独当一面撑起穆家的荣辱兴衰之时,世人也能待他崇敬有佳。

脚刚着地,少爷就定在了门口,翩翩公子的浑然贵气又大喜将至,更显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了。

瞧他进了门定在那里,竟不着急了,歪着脑瓜朝身子左边看去。只见大婚所需的一应物件一排排、一挂挂、一层层、一列列应有尽有,既琳琅满目又错落有致工整规律地摆放着。少爷见状不禁咧嘴笑了,又将脑瓜慢慢朝右侧探过去,还真瞧见了。

在屋子紧靠后临近窗子的地方,设了一张独案,此时正有一个少年伏在案边纂写着什么。少年名叫武乐lè书,少爷亲随,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相较少爷的贵气红润,小武倒更清瘦俊朗。只见他白皙修长的右手此时正下笔如飞,白纸黑字间更衬得少年的肌理精致凝炼。

瞧见小武好生认真地耕书着,少爷嘴角一抹开怀的笑顿时变成了一股脑的坏笑,逮着机会就得好好吓他一回。心想着,少爷已经身子下沉,脚步放轻,踱步更慢。只是双手仍是背在后面,两手持着的半臂大小的盒子更被紧紧地贴在了腰身上。

少爷心想,还要做一个超级可怕的鬼脸,边想那小脸儿竟也跟着边动了起来,甚至嗓子都准备好了一声嘶吼,到时候看它的厉害。

少爷一步步挪着,终于来到距案头半米的绝佳之地,只待惊雷在天。

却见那个少年停笔,落笔,噌地一下起身,嘴角一扯笑脸相迎:“少爷!”

说实话少爷反被吓得愣在了那里,是啊,谁能近你武乐书身前半米一尺的呢,这还好是我,若当真是哪个歹人,怕此时只能横着打招呼了。

少爷脸上搞怪的表情着实让人忍俊不禁,可小武还是一个少年般的灿笑直盯盯的看着。

但这也没能迎来少爷的好声好气,刚刚经历大起大落的少爷从后边递过一个精美的盒子来,不耐烦的凶道:“给你的。”

小武的灿笑变成了一脸懵,这个盒子很奇怪,没有一丁点儿能从面儿上寻得根源和来历的地方。没有商家,没有字号,连印花、纹理都没有,只是全色的蟾绿,平平净净,倒也精致。

少爷紧接着又喝到:“想想你都忘了什么?”更不耐烦了。

这一声责怪吓得小武伸出去的左手在半空停了一下,又赶紧收回来放到了嘴角边,连脑袋也随着向左歪了过去,剑眉微蹙。

若说为了筹备三日之后的大婚,小武可是事事躬亲,纳彩、纳吉、纳征等等六礼涉及到的一应礼节事项所需之物的筹定、甄选、采备等等,都是过眼经手,事无遗漏的。

若这时喝他忘了什么,小武竟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由得抬眼瞥了少爷一下,等着少爷提点。

少爷见状,竟摇摇头,有些无奈地一字一顿道:“三日之后”。

小武一听,天呢,少爷,这是关键所在吗?别说我,全城的人都知道,三日之后,少爷大婚啊。

但毕竟少爷先发制人,小武也不敢动声色,又为了求得下文,只得眼巴巴地连连点头应和。那一双星目,现已落得两个水晶葡萄一样可爱地忽闪着了。

可丝毫没换来少爷的好脸色,少爷竟更不耐烦地嗔怪起来:“想!”只一字回绝,凶得那叫一个干脆。

见少爷急了,小武也真的慌了。他双手扶在案上,身子也跟着伏了下去,又赶紧起身,躲过少爷的眼睛,把头歪向了右边,右手也跟着抚在唇边,又不禁咬唇,眨眼,不住地思索。

肯定是哪里忘了什么,一定是。可……不对,不对啊,不是老爷不是黎叔是少爷来,那就不是大事,对,是小事,细节最容易出错误,是细节,是三天足以弥补的细节。

小武开始搜索着,从东大街的女儿红不同的等级,到西大街爆竹的声响与光闪差异,再到南大街成衣行不同布品的色差和针细,又到北大街灯笼坊各式造型的挂托和吊坠等等,连请柬的纸张和字体都是小武选取撰写又一家家拜送的,绝无疏漏。

整整想了两大圈儿,可竟还是一丁点儿头绪都没有。

小武赏了自己一个嗤之以鼻,不得不又委屈巴巴地看向少爷,像是泄了气儿的气球一样,只等着少爷赏口生气儿,竟还不忘试探性地叫了声:“少爷!”

少爷可是一眼没舍得离开,从头到尾瞧足了他求饶的样子,别提心里暗喜成什么猴样了。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做足了戏,一脸嫌弃又烦厌地凶道:“打开!”

小武闻声赶紧伸手接过,此时的少爷已经满脸期待地更是盯紧了他。小武一把掀开盒子,会心地笑了,少爷见到,也跟着会心地笑了,四目相对,笑得就更无须言语了。

只见盒子里乖乖躺着的是一支紫毫,其毫长而锐兼花白,挺拔尖锐,坚强劲利,想也是紫毫中的上上之品了。

“很衬你的字哒!”少爷上前说着,一副傲娇相,边说还边拿起来就要往墨里蘸,被小武一把拦住夺下,又乖乖地放回了原位,是啊,他才不舍得用呢。

少爷见状,更是美哉:“我一猜啊,撞上我大婚,成年礼你肯定不记得!”说完还是一副亏得有我的小样儿。

小武收了收眼,抬头望向少爷,真诚地道了句:“谢谢少爷!”又赶紧埋下头去。

这一声‘谢’倒让少爷后退了两步,靠在窗边,这心里呀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原本他想,到小武成年礼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带他疯个够。

我们可以上午出城去赛马,逮兔子,掏狼窝才是最过瘾的。下午回来吃遍全城,再喝它个千杯不醉。晚上甚至可以去转转《花满园》,喂喂喂,成年了好吧,怎么也得有个仪式证明一下嘛,顺便再祭奠一下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就要这样整整疯它个一大天,哦,不,第二天肯定要被罚跪一整天,嘿嘿,那就是疯了两大天。

哈哈实际上三天也可以的嘛,我们可以选个足以往返不是很远的渡口,来它个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岂不爽哉?

可哪曾想竟撞上了大婚,现在只能送份礼物,虽说这也是少爷穿了南街扫了北巷,左捻右选万里挑一寻来的,但还是觉得亏待了他。

想到这里,少爷似乎不经意地抬眸,瞧见小武竟还一动未动那爱不释手的傻样子。少爷摇摇头笑着说道:“再过两天成年礼服就做好了,到时候你穿上,跟我一起去迎亲。”说完还向小武扬了一下头。

“嗯!”小武乖乖点头应着,却突然疑上眉梢:“那入冬少爷的成年礼,我要送什么啊?”小武天真地问着。

这一问让少爷噌地一下一跃而起来到地中间,嗷嚎:“你这话还真问到点儿上了啊,哎呀呀……”

还别说,少爷还真没想过这个,但被小武这么一问竟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我跟你说啊,就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什么安阳玉雕,嘿嘿我要雕一个白净点的关二爷,哎这可不算难为你啊。还有那保定铁球要来一盒,还有大上次那个那个嘉祥小尾寒羊,要活的阿,咱养一对儿,怎么样?哦还有……还有嗯……哎反正你出航见到所有好东西我都要,要一箱,哦不,一大箱”。

小武静静地看着少爷一会点点手、一会挠挠头,又前后左右地走走停停,一脸说完就能到手的认真相,时不时地点头、挑眉、撇嘴地回应着,到末了还拉了一声长长的——“好”,宠溺地说道:“全给少爷备齐”。

声音未落,却见少爷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和小武撞了个额头对额头、眼对眼,毫厘之差几乎碰上,亏得压在案边的双手牢牢地稳住了。

惊得小武剑眉舒展,星目浑圆,真是不知道少爷又想出什么法子捉弄他,只得一动不动。

“小武哥!”少爷叫的倒是顺溜,“啊!”小武一如往常地应了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了一下。

“你说,嘿嘿……”少爷还是没忍住,先笑为敬,小武更是不知所然地忍了你了。

“会不会我还没到成年礼,就已经当爹了呀?”少爷终于和盘托出,说完自己赶紧捂嘴,好像是捡了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媳妇儿一样,憋着笑却还是前仰后合起来。

小武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耍宝相,我说怎么凑那么近,还那么小声,竟是说这个。想来便伸出右手的礼盒盖子,轻敲了一下少爷的脑瓜:“哪那么快?”一副你想得真美的样子。

少爷一听,骤停,禁鼻,撇嘴,白了小武一眼,扭过头去,不乐意了。

小武见状,难以置信起来,这也怪我啊。小武无奈地眨着眼睛摇着头,真是败给你了。

“好好好,好——”小武连说了四个好,忙哄着道:“小少爷的这份大礼,我也给备上。”

听小武这样说来,少爷乐颠开了:“这就对了嘛,你可是干爹耶!”又傲娇起来。

小武听得一愣,不禁反问道:“我?”

“当然了!”少爷接的倒是快,满脸写着这还用问嘛。

“你想啊,这样一来武师、画师、先生,我就都不用请了呀!”少爷说着都像是听到了算盘珠子打得啪啪作响了似的,美的不亦乐乎。

小武静静地看着少爷精明如我的傻样子,心想:且不说还未入宅的少奶奶会不会同意他这小盘算,就说宅上的二老也定是不会许了少爷这乱了尊卑的想法的啊。

可怎么办呢?难道还接着挫他呀?想着小武低下头来,淡淡地笑了,又轻舒了口气,抬眸竟答道:“好。全听少爷的!”

少爷听得,背过手去,迈开步子,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走到了窗前。

小武也收起礼盒,轻轻放在了左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扭头瞥见少爷的笑仍挂在嘴角,不觉也浅笑起来随口叹道:“看来少爷真的很喜欢五家小姐呀!”

被小武这样一说,少爷自己都摸不到头绪一样,眨忽着眼睛答着:“谁知道呢?就是看了一眼画像。”

要说起这桩亲事,可真是有的话说了。这穆宅三代独苗的大少爷,若说为他上门来的媒人足以万人空巷的确是夸张了点,但若是都拉来排好队,能排出去个三五条街可不为过,而且后面还跟来要往后排上的也大有人在。可这大少爷只如未见。却当真被五爷亲自拿来的一副画像吸引了去,只一眼,竟落得个六礼都遂了五家心思,全都听之任之。

听少爷这样一说,小武懵了,只看了一眼画像,什么意思啊?虽若有所思,但不得其中意味。

少爷扭头瞧见,不禁一笑:“放心!我也会为你寻得一个意中人的。到时候,你就听宅上安排。”

少爷说得拍着胸脯一样,小武倒是听得当头一棒,不禁反问道:“我?”

是啊,你若是把《诗经》甩给他,就算是站在私塾的堂前,小武也能讲得引经据典、访古析今、娓娓道来,半天不带重复一句半字儿的。可若说像少爷这样,只一眼就失了心魂,是个什么滋味,他还真的不知所以。

见小武更是懵懵地不置可否的样子,少爷着急了,不禁转过身子正对着小武保证着说:“你放心!到时候我就更有经验了呀,我……”可还没等少爷说下去,小武就被少爷这难得的还未尝鲜儿的经验之谈,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少爷先是一愣,进而后知后觉,佯凶道:“你!好你个武乐书,你笑?你笑……你再笑”。

小武强忍着:“我没,我,我不,不不……”一抬眼瞥见少爷,四目相对,完了,两个人都没憋住。

堂堂两个七尺大男儿,怎奈前仰后合笑成两个小不点儿。一片少年的灿笑声在屋子里蔓延开来,爽朗着耳畔。


夜,漆黑,但并不是很安静。

熊熊上腾的火星烫着闪躲不及的空气,不远处的大火更是猖狂,似乎要将整个房子囫囵吞了,剧烈燃烧的噼啪声也不能掩盖兵戎相见的厮打声和呼天喊地的求救声。

这一切都被八岁的小女孩——心儿看在眼里。只见她小鹿眼睛一样晶亮的两个眸子,此时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但仍不眨一下得直勾勾地盯着,像是在刀光火影中寻觅着谁。

她又迅速地向身子右侧扭头看去,只瞧见一个白嫩嫩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这白白净净的孩子甚是美好,真的让人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一幕里。

心儿也定睛地看着他,男孩儿像是睡着了。如此甚好,眼前的这一切都不会吵到他了。心儿手里抓起蒲草,一根根一绺绺精心地放在男孩的脸上。

她一会看着男孩的脸,一会又紧张地四处张望,像闪躲也像寻索。

终于她用蒲草把男孩儿好好地隐藏了起来,连最后一眼的留恋也不敢多停留。又将压在自己腰上的板子一个一个使劲挪开,再轻轻地放在男孩身上的板子上面。那是刚刚厢房倒塌的棚顶,随之一起倒塌下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大腿根儿一样粗细的梁子,现已被心儿狠狠地推到了脚下边去。

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就好像是八岁生日那个晚上来临之前,摆弄着要送给弟弟作为生日礼物的糖果袋子一样。

突然响起一声嘶啊声,心儿瞬间转头望去,随着声音挺起了身子。虽然只有一声,但太熟悉。可心儿却没有见到他所寻觅的人。

看到的却是一个黑衣歹人,手拿着嘀嗒着鲜红血液的利刃,挡住了她的视线。

心儿原本瘦小的身子下意识地想要再一次伏下来,但还没来得及动的右手,摸索了一下木板子,就赶紧收回,娇小的身板更是向前挺了出去。

一步,一步,这个人走了过来,近了,更近了,直到他的身躯完全挡住了心儿泪流满面的小脸和双眼,挥刀而下。

“啊!”的一声,心儿惊醒,四下黑暗,一片寂静。竟是一场梦,心儿惊恐的面容平复了一下,猛起的身子又缓缓躺回了地上,冰凉但熟悉。

心儿慢慢平顺着呼吸,抬起右手来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还是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更加亮闪闪的,但仔细一看才发现,这身量竟是花季雨季的少女一般啦。

突然心儿机警地半闭了一下眼睛,有脚步声。她一动不动,即使透过扶在眼前的指缝,都能令人感到阵阵慎人的杀气。

一双沉重且老态龙钟还跛里跛气的男人的脚,在心儿门口站住,又扭动了九十度。

心儿立即起身坐定,可一看竟如男儿一样,支起右腿搭上胳膊,不是洒脱还是慎人,眼中的杀气有增无减。

紧接着在钥匙、锁头、插销清脆的金属磕绊声中,传来一句阴森而沙哑的——“到你啦”。那男人嘴角勾起一种不可言喻的笑意,心儿也回应了一个嗤之以鼻的邪魅一笑,一闪即灭。

大铁门打开的那一瞬,哐当当与嘎吱吱掺杂中,竟喧哗嘶吼声四起。

几乎是同时,心儿左手点地,一跃而起蹿了出去。像奔跑中的豹子一样,双手抓住离门三米远半人高的围栏,稍一借力,双脚轻踏,成团而下,四肢稳稳着地定住。

活脱一个手雷从一楼扔了下去一样,可还没等跟上抛物线,她竟脚跟着地,噌地一下,爆了!哦不,站直了起来。颇有一种男儿郎顶天立地的气势,不对,不是正气凛然的样子,到更像是邪祟。

任你定睛看她,从头到脚,除了那双小鹿眼睛里透着光,竟黑成一根五尺有余的电线杆子。

油黑的头发自顾自的胡乱缠着穿插编着,紧紧的糊住在脑后,竟寻不见头尾,但肯定不是短发,因为也没有碎发梢。

黑黝黝的额头上静静地躺着个中指一样的疤痕,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唯一眼中持定的寒气居高不上,使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才瞧清这是一个也就三米见方的台子,像极了打拳击的那种,却更小些。但吸引人的是这台子不是用绳子围起来的,而是用足三指厚的木板封着。

且板子内外均已泛白,露着抓咬啃挠过后翻着边儿的毛茬,反复覆盖又错落绽开,原本深红棕色的漆面竟寻不见几处踪迹。而心儿正立在这台子的一侧,相比台下欢腾激烈的黑压压一片,她更像是在静静地等着什么。

随着一句沙哑的——“本月胜出者”,那个跛脚的男人刚好慢悠悠地出现在心儿的身后,倒像是在一个看台上,就是什么赛场主持台那种更高更大也更尊贵的地方。

这看台相较三面的三米走道宽出两倍还多,从这里看下去,足深七米的地下层设于正中央的台子点睛还好看。

话音刚落,一个大块头在人群中挤了过来,像是谁拨动了麦田一样,众人又迅速地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大块头一脚掷地有声地跨过栏板,待两脚都跨过去立直了身子,真的好生惊险啊,他竟装得下两个心儿还有余。

再看心儿,竟见她眉都没皱,而是嘴角微露笑意,像是在说,有点儿意思。

“挑战郎王。”跛脚的男人说完抬手,不禁撇嘴,甚是不屑。

“老规矩。”话音和落下的手几乎是一起停住,却迎来如潮的嘶喊咆哮,两个身影霎时失了人形般地动了起来。

这老规矩,说来也简单。

每个月都会有一个在群战、乱战、混战、单挑等各种对抗中胜出的人,由他来挑战郎王。

若能依旧胜出,哪怕平分秋色,就赏他根儿狼腿,或许是两根。

但若是败了,就得托着被郎王伤惨的身子,抵得住群起而攻之地疯狂报复,才能保命。真有能保住命的,虽不及郎王,但位同王者,也会搬到上一层的单间里去住,再受别样的训练。

若抵不住,那就躲不过被扔去喂狼的命了。

你若要问,那败下阵来的郎王会怎样,这种情况还真出现过一次,就是心儿作为胜出者来挑战的时候。

说实话这种脱颖而出是要命的,若真没有绝对的胜算,就在台下当个看戏的猴子,那实在是高明。

所以心儿筹备了很多年,只一战便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只听得那郎王惨烈的痛苦声,四下像灌了铅一样,竟没有人敢动。

这跛脚的男人也定在看台虽惊得目瞪口呆,但立马计上心来,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宣布心儿就是新一届郎王了。

并且老规矩也要丰富一下,就是胜出郎王者,可得一夜春宵或是一根儿狼腿,无人胜出郎王,那这春宵一夜就归了他去。

所以自打那一夜,心儿就只进过他的牢笼,时至今日心儿保持战绩已经近三年了,再说那原先的郎王伤好归来,竟也无人提名挑战他了。

心儿觉得这也不难解释,毕竟刚被扔进来的崽子们,本能未泯。

你若要问,在这里挑战心儿,提什么名?那倒是精练得很,只一声“妞儿”,因为这里活下来得只剩心儿一个女的,大家本身就是在争“郎王”,但却被一个不带把的独占了鳌头去,怕是个男人都想上吧。

果然那大块头见几十个回合都没伤着心儿毫发,突然讯猛发力,说时迟那时快,右手竟一把抓住了心儿脖子。坚长的指甲划过心儿的腮边和下巴,被攥紧捏住的皮肤噌地绽破蹿出一道道血痕,凝聚在一块儿的鲜血又一股股流下。

心儿仍是声色未动,倒惊得一边下楼来的跛脚男人险些一脚踩空跌出去。他可是下楼来接自己的女王的,刚才还嘴里骂骂咧咧,只等老子到楼下你小命也就呜呼哀哉了你,可这一眼却是惊得他衰荣失色,目瞪口呆,险些滑跌,颇具喜感。

而高高的看台竟只在左边有个直上直下不带缓台和扶手的铁楼梯陡立着,空空如也的右侧让人觉得缺胳膊少腿一样的奇怪,这不对称的美感还真是艺术啊。

再看心儿已经被大块头死死掐住,连连后退,只有巍然不动的脸和寒意未减的眼,有让人胆战心惊还敢看下去的勇气。

只见心儿已无路可退,却连个影都没被人瞧明白,就手脚齐动开来。双手猛地抓住大块头的右手腕儿,双脚踏地腾起反登向栏板发力,身子逆时针旋进大块头的胸前,用力一掰,那大块头右胳膊的桡骨竟突了出来。

他发出哀嚎声甩手出去,力度也相当凶猛,心儿也猝不及防被他狠掷在地上,连头竟也无处安放摔挤中生生地撞在了栏板上。

那大块头的哀嚎声不减,更似又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啊声,完全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毫秒未住攥起石头一样的左拳头,右腿向前屈下,使足了腰间的力道,冲着心儿还未转过来的头疯狂砸去。

眼见着和心儿脑瓜一样大小的拳头就要劈到心儿的头了,心儿方才转过头来,一见竟是这般劈头盖脸迎面而来,竟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眨一下,直到那黑影迅雷而下挡住了她眼中的晶亮。

“啊!”靠在右手拳头边儿的小脑瓜微微点动了一下,心儿轻唤了声娇媚地醒来,原来瞌睡了,竟是一场梦。

心儿妩媚娇柔地伸展了一下腰身站起,扭过头来笑了,像极了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扭展腰枝迎风微动,在转向你来的那瞬绽开了一样。

但心儿这笑倒还真不像牡丹那样华贵,而是恬静娴适灿烂自在,不染世俗般的美妙。多一分太天真,少一分太闲漫,就这样恰到好处地让你挪不开眼也跟着咧开嘴心里暖呼呼的笑了。

却听见心儿自律道:“做个梦也能把自己交代了,还真是欠炼”。言过又见心儿悠闲起来背过手去,眼中更是多了一丝丝美滋滋,颇有成就感的慢慢环顾起四周来。屋子很明亮,但不大,十多平的样子,四面都是到顶的书架,只有一人大小的空处。这密密麻麻的书籍莫不都是心儿读过了的,还真当好有成就感啊。

但却没有采光通风之处,倒更像是从哪里隔出来的暗室,不禁让人心中一紧。

可心儿四处打量的目光和笑容仍是甜丝丝的,她围着中间的这个书案慢吞吞地踱着步子,纤纤玉手在架子上的某处抬起,微风拂面一样的拨动着,像是点兵点将般地挑选着,又漫不经心地挪开了步子,无趣地看向了旁边的架子,像是被哪本书皮儿吸引了去,却又玩弄着走开了。

心儿不紧不慢地转了快一整圈,不禁心想:十年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回到原地的心儿,坐在那里不自觉地用手拂上额头,又划过脸颊,轻抵着下巴。说实话心儿虽只绕了半圈,却让人看得眩晕起来,这凝脂白雪般的花容月貌,若任她绕个整圈,急救到用不上,补三天血糖可绝不夸张。

心儿想:这笑容竟还真的挂住了,也不枉我两年来下的功夫,这就是男人都逃不过的笑吗?想到这里心儿不禁嗤之以鼻的轻哼了声,但眉眼的甜美竟纹丝未变,只是顺带抬了一下眸子,瞧了一眼空处。

一个男人进来了,心儿脚一离地一下子扑了过去。乐颠颠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唤了句:“师父”,这一声娇娆听得人耳朵都酥软了。

却见心儿在脑瓜伏上他肩头不用看他脸的时候,眼露杀气,竟要叫这个禽兽‘师父’?心儿还想着就被这个男人攥着双肩扶了起来。倒见她又露出那可人的笑容,是啊,这两年也不是白熬的,男人最需要的东西,心儿都知道,心儿也都有。

瞧着男人的双手揉捏着香肩,又轻踏过玉臂,终于在纤纤十指间停住,又边摸索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你可是我海株昆的徒弟,五爷的千金,到了穆宅可不许这般没了规矩,被他们小瞧了去。”

“哎呀师父,你都说了快一千遍了啊。”心儿娇嗔地说着,末了还像小孩子一样禁了一下鼻子。

师父佯嗔道:“你数过啊?”

“啊!”心儿应着:“我还写下来了呢。”心儿点点头又看向师父,“真有一千遍了!”故意夸张地做了个你不信都不行的表情。

师父无言以对,就轻敲了一下脑瓜,“走啦”。

“师父?”心儿还没想动,又探头问了句:“那我是不是要选嫁妆、试衣服、挑首饰,好多事要做呢,明天就不用来这儿了吧?”

“想得倒美。”师父刚想敲过去的手,见心儿脑瓜缩着,就在半空顿了下又抓起心儿的手,拽了她出去。


心儿即进了闺房,就一改娇柔温婉的步调,反倒踉跄悠荡起来,甚至巴不得拉开架势活动一下筋骨。但听得海株昆的步子未出十米,就只是悄无声息地欢腾起来,满脸都写着陪你演戏我累不累啊。

可这满屋子大气华贵又不失娇巧精美的各等布置摆件,还真是大家闺秀的香阁啊。

一入门来的碧琉璃的八方桌,任心儿转上一圈再坐下来,冰凉但却像是提醒她要高贵着点一样。哪想心儿竟是直接甩了一双绣花鞋出去,干脆又跑去衣箱里翻弄一下,又在梳妆台子前堆置了一番琳琅满目,一抬眼又躲到六面的屏风后去了。这绣的是什么呀?是《簪花仕女图》,还是《唐宫仕女图》?

哪容得你来探?只待朦胧中,瞥了眼心儿,正在脱衣服,许是要沐浴了?

心儿的发簪一拔即飞出,完美的弧线,静躺入盒中。可随之颤巍巍的不光是你的心弦,还有心儿乌黑的秀发缥缈而下,轻舔过心儿的香肩与美背,密幕所及好一片心波荡漾开来。

心儿又用十指拨开了腰间的束带,一抽而下,甩开了近三米内蜂拥着的空气,又揽回五米香薰,抬手把带子搭在了衣杆上。

待心儿宽衣解裳之时,这可真是一身中规中矩的装束啊,也不知是脑子里乱入了什么来。但在外衣扑腾不过心儿的轻推,还是败下阵来,却仍不依不饶胶黏撕扯着垂落的喘呻中,还是让人瞪大了眼睛拉长了下巴,任一声啪叽都没唤醒。

心儿要脱下的这件里衣不似外衣那般,带着毛边毛烘烘的、镶着珠彩明晃晃的、绣着牡丹华丽丽的,而是素雅的白里透碧青中见幽的一袭水黛。瞧着穿上身就舒服,难怪心儿旋钮开扣子来,还眉眼带笑浅回眸,轻抚了下臀边的裙摆。姣好的凹凸丰满在这一溪青山绿水下,更是妖娆了哪般日映荷花别样红啊。

这里衣也更是得宠的不似外衣那般利落,竟要心儿一波三推,扶过香肩又扫过翘臀,竟裹紧了右膝。心儿只得一笑,抬腿迎手乖腻地拍了它一下,它才得逞地嘻笑着躺下了。

等心儿站直了身子,竟只剩一抹粉嫩袭来,是一种粉扑的模糊杂交着几近透了明的白纱,你越想辨明它到底是白色还是粉色,就越是挪不开眼去。

这身内衣可真是耍得开性子,愣是在心儿胸前背后荡漾出波光粼粼来不说,竟还在心儿撕退中裹舔着迎回了来,就是一扑,吸在胸前。奈何心儿只得哄托着安抚了来,才一点点按退下玉臂去。可它竟又不安分地在香肩与丝发间一通撺掇,好一阵撒娇卖乖,就是不愿离了心儿的身。

心儿虽宠溺得很,可还是一丝坏笑,就轻扯它下来,任它抓嘬着青丝,也飘摇中未寻得立足之所。待它缓落脚前,心儿还扭头禁鼻嘲笑了它一下。哪想它竟真的锲而不舍,回身就奔着心儿的小腿生扑了去,愣是抱住了心儿左边的小腿肚子,胡乱吮啃就是不撒开。

心儿倒是莞尔一笑,就先迈开左腿,嬉笑而去。这一身刀削斧凿的珠圆玉润,即雕刻成了,要生生费了工匠多少爱慕之眼啊。

若是说云想衣裳,就是为的这一身黄金比例的匀称细腻,我信了。更何况还凹凸曲翘得山前峰后只待旭日勃来。

若是说花想容,就是为的这一裸凝霜碧脂的紧致有弹性,我信了。更何况还霞光虹彩得光鲜照人更胜风姿万种。

虽没看够,但心儿已经一手扶着浴盆,一个转身就跳了下来。即坐下了,就任丝发在后摇摆了两下,才一左一右搭上胳膊,一直端着的脑瓜,更似低垂下眉眼,思想开来。

心儿能够离开这里的次数真是只手可数,最近的一次还是四十天前的那个午夜。又是塞耳蒙眼绕起弯路来的,可心儿已经不像第一次出去那样紧张,但机警尤甚,她知道今天是她第一次去毕罗宫。

说来也奇怪,虽塞耳蒙眼,竟未绑手捆脚,也不知道这个禽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此甚好,心儿也好沿途观光一番。车子启程的时候,心儿的地图也随着开笔动起来。

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各种绕路,不过也正常,若是连这都省了,她怕更要警觉了。但这个老狐狸更像是放了水一样,胡乱的章程中,漏洞百出,心儿不仅画稳了地图,更是对连续经过数次的屋檐廊庭都摸透了轮廓。

大小两个回字形绕了八圈,远近四个十字形绕了六圈,相隔五条街。原路折返了七次,外线伸张出十三条,点到即止。虽在每条路上走走停停,跑跑颠颠,步调不一。但真的更像是敷衍,甚至是怕她没记住一样。

终于车子还是在东城的建春门出了城,这个时间还可轻松过岗的,怕也只有五爷的脸面才行了,又或者压根就是他的人。

心儿还是不得松懈,仍在飞扬的马蹄声中,躲开飞沙走石的来龙去脉,辨着行进的路线。终于在一通狂奔当中,车辇戛然而止。

心儿也被一只伸进来的手牵了出来,刚踏出车门,心儿有意听了一下海株昆的呼吸。还真是有意思,竟和奔跑而来的马儿不相上下,看来这人的功夫还真不是装成这样的,一想到五爷身边竟是此等效忠的,心儿嗤之以鼻的扯了一下嘴角。

倒是赶着马车的少年,还是淡定自若的坐像。大半夜赶着马车走停跑顿转回各种操作,竟可神不知鬼不觉,不扰民不败露,还能点到为止溜她自如,怕也只能是罗一涟这种通晓兽语又心思缜密的王者了。

即下了车,心儿就感到了一片空旷,有风,不冷,很舒服。随即被牵着朝东北方向走,三百四十步停下,前面像是到了一座山脚下。心儿停下,侧耳听着,八尺多高的石门缓缓打开,随之而来的是明显的血腥味儿,甚至比骷地还甚,这让心儿尤为警觉。

入门而来又是好大一片空场,石门缓缓捻动的声音打着四壁回荡而来。东西长近一百二十米,南北宽也足有百米,竟空荡如也,好生奇怪。

“这是潜殿。”海株昆低声说:“什么时候都不得多停留”,说着就牵着心儿朝铁楼梯走。

说来也奇怪,这海株昆倒是一改往日为师为父的端庄体态,反倒蹑手蹑脚,像要见了猫的老鼠一般,铁铛铛的楼梯让他一踏,愣是传来软绵至暂的声音。

心儿慢慢跟在后面还未下脚,而是借这柔弱的声音先判断一下。地下层高七米,大小方正同潜殿,竟也四壁空框,那就一定还有第三层,这个毕罗宫和炼郎骷竟如出一辙。

“下面是恐殿。”海株昆说着就是一哆嗦,还真是应景:“谨言慎行”。

二人随即一齐踱着步子来到了恐殿的地中央面北立定。有人,但不多。空气凝重,血腥鲜灵,是动物的,应该是野兽,在第三层里。心儿又禁着鼻子闻了一下,仔细辨了来,竟没搀着人血,看来这里是他兽性大发的炼狱。

海株昆轻手轻脚地解开了心儿眼带,取下了耳塞。随即一脸您来瞧喽您来看了喽,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一枚,闪亮登场!只是没敢出声,向五爷瞧来,点头哈腰地,等着五爷赞他差事办得漂亮。

心儿得了自由,虽灯火昏暗,但还是应景地扶手在眼前一挡,眨巴了两眼,才把兰花指渐渐退下,拉开一脸的娇羞。边笑着,边向一边台子处几位尊者作揖见礼,扭摆了下腰身。这一下倒是让海株昆更傲娇了,他竟都忘交代一声了。

果真,连五爷都惊喜地差点站起来。他坐直了身子,一脸饶有兴致的瞧着。美,真是美艳啊。相距上一次在炼郎骷里见心儿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一身的黝黑鬼祟竟能变成此等的闭月羞花。五爷又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不知为何,看向心儿的眉眼,竟突然用情至深了起来,就又赶紧撂下眼来摇了两下头。

五爷美哉的表情倒是让海株昆受宠若惊地咧嘴笑了,可这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的,又让他笑着的脸霎时停下僵住,赶紧屈身候着。

“心儿,很好!”五爷许久才开口,这一句倒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见过爹爹!”五爷又道来,说完倒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一笑。

心儿乖巧应来:“爹爹,心儿恭祝爹爹万安!”

倒是乐得五爷拍腿叫好,“好!见过你几位哥哥”。

五爷左右侍立着四位王者,实际上,是心儿再熟悉不过的了。虽和心儿一样,都先后浸了神颜,焕发了神采,可心儿怕是连他们的骨头都能辨认的出来,但还是乖巧地一一叫来。

大郎,赐名葛汗青。体型高大,身材魁壮,力大无穷,算是一名勇将。现在看来还透着几分耿傲,想也是得了大哥的位份,自是位高人胆大了,不过五爷对他的倚重倒也是切实的。

二郎,赐名邹盘之。正是心儿挑战成功的前王者,当时一战定成败,现在看来更是精炼,不输心儿分毫,若是再战,真未可知。更何况这个人心思细腻而狠辣,攻守隐忍拆合自如,可谓是四人中的佼佼者了。

三郎,取名叫傅云空。一搭眼虽说是儒雅了些许,可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厌世相。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他可以为之一搏,哪怕多瞧两眼的。

四郎,赐名费润。怕是因为他身形稍微圆润了些,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立足,这是一个最会讨五爷欢心的油嘴滑舌的家伙。奇怪的就是明明大家都怕五爷怕得要死,他却能在三言两语的嘴快当中,博得五爷开怀大笑。两年来,竟已经习惯了在五爷面前讨巧卖乖,尤为得宠。

心儿礼过,五爷又开口:“心儿,今天让你特意赶来,主要是让你熟悉一下路子,以后想来就自己过来便是,爹爹一般都在!”此等开了天的温柔劲儿,听得几个大男人都麻酥酥的一愣一愣的。

“嗯,爹爹,心儿知道了。”心儿乖巧地应下,只等你的下文。

五爷竟有些难为情了一样,抿嘴顿了一下,才咧开笑着说:“心儿,爹爹难得见你一次,竟又要和你说出嫁的事,你不会怪爹爹吧?”

心儿一听,就为了今天,筹备了两年,开口竟这般吞吐了。“爹爹吩咐的,都是心儿愿意的。”心儿更似不忍心一般,泪眼婆娑。

“所以心儿你放心,爹爹为你寻的是洛阳城里,最好的人家!”五爷也似心头一绞,开口便是凿凿的保证着。

心儿乖乖地点头道来:“爹爹选的准没错”。

五爷竟放心地舒了口气笑了,“好,那天一亮,爹爹就亲自登门去说亲,哈哈”。

“干爹,那穆家要是不同意呢?”大家都揣着疑问,也就费润敢道来。

五爷一听噘起嘴来皱上眉,却在撩了一眼心儿之后,笑歪了嘴:“就你嘴快”,嗔怪了来。

是啊,这也是心儿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她静坐在浴盆中,又一次思想了来,不禁眉头紧锁。

报仇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本想隔天夜里就潜去,和他做个了断的。哪曾想第二天巳时未到,海株昆就兴冲冲跑来告知,穆家同意了。

天啊!万不能冲动!被打乱了阵脚的心儿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斩杀五爷,顶多五五分成。她若能赢,皆大欢喜,哪怕同归于尽。可若只她死了,那穆宅只能比岸宅更惨。而且肯定会从这个穆大少爷重蹈岸大少爷覆辙开始,就只会这点惯用伎俩,可一击绝杀真的能倾宅覆灭。心儿想着,已经微汗可见了。她死不足惜,可要搭上穆宅,她还是进退两难了。

若说十又有八的豆蔻年华,心儿也想得一郎君终了,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不过心儿的确没有想过,也没有期盼过,只不过她记得。

她记得父亲傍晚时分回来,欢呼雀跃的除了两个小人儿,还有母亲跟到院门口来的脚步声。她记得父亲打拳时汗水淋漓,争相叫好的除了两个小学徒,还有母亲在一边递过来的温毛巾。她记得父亲讲书时娓娓道来,竖起耳朵来的除了两个小学生,还有母亲身临其境一般倾慕的眉眼。她都记得,每一点每一滴,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记忆里轮回。

如果说一个女人怎会爱上一个男人,又爱他到什么程度,让心儿去解明,她真的不知道。她只记得母亲一直爱着父亲,爱得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爱得早上的太阳是晕黄浅魅的,爱得晚上的霞彩是弥萌疏漓的,爱得这一整天都是浓熏蜜抹的,爱得这两个小人儿更是欢腾热闹的。

若是说不曾谋面的穆宅上下,也是这般其乐融融,却要经此劫难,心儿的确不忍。即想来,霎时一笑,哪会有什么和乐,这一生见过爹娘的和美也就知足了吧。可即使是一入宅门深似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可以此因我遭难吗,心儿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想她真的是遇到了这一生最难的一个抉择。拼了命地为了去死活了十年,可现在同归于尽只一城之隔,她竟又不能奔赴了。

想来还是恨穆宅怎么就会同意了呢?心儿长叹了口气,不禁一想,也是五爷的手段高明,被他盯上了的,就没见哪个是能逃之夭夭的。


卯时三刻五爷就已经出门了,独自端坐在马车上,不时看一眼身侧一个精美的盒子。有男人指尖到肘部的长度,古朴典雅的浅棕色底调,浮于面上的是一对淡黄微灿的龙凤呈祥,般配着周边的配饰,雅韵得很。盒子的盖微开着,像是被谁打开过。即看见了,五爷浅笑了下,盖紧了去。

从五宅到穆宅一炷香的时间,五爷愣是叫盛怀洛走了一餐饭的时候才到。即到了,也的确刚过饭时。五爷亲自下车,送上拜帖。小武见未曾有往来的五爷,竟是亲自下车应门,不觉更是恭敬地请五爷进了门来。

穆老爷自是远道相迎,二人拱手做礼,谦恭有佳。进了《德义堂》待一阵寒暄过后,五爷终于开口说道:“穆兄,五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兄长……”

穆老爷倒是爽快应下:“哎哎哎,五爷言重了,只管开口,穆某在所不辞啊”。也难怪,这洛阳全城对五爷的为人都可谓钦佩崇敬得很呢。

可五爷还似有难言之隐一般,道了谢叹过气之后,仍是未开口。

穆老爷见五爷在艰难之中,不觉劝道:“五爷,既来之——”竟也没说下文,只是深点了下头。

“我也是一路上都在揣思,这进了门,竟还说不出口……”五爷说完,摇头叹气地恨恶着自己不够争气。

“哎?五爷凡事思虑周全,穆某多等几时便是!”穆老爷说完,更是赞许又期待地朝五爷笑了笑,就端着茶打算好好品品来。

五爷看着似是缓了些神色,叹了几口气,终于开口:“想必穆兄也知道,五某几经变故”。

穆老爷见五爷开口了,赶紧放下茶杯,仔细听来,连连点头。

“我有一件事,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今天到宅上,就是想请穆兄帮忙定夺!”五爷说着便起身拱手。

穆老爷忙起来一步挡下:“五爷,您有什么托付只管道来”。

五爷坐下更是神色一紧,开口竟是:“我有一女儿……”又闭口一笑已泪眼涟漪。

穆老爷不敢相信地抬眼看去,欲言又止,竟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五爷是说,当年岸娇小姐为您留了后?”

再看五爷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只是身子微颤着点头。

穆老爷竟一步踉跄就迎上身前,单膝跪在五爷身边拍着他安抚着:“真是苍天有眼啊,五爷您后福菲浅呢!”

可五爷却是声泪俱下:“我护她十八载,不离左右……”更是哽咽。穆老爷也是连连点头,为人父母的艰辛仍历历在目,更何况是五爷。

五爷又艰难的开口:“可又想她,也是到了婚许之时,不能再藏啦!”说来竟扑通跪了下来:“不知穆兄可否愿视若己出,让令郎迎娶小女,就是护她周全啊”。

穆老爷赶紧扶起五爷,果断道来:“五爷所托,穆某所幸”,又说:“择个吉日良辰,穆某定亲自上门提说。”

五爷一再谢过,即坐下了,就开口:“穆兄,五某想着尽早定下来。这洛阳城里,属穆兄家风醇厚,全宅和乐,我这才厚着脸皮亲自上门呢。”

穆老爷尤为慎重地说着:“五爷忧虑,穆某晓知一二,可若是少了礼数只怕委屈了令爱呀!”

五爷倒是谦和地笑了:“穆兄啊,五某果真没有看错呀!我还怕生生亏了令郎呢!”

“哎?他这可是求之不得呀!”穆老爷接着话,竟哈哈笑起来了。

五爷同时接着说:“哎?穆兄,即是我有求在先,就一定要问过令郎的心意才可。定是不能拿少爷的一生幸福戏谈的呀!”更是谨慎又谦恭了来。

穆老爷一听,他自是不忍生生作了凛儿的主的,若不然也不会拖延至今了呀,即得了台阶又见五爷要紧得很,就赶紧摆手吩咐:“快快快,叫凛儿来给五爷请安来”,祈丙就连忙跑去了。

五爷见状,似是放心了,慢慢开口:“穆兄,我即出门,就有此意。便随身带了小女的画像来”,说着盛怀洛已将那个精美的盒子奉到了五爷手边,“一会令郎来了,不妨瞧上一瞧,若还算合眼,你我再谈三书六礼不迟;若是不待见,泽然兄的恩情,五某也是没齿难忘啊!”

五爷深情道来,又思虑颇周,委以重托在先,感激涕零在后,又顾及少幼至此,着实令穆老爷更是钦佩。

“五爷言重了啊,这洛阳城里,谁人不知五爷风骨,竟能重托于穆某人,怎可负您错爱呀!”穆老爷也是语重心长啊:“也不怕您笑谈了,只是凛儿玩心未泯,这婚许之事,也是一拖再拖。今日他若再顽劣,五爷您可真就要见笑了呀!”

“哎?”五爷听完,刚要开口补些说辞,劝穆老爷放宽心来。却听得一声:“爹”,五爷就闭了嘴,细细端详了去。

少爷进门一抬脚,就应了一声,祈丙叫得急,也未问是什么事,就赶了来。

穆老爷倒是赶紧起身,怕是少爷没了规矩,连忙引荐:“快见过五爷”。

生意场上并未有什么交涉,今日一见,仔细瞧来,五爷不禁连连点头先开了口:“好啊!好,如此骄儿,难怪穆兄可安居家中,高枕无忧啊!”说完还笑着没挪开眼去。

少爷一听,原来如此。又是这等轻浮夸耀之词,只是今天怎么换了个男人来说,更觉得别扭了,男人也争着当起媒人来啦?这世道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啊!

少爷想着就差摇头撇嘴了,可碍于父亲颜面,又恭敬地屈身见礼,开口道:“五爷安康,承您谬赞,晚辈恭谢”。

五爷终于开口大笑了,穆老爷也自豪着起了身,接过五爷手上的锦盒,待走到少爷跟前时,又极为严肃地指示着:“好好看看,这画中可是五爷的千金,是否遂了你的心意啊?”

瞧着父亲好生挤眉弄眼,少爷不觉想笑,好像嫁不出去的是他一样。虽恭敬地接过来,那心里呀不知道怎么嘲弄呢!还真是一招高过一招呀,别人都是拿着生辰八字来,他倒是想起送画像了都,男媒人,果真不同凡响。

少爷慢吞吞展开画像,心和眼倒是没顾上瞧去,而是想着一会怎么回绝的话,拿捏了各种版本的三言两语,又瞥了一眼五爷的身价,竟都不妥。还未得定夺,不禁烦厌地瞥了一下眼,这一眼竟真真挪不开了。不知是少爷被深深地吸进了画像里去,还是那五家小姐被硬生生地拽出了来。只知道这两人对上眼去,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辰。

两位老者在一旁本还关切地巴望着,进而都放下心来。穆老爷更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起了身,迎上身前问了句:“可否啊?”

少爷这才被打断,但还是没回过神来,反问了句:“啊?”进而自觉荒唐地赶紧向两位长辈屈身,恭敬道:“全听父亲安排”。又转向五爷道:“承蒙五爷错爱,晚辈愿与令千金修百年之好,更愿鞍前马后,奉您终老!”话落更是屈膝跪地,向二老,行了大礼。

两位老者上前一左一右扶起少爷来,三人相视都笑逐颜开。

能够和五宅结亲,穆老爷不曾想过,却喜从天降,五爷竟有一位养护了十八年的千金,真是难得。五爷拼尽半生,护岸宅周全,不仅报了仇冤,并且着眼看去,更是强盛壮大。如此强强联合的美事,主动找上门来,若换做别人,穆老爷也定会忌惮三分。可偏偏是令他敬仰的五爷,带着累经变故的身家,艰难梗咽又羞于开口地询问了来,他的确喜不自胜。

这穆宅老爷少爷愣是在这样大喜的事上,竟甘心乐意地全都听了五爷的安排,虽礼礼到位但事事从简,婚期就定在四十二天后。

穆宅上下都迎到正门口恭送五爷出宅,回宅的这一路上,盛怀洛倒是快马加鞭了起来。巴不得比他的马蹄还快的,是穆宅的各种张罗,赶紧叫回了小武黎成等,全宅齐动开来。此等大好消息自然也一下子就人尽皆知,怕是要把整个洛阳城煮沸了一般。

有口皆知的百姓邻里更是对五爷居然在家破人亡之时还能护下千金小姐赞不绝口,更有甚者竟禁了这日的饮食来感恩苍天眷顾了这孩子的性命。

也有个等人传说五爷隐匿的千金竟和岸娇小姐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还说五爷竟未收回画像是顾念穆少爷只得望梅止渴呢。

若说谁还能惹来这么多谈资,只怕得再往上推二十年,就是当年岸娇小姐择婿之时吧。擦肩接踵人头攒动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擂台的人们,都是巴望着看看岸娇小姐的风采。若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一下,怕也是不为过,更何况巾帼不让须眉。

城中的确各种说笑,但终归还是掰着脚趾头数算起日子来盼着了。时至今日,还剩三天。

三天?心儿不禁身子一颤,惹人定睛看去,才知她竟然泡的是冰水。半融半解的冰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地在心儿身边游荡着,是没忽上忽下,但这一份死寂的游离更是让人又寒又栗。

三天!只有三天了,如果说三天用来和他同归于尽,估计是够了。我的天呢,她居然还在想着怎么去死!可如果说三天,能让她想出什么万全之策,足以护住穆宅上下,怕是怎么也不够。谋略,这种心儿最不擅长却也学得八九分的东西,怕是以后也只能指着它度日了。

即使是此时心儿也还历历在目,两年前出了炼郎骷就被送到海株昆宅上的时候,五爷那一副要扒下穆宅三层皮来的嘴脸。

“此事的成败就在你了。”五爷对海株昆吩咐着:“给我仔细研究,那个小子的喜厌,我要他见一眼就拔不出去!”五爷更似胜券在握,又扫了一眼心儿就扬长而去。

那时的心儿还蒙昧不知,可现在已全然明了。更何况海株昆守着这差事,操办了两年,更是细致地扩大到把男人的喜厌都教了。

穆宅这一块还没叼到嘴边的肥肉到底是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费尽心机,为里应外合筹谋两年,也许还更久。凭你那一身本事,何苦守株待兔呢?还不如明抢,岂不爽快!是啊,像她这种三拳撂倒头狼嫌啰嗦的女王者,怎么能懂得五爷玩得美哉的乐呵劲儿呢!


第二天,大婚倒计时还剩两天,心儿还是一如既往早早地起床了。若是说她太勤勉,倒也不是。主要是这个床太软,躺在上面像没了骨头一样,这和浴盆里的温水太热是一个道理。

不过今天亦如往日,她只能被关在暗室里一天了。心儿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可任你跟着她的步子细细看来,这才发现四下到顶的书架上,虽是堆得满满的书籍,但实际上并没有几个原本,大多都是心儿抄录的副本。

最可恨的就是一一浏览了遍,竟都是《女诫》、《内训》、《女论语》等等对女子进行“三从四德”等柔顺之道的教育用书。看来为了给穆宅培养个好儿媳,海株昆也真是用心了,亏得心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都是以此为伴。

可是穆宅上下却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明日大婚的各样精细。即到了戌时三刻,就瞧见穆宅上下各个小人儿都聚到了少爷的房间《穆明楼》里去,门槛窗台边挤出一个个小脑瓜来。

连老爷夫人都快坐不住地巴望着抬头看了去,少爷倒是一脸羞怯,你们这帮人可真是行啊,迎合着全城的人笑谈我不说,这还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冲挤着看了来,不就是一个压床嘛,有什么好看的啊,又不是洞房。一想到洞房,少爷更是羞得紧了一下嘴脸,扶手拿五指挡了一下,我想什么呢我。

还好被身后的小武喝了一声:“等下”,少爷得了点儿心气,赶紧回头探去,怕不是小武哥,有什么好主意,赶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出去。

站在少爷身后笑得合不拢嘴的小武,看着少爷崭新的婚榻前,扭扭捏捏被瞧望得站没个站像的祈丙祈丁两兄弟,更是不怕事儿大地喊了句:“竟是外衣”。

夫人喜出望外:“哎呦,是呀,怎能是外衣呢?快快退下去”。

老爷也忙跟着说:“退了,退了吧”。

少爷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好你个武乐书,你还嫌戏台子不够高啊你,少爷想着就是一拳。哪想小武躲得更快,一闪而过,还朝少爷歪着头凑近了来笑。

少爷满脸写着我忍了你了,一扭头倒也是被祈丙祈丁那副为难的样子逗得抿嘴一笑。兄弟们,今天真是苦了你们了啊。

少爷干脆地道了句:“赏,大赏,我赏爹娘的双份”,歉意犹在。这一句音落,全屋就差鼓掌叫好了,但还是一潮暗波涌动紧等着。

都是充满青春气息的少男,正是纯洁和阳刚的象征啊,这两个小人儿呢,又活活占了双生的美意,愣是被老爷夫人点了名地叫来压床。

“谢谢少爷!”两人齐声答着,话音一落,喝彩声就哄起。

再看他俩,愣是你瞧着我,我看向你,慢慢开脱,一件又一件。待只剩一袭白衣时,竟还你戳我一下,我捅你一下,躲躲闪闪,扭扭避避,逗得大家更是开怀大笑了。

笑声未过,小武竟一把推了少爷出去,只待主角出场了好吧。好你个武乐书,我?少爷咬牙切齿,巴不得回来揍他一顿,他却还笑得比谁都欢实,一眼都不舍得挪开少爷的身。

“好啦好啦好啦!”老爷也忍着笑开了口:“都散了吧,散了吧”。

这可是亲爹呀,再不散难道让这帮家伙接着看我脱衣服不成,少爷想着得逞一笑。

“散了,散了,散了!”小武听老爷说完,赶紧拍手吆喝着。全宅上下的仆人们倒是听得惯,一个个美哉乐呵地得了谈资,都吧嗒吧嗒着小嘴往回走,估计呀能甜上一个冬天。

小武更是排在最后,慢悠悠跟在黎叔的后面,眼睛还是没离开少爷,在那鬼笑呢。少爷可是叉着腰像是自己溃散了三军似的一脸傲娇相,瞧着一波一波僵尸败北折回,却突然瞥见了小武,就巴不得上前赏他一百个回合的拳脚。

小武倒是一边气哄着少爷,一边闪躲得快,奈何少爷拳脚相加都没沾着他分毫,他却一闪身关上门大笑去了。

只剩少爷一个气得龇牙咧嘴转过了身,这场景真是让他有生难忘。不,你要是说,我穆凛然是那种左拥右抱,一边一个黄花大闺女,咱就退一万步说哪怕是《花满园》的独秀头牌的,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呀,爹还不打折我的腿,可总归也是可以理解的,是吧。这可好,非要两个火气方刚的美少男陪我一夜,还一定要一左一右,不是,我真想问问您呢,看我,来,看看我,哪块像亲生的,啊?

少爷想着,生无可恋一般,但还是舍我其谁,无奈地露出了一个满脸堆笑。

祈丙祈丁相互看了看,也真没看懂少爷是什么意思,不禁怀抱胸前的两手又紧了紧,也无奈地陪了两个满脸堆笑。

好吧,来三个女人一台戏,哦不,是三个男人一张床。哎呦,我的天呀,赶紧吹灯锁门,随意喽您呢。

第三天,大婚倒计时还剩七个时辰,心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暗室里度过了。

丑时三刻,心儿再一次坐在马车上离开了海株昆的宅上,离开了暗室,有可能再也不用回去了。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去五宅,倒是出奇得睁着眼睛开着耳朵端坐在香案上,但是心儿倒是无心观览一番了。

前面的路对她来说都是未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她,竟也会迷茫。她真的怕前面透出光来,就只能让自己更坚硬,包裹得更严密,也伪装得更自然。思想着,心儿长叹了口气。她并不知道对于自己而言,什么才是该来的。但她知道,她翘盼着得死的宁静,离她是远了。

你去想啊,猫可以一晚上抓光全城的老鼠,不费吹灰之力,也定是哀鸿遍野。可它为什么要抓住一只,就带回了窝里,戏耍了来?一样的,五爷隶属猫科。

可心儿不懂玩的乐趣,她活着,是为了去死,同归于尽的那种。可就是被玩得只能活着,活着去玩会玩的乐趣。

心儿想着,又长舒了一口气。战鼓比马蹄声更激扬,也比车辇过的痕迹更绵长,她的人生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有不应战之理?

她并不怕罗一涟听得她的气息,海株昆不提也罢。可对于罗一涟而言,别说是叹气,就算是哀嚎,或是对死亡的惊惧,都可巍然不动,犹如未见。听令是每个王者的使命。

即想来,她已经被牵着进了五宅的后门,随着海株昆和罗一涟走过庭庭落落来到了一个别院《晓春院》的门口。奇怪的是,沿途经过的一切,心儿都没过脑子。

因为不需要过脑子,像这种明面摆在那的,心儿倒真是懒得瞧一眼了。若说她以后要过得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知道她会难成什么样。

海株昆门前立定,倒也没说什么,收回手去后退了两步,瞧着心儿向他转头,就又摆手知会心儿去叫门。

可心儿扭过头来还没等扣门,就又瞥见海株昆和罗一涟转身离开了。心儿看着他们的身影笑了,海株昆走得急,身子不是很直挺,看着老了些许,倒是罗一涟挺拔的背影仍似当年。心儿瞧望着,她的十年就这样渐远渐去了。

浅笑迎头一抬眸,竟已经有人开了门。心儿又随着崭新的面孔进了院,就被恭敬地请了来,左转右拐地来到了《蓝蝶阁》门前。

心儿抬着看向匾额的头还没落下,房门竟又开了。心儿抬脚进门,就见五爷端坐在圆桌前,抬眼开口:“喜欢吗?”

心儿灿笑着向前,身后跟着四个人关好门扇侍立在侧,心儿一声:“爹爹”,已经蹿到五爷腿上坐下了,搂过脖子乖腻地答着:“心儿喜欢的很”。

五爷的确吃惊,甚至有些坐立不安,竟僵硬着身子,顿顿道来:“好,好,喜欢就好”。又咧嘴笑着说:“起来,认认你的陪嫁丫头”,向心儿深点了一下头。

心儿随即起了身,四人跪下来行了礼,又一个个抬起头来开口介绍着自己:婉梅儿,婉兰儿,婉竹儿,婉菊儿。多好的名字呀,只可惜,无非是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再报信给您的,明白。

“好清秀的小脸啊,一个个名字也好听,心儿都要,爹爹真是用心了啊!”心儿难掩一脸的惊喜,竟又拉起五爷的手来摇了摇,就俯身跪在了膝边,枕上头去。

这个孩子还好不常在身边,若不然五爷的威严何在呀。四个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埋着身子跪着,还深低着头,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五爷扶拍着心儿的小脑瓜,摇头笑了下,竟是对四人喝来:“还不起来为小姐沐浴梳妆?”

四人赶紧动起来,心儿也懒洋洋地抬起了脑瓜枕在五爷的手上,巴望着嘟嘴道:“爹爹要走吗?”

五爷竟梗住了,眨着眼睛,动了下喉结,哄着:“过两天还回来呢!”说完摸摸心儿的额头,扶了她起来。

四人赶紧迎过小姐来,五爷两步就来到门前,竟又真的停住,回头瞧了一眼,浅笑了下才推门出去。


癸丑年甲寅月丙寅日,牛年正月初九,一九一三年二月十四日,穆凛然同五蝶心大婚。

申时一到,已经等在家里摩拳擦掌了一大天的少爷一个翻身就跨上马儿,迎来了大门口比肩接踵的邻里老少好一通喝彩声。

据说他可是起了个大早呢,和一个个探头探脑都盼着好日子的街访们一样不到卯时就挨着个儿折腾到大门口来了。

少爷披红戴绿的一身般配着头戴大红花的香鞍宝马,又点缀在好一片新衣服花围巾的人群中,养眼得很。

反倒是身后踏着马背跟上来的小武一脸的矫情:“少爷,瞧你多喜庆多气派,我?我这……我换一身吧!”

“你再说?”少爷一脸嗔怪,又喝令:“不行,必须穿着。”

小武凑过脑瓜来嘟囔着:“不是少爷,这是一身黑衫啊?”实际上不用靠那么近说,一搭眼谁都看得出来,围拥着迎亲车队的乡邻父老们早都盯上眼去了。

“你不是喜欢吗?”少爷答着,还美滋儿地回礼着邻里们的祝福声声。

“可少爷这若只是成年礼服,我是喜欢的很啊,可今儿是您大婚啊,我这也太素了啊,还非让穿出来……”小武说完满脸堆笑地陪着少爷。

少爷佯凶着他:“你都说了二十多遍了,我也说啦‘好看着呢’,穿着!”又忽地逗趣起他:“怎么?莫非你是着急穿我这身婚装啊?”

小武心里算着,哪有那么多遍啊,嘴上也委屈巴巴:“我哪敢啊?我才不想呢!”

“哼谁信!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你大婚的套装我一定也让王手艺亲自量身给你定制,哎想想都美吧?”少爷朝小武扬头笑着。

小武却低头看着礼服,一素黑里竟还镶着黑色的藤蔓,隐约可辩其轮廓寻去却没了踪迹,又不知在哪绽出硕果来,说实话好看!可今儿这规矩多呀,小武忍不住还说:“就是少爷,今儿大家都这么看着我?怪怪的呀!”

少爷拉着嘶音凶他:“你说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往哪瞧呢?你负责看我!”

小武低眉瞥了一下人群里的惊讶,也假装没有听到大家的低语,笑着对少爷说:“呵呵,好吧,新郎官,今天你最大,听你的喽,看你!”

小武舒了口气,跟着少爷走在了迎亲队伍的最前面。

约在申时三刻一路吹吹打打欢天喜地的迎亲队伍可是挨到了五宅的大门口,若是让少爷撒开了腿呀,估计都够跑两个来回的啦,没办法谁让今儿规矩多呢,放心,过了今天,你绝对地自由。

下得马来一脸凯旋,好像是为心儿攻下了城池千座壁垒万晌的少爷,真是巴不得吆喝一声:媳妇儿我来了。

却一下子迎上了郝媒婆的一脸褶皱也没藏住的嘚瑟劲,不是?“郝?好好好……”少爷嘴边跟不上赶紧屈身见了礼,心里却想着:不是,你给我介绍了二十多个姑娘,我家大门都让你给踩破了,都没得逞的这个郝媒婆啊,我今天还真是落在你手上了。五爷可真是会请人啊,五爷?我滴娘呀,一会得叫“爹”了吧。

少爷想着反倒来了几分羞怯几分没了着落,就被郝媒婆连吆喝带迎请满满漾漾的喜庆乐呵劲一送再送上了正堂《真吾堂》,恭请了岳父大人和各位伯父哥哥的安。

岳父大人自然喜爱地很,亲自下堂把早就备好的双花披红为新女婿加在身上,竟还有些小激动小颤斗,父婿俩一起上手才安置得位又一起大笑起来。

笑声未过,郝媒婆那边已经迎请新娘子出来了,好一身红装到底是燃起了谁的青春,大笑着的少爷竟目瞪口呆的就差流口水了。

而心儿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样,虽可以透过盖头瞧瞧这出好戏,但却无奈自己是主角,那就算了吧。

好在郝媒婆经验足啊又得了五爷厚赏殷勤地很,施衿结褵已毕,就领着少爷援引新娘子上了车,待少爷坐上车辕去,郝媒婆还教着:“可慢着点啊!”好像她也春回大地了一般。

少爷的确殷殷怯怯,朝一直瞧着他的小武哥看去,若是小心肝能当筛子用呀,少爷到现在都能筛出千石小麦堆儿来了。

还好小武朝他安心地点着头也没有离开眼,少爷才轻轻拉了拉缰绳,这上好的枣红宝马倒是识趣,拍打着步调跟唱和着少爷的脉动一样。

心儿听着少爷的心跳,这旋律可真够振奋人心的呀,隐约可见的背影僵得大气都不敢喘了,搭配着刚才的目瞪口呆,我确定是同一个人,新郎官都是这样的吗?

可算平稳顺达地绕过了三匝,少爷大功告成一般一跳下了车来,将缰绳交与车夫驾驭。自己向岳父一家拜了礼,就和小武策马扬鞭,只瞧得飞骑绝尘,落下整个迎亲队伍老远没了形迹。

酉时一到穆宅正门真可谓是门庭若市,意气风发地少爷早就恭候着各位宾客的光临了,小武还是一身黑素站在少爷左侧接迎引指着,应着小武哥来的是黎成跑前跑后的身影,再进得宅来,张灯结彩、吹拉弹唱、高朋落座、寒暄就礼,好一派喜庆热闹。

可不知为何,一起下得马来的少爷和小武,自打进宅就没再说过话,而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少爷知道小武是何等心满意足,小武也知道少爷还巴不得挂帅亲征直取黄龙,就是少奶奶的花轿怎么还没到呢。

两人此时无声胜有声,倒是对着宾客又拉着一家换一样的话题恭迎着进了宅。

哪想最爱看热闹的骆滨江骆老爷今天竟亲自凑起热闹来,都被少爷迎着进了门廊,又扭身对武管事言语着:“哎呦,武大管事可是青年有为啊,哪天你大婚啊,可也是不能落下我骆某人的啊,哈哈哈”。

小武见礼恭敬地答着:“承蒙骆老爷抬爱,小武谨记于心,定是不敢忘了迎请您老的,骆老爷,您放心。这边请,请”。

少爷见状跟着逗他:“你看我就说嘛,我们家武大管事,可是有人惦记的呀,我不催你,有人催你吧!”又凑近小武耳边说:“骆鱼雁骆小姐可真是个大美人啊”。

少爷啧啧啧地馋着他,而小武却白他一眼,小声说着:“肖老爷到了”,更是小步上前见了礼。

少爷也忙回身见礼,迎了肖老爷一行人进门。

心儿端坐在花轿香案上,不觉笑了,想着这出好戏里等着她登场的一个个看客们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嘴脸,估计那才是最好看的。

大红的灯笼开着路——

又迎上了火铳轰轰打着响——

炮仗啪啪闹着囍——

酉时三刻新娘子进家门喽!

早就等在家门口的少爷更是喜出望外地瞧了一眼小武哥,小武冲他深点下头,少爷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差点脑瓜撞在花轿檐儿上,又赶紧站好扶正做礼迎了新娘子下轿。

心儿差点都忘记了,众人巴不得瞧她一眼,可她却是红妆素裹盖头遮面,算是暗地里挠得人心痒痒的桥段,可这个新郎官明面上被人瞧望了一大天,竟有些喜极而癫了,莽莽撞撞的,更是有趣,真算是难为他了。

小武也赶紧迎着送亲的队伍进了宅门,一起见证了二位新人在一应礼俗的祝福当中喜结连理了。

哪想礼成的新郎官硬是缠着小武哥陪他给个等宾客敬酒来,小武朝他无奈一笑刚想劝他,他却拿着酒杯走开了,小武抬头朝子阳院红彤彤的光火中望了一眼,跟紧了少爷。

另一堂里老爷在黎叔的陪护下更是来恭敬各位老爷的喜酒,众位老爷真可谓是人中龙凤挨着坐次起身相迎,嘴里翻着花地道着一样又一样的祝酒词,惹得大家高潮迭起。

又一堂里黎婶随着夫人也穿行在各桌家眷女席之中,若真是遂了众位夫人的声声祝福啊,怕是新娘子给添丁加口都能生出一个加强连来了。

觥斛交错之中,小武一个眼神黎成就赶来跟在了少爷身后,他自己倒是几个闪身就离了酒席,更是几步轻盈就拍住了一个身影,低声问:“客家是在找什么?”

小武仔细一看这陌生人的打扮顶多也就是哪个宅上的近侍,毕竟能跟着主子出来参加穆宅婚事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下人,但也不是在生意场上都打过交道的各家管事,此等面生小武更加警惕,最关键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四出了。

还在扒着《地坤轩》门缝儿的陌生黑影反应的倒是快,九分醉意一分困倦,还巴不得泥打的身子朝小武扑来,满口胡言:“秀儿,秀儿,大爷我今天就陪你,就陪你”。

小武嫌弃得很,嗖得一闪,他竟真的摔倒在地,醉死过去了。

小武示意祈丙祈丁拉他下去,吩咐道:“这个应该是严宅的人,先引到单独的客房,灌下醒酒汤,再让各宅的管事来领人”。

二人也好生嫌弃地拖了他下去,祈丁说:“这是这辈子没喝过酒吧?”祈丙道:“是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小武白他俩一眼,若是让他俩听到这家伙刚刚的说词呀,怕是更有的谈资啦,想着打了个哆嗦一样,一把关紧了《地坤轩》的门。

才细细想来,《地坤轩》——还真有什么值得你们探来探去的,可就是再来八次,也一样无功而返。

小武想着得意一笑,几个箭步回了席上,又左右看看,既锁定了少爷的身,就左闪右扭地飞回少爷身边来了。


若是说这大婚最重要的莫过于守吉时行大礼拜天地了,可拜堂之后的少爷愣是没入洞房。我若是说,他是先吃酒壮胆来了,你一定了解。

可心儿并不晓得,但别紧张,也没关系的。她特别信任她学过的书本上的道理,因为它们不是海株昆说的,不是五爷说的,也不是岸娇的话。是真的出于先哲之口的,她相信。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一点儿真实的联系。

酉时一刻又一刻过去了,似乎快得很,觥斛杯碗,你来我往。

又似乎慢得很,慢得心儿把记忆中家的画面,想了一遍又一遍,她也的确想借此能够在心里刻画出一个丈夫来。但是有可能谁都不能成为父亲那样优秀的丈夫了。她抬眼瞧了一下,红烛又燃过了一截。

心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扯嘴笑了。原来大婚是这个样子的,她没有想过,她这辈子还真的能经历。先不说父母起到的好榜样,就单说心儿两年内付出的心血,也不难想象,她一定是个好妻子。

如果说她也可以迎郎君回家为他掸去尘土和辛劳,如果说她也可以烹郎君所爱为他摆开一桌子的香喷,如果说她也可以拌郎君左右听他朗朗上口的诗歌词赋,她都愿意!

可心儿傻笑着的脸庞,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一点点冰冷。

眼前的一团黑影盖下,几乎要同时夺去的不只心儿眼前的昏暗,还有心儿内心深处滚沸却是渐渐溢出的黑暗。可那个大块头却比烫到了疼得更甚的孤注一掷,竟也没换来自己喘息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心儿只一闪头,就让他扑了个空。只见心儿更是用起巧劲,她双腿并紧,双脚踏回蹬向栏板发力。整个身子在地上逆时针旋转到大块头的左脚边,下半身更是随着弧线甩到对面来了。

心儿再次双脚发力蹬向下面的栏板 ,双臂猛地紧紧裹住他的左腿,整个身子飞腾扑压得更是紧实。那大块头浑身的力道,都冲右边,即一惊,着了空,猛抽回,更像是无的放矢,悬了来。

却被心儿腾起猛扑的力道扳回,生生后仰,狠砸在地上,哀嚎啕啸。心儿力道丝毫不减,干挺了会,见他已无再起的意思。才卸了力,松了胳膊,站起身来,游荡两下手,简单地笑了下。

我这才看向那大块头已经定了型的左腿,肉眼可见,一定是骨折了,只是不知道有几处,是否是粉碎性的。

可心儿单愣愣挂着的笑容,却因着一个沙哑的声音,渐渐冰冷。

“郎王胜出!”那个跛脚的男人,一语即出,势气却回了十成不止。

心儿冰冷的容颜更似再起一股杀气,不觉咬牙切齿篡紧了拳头。虽然一潮咆哮更胜一潮地呼啸沸腾,但心儿真的可以听到自己拳头和牙齿抗议的声音。

更有甚者已经翻跳过栏板,朝大块头撕咬暴打了来,可是心儿却尤为慢动作地一点点转着身子。

若是说这个时候发生点什么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极有可能都没人发现。一个尸体和两个尸体的区别,无非是多扔一下。心儿想着不禁眉头一皱,眼睛一眯。

可跛脚的男人却浑然不觉,已经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心儿身边,更是朝她伸出一只手来。若说下一秒我就看到这只手飞出十米以外,真的是太解恨了。

可心儿却任牙根直颤,伸出手去搭在了他的手上。是啊,她不在乎自己怎么活着,她只想知道是谁想让她死。但她还不知道,而他知道。

渐渐恢复意识的心儿,慢慢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腰腹,在她眼里这可不只是一袭红装。心儿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下,随即咧开嘴漫笑开来,进而笑容僵住,才渐消渐无。你还真是入戏啊,心儿自嗔着。只一蔑视,更胜咬牙切齿。

随即竟嗖地一下起身,一身红装颤抖着闪亮晶莹,心儿却煞有介事地定在那里。僵住的脸只撂了一下眼,又抬眼扫了一下四周,似有所思地幽深了眉眼。

我想她一定是知道了,这里不是可以大开杀戒的地方,是真心邀她百年好合的地方。可心儿的一生如同戏耍至此,真的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期而言了。

果真,心儿紧闭了双眼,一步踏出,我刚想喊停,可她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郎君,你以一袭红装待我,我自然不会以血染全宅还你。此一拜,不为地久天长,只求一别两宽。难得心儿还是善良的,她唯一拗不过的还是怎么同归于尽。

是啊,我是什么?一个棋子。你可以吆五喝六,你可以先杀后快,你也可以玩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我像刀俎间的鱼肉。可是我不想啊!

你塞我进穆宅,要我里应外合,你好指点江山!哪想我只是情窦初开,得一人便愿只羡鸳鸯,你再看我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更是叫座!可是我不能啊!

我的一生,活着,是为了去死,同归于尽的那种,和你!心儿想着竟得意飒飒地笑出一丝鬼魅来。

足足敬了大半圈酒,少爷终于抬头望起了洞房的方向,小武会意一笑,刚想上前扶他,他竟径直迈开了步子。小武又一笑,你还真行,哦,又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真行的是在后面呢。不禁咧嘴笑开了,跟着少爷,巴不得先打闹起来。两人就这样,离宴席越远,就越闹得欢。

小武瞧着眼看到楼梯边了,竟一下子跃起就拦在了前面,还等着看少爷能奈他何。若是往常少爷也不会容着他,更何况今天。还照往常啊,小武一定会让着少爷,可偏偏今天。两个家伙都巴不得大战三百个回合的样子,就在洞房前的楼梯上檐廊下翩翩起舞了来。

一是让少爷醒醒酒气,二是让少爷动动筋骨,三是给少爷提提士气,四是给少爷闹闹喜庆。小武的确打得欢,但一扫瞥见各家少爷竟聚到一起,朝《穆明楼》走来,想也是有意为之,就怕你们不来呢。

小武随即一招示弱,就挨了少爷一拳,倒在了地上,一副惨相竟也没吭声。反倒自己爬起来,向一脸得意的少爷屈身见礼道:“厉害了,新郎官”,看着少爷一副洋洋洒洒地进了门,小武才慢慢转身,向下瞧望了一眼,迈开了步子。

小武还未下得楼来,祈丙祈丁竟有拦挡不住的架势,这各家的少爷一个个理直气壮,就是要往上冲。

“这洞房可是闹得呀”,“千载难逢的机会,大家说是不是”,“这咱不闹,穆大少爷都不能让啊,是吧”,“这闹洞房,兄弟我是最有经验的啦”,“我跟你说这一闹,保你早生贵子的都”,“我跟你说,双生我都敢保”,“哎你手生,你到后面去”,“我跟你说,龙凤呈祥我都敢保”,“听我说,告诉你们,九九八十一势,绝不外传,今儿让你们开开眼”,“这穆大少爷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这各家的少爷们争先恐后地众说纷纭,更是跃跃欲试,就差一哄而上。

小武倒是慢条斯理地刚走到缓台,竟索然无味地吧嗒了一下嘴,后槽牙警告,才接着迈开步子。祈丙祈丁见小武哥可算是下来了,又回了些气势。但小武迎上人群,竟也没瞧他俩,而是简单地拱了下手,就从祈丙的身前侧着身子过去了。

此等不走寻常路,自是吸引了各家少爷纷纷瞧来,众人竟都停下了。

蔡泰来少爷见礼开口道:“武兄,这闹洞房怎能少了你呀?”各家少爷也跟着叨嚷。

小武倒像是被提醒到了一样:“洞房?宅上刚刚闹过了”,小武回礼恭敬道:“老爷吩咐了差事,要连夜赶出来,就不陪各位少爷了,您几位的请便吧”。

听得各家少爷面面相觑,应和着祈丙祈丁的目瞪口呆。小武却是话音一落就转了身,再听到蔡泰来的话音时,却嘴角得意一扯。

“不知武兄操劳何等要事,蔡某能否帮衬一二呀?”蔡泰来又见礼,尤为恭敬了。

小武回身见礼道:“若是蔡大少爷不吝指点一二,实在甚好!”进而更似自言自语道:“老爷吩咐,着定这一年的起落收放,真是难煞小武了”。

各家少爷一听,竟都唯恐争抢不及,纷纷开口,愿与武大管事共同商讨了来。

小武看似受宠若惊,更是恭敬地屈身,又一一见礼开口道:“小武不敢却而不恭,那就仰仗各位少爷了,先行恭谢。”

说完就叫了黎成来:“阿成,备出《忠正堂》,恭请各位少爷。”黎成听完道了声:“是”,就赶紧屈身,做了请的手势:“各位少爷这边请。”

小武站在另一侧也是立直了身子,一个个见礼,待最后一位也挪开了步子,才对黎成点了下头。黎成点头应下,就赶紧上前,忙活《忠正堂》那边去了。

小武抬头看下洞房还亮着的灯,不觉脸上又掀起少年的灿烂来。少爷的洞房,他闹得,其他人,可休想。待慢慢走到可算喘口大气的祈丙祈丁身前时,小武又严肃地吩咐道:“五米,护住少爷。”

“小武哥,七米吧”,“少爷生猛,是啊”,哪想这两个家伙竟异口同声地答来。

小武被他俩惊得一愣,又不禁觉得,言之凿凿,的确有理,就又笑开了。还不觉拿手扶脸,又拍了下祈丁肩膀,“好,七米!”转身还大笑止了又止地走开了。


得意洋洋的少爷推门进了来,倒是好生怯怯了,原本是为了壮胆去吃酒的,现在倒是觉得这么晚才上来,媳妇是不是等急了呀。原本壮了胆得了胜的脚步,这下又忽上忽下踩不稳踱不开了一样。

可还是一关门一咬牙一提气,先进再说。但一扭头,竟瞧见床边没坐人。这回倒真是三步并两步就上前了来,才看清,媳妇竟然对着婚榻跪着呢。

莫不是因他上来晚了,反倒嗔怪起自己来了。这新媳妇进家门,要守的规矩,可多了去了。但是哪一样,都不可能是给我媳妇立的。

少爷想着就赶紧上前一扶,竟一动没动,又用力一拽,反倒自己撂了个跟头。

见郎君真的摔了下去,心儿才动了下身子,扭头瞧见他,竟咧嘴笑了。摔成这样的新郎官,还真是难得一见。更何况他竟爬扯着起来了,又伸手来扶。

心儿咧着的嘴唇随即一抿,小手一抬一落。少爷竟乖乖正坐在了婚榻上,连他自己都左右瞧瞧,没搞清来龙去脉,只怕这酒还是喝大了,就上手砸了两下脑瓜,又刚想伸张着双手来扶。

心儿竟开口了:“郎君且慢”,少爷听得这一声温婉,咧嘴傻笑开了差点坐地上。

心儿又道来:“郎君先坐”,少爷听得赶紧正了正身子,一脸期待着再能听到什么。哪想心儿竟闭了口,而是端正地行了大礼。

少爷一脸懵,但还是乖乖地看着,总觉得她还能耍出什么点子来,就又万分期待地迎她起了身。刚想伸手掀开盖头,看看他一直盯着的小脸。却被心儿一把挡了去,这一下十指相碰,倒是疼得少爷,呲着牙甩了两下手,才咧嘴傻笑又怯怯瞧来。

可心儿却没有再笑,这一声郎君,既叫了,你也就是了。我自会敬你如天,以你为纲,但却不能侍你如夫。

心儿更似谨慎地开口:“心儿有一事,求郎君做主”。少爷也一紧,可又一想,大概就是孝敬公婆,和睦邻里的事嘛。你放心,晨昏定省,咱免,三姑六婆,咱没。不过若是什么生男生女再相夫教子的,我也,我也……

少爷想着不觉挑了一下眉,又提了提嗓子,才开口:“你,只管说吧”。

心儿听得少爷声音,可还阳刚,只浅笑了下。实际上,她的计谋很简单,网破鱼死。

“郎君,我身已破,但求休书一封。”心儿开口凿凿地说着,更胜铿锵有力。

少爷惊不自胜,五雷贯耳,不觉起身,又颤抖着,瘫坐下去,伸出来的右手更像是支起了整个身子一样,抖栗不止。

心儿想要的很简单,有了这一纸休书,五爷围哄半生的威信扫地,她更可以,不顾一切,直捣黄龙,同归于尽,终是她的归宿。

少爷不敢相信,如此大起大落,更似剜心挖肺。我想他真的是遇到了这一生最难的一个抉择。可他恨的,竟是为何今日才得见她。

少爷真的艰难,却是倍加温柔,伸出来的右手颤巍巍地向前,一点点掀下了红盖头。果真,比画里,还好看,还生动,还真实。

心儿惊得,竟被动了,小鹿眼睛也不明所以地忽闪了,却真的一直望着郎君,没挪开眼去。

少爷笑了下,比深得我心还尤甚!只是不知是谁……竟!少爷强忍着痛楚,更抑止右手想要扶上脸颊的冲动,反倒屈身一起跪直了下来,恭敬得很。

心儿瞧着他,也跟着上下动着眸子,脑子想的却是,自己哪担得起。

少爷挽起心儿的十指,温柔却坚定地开口:“拜了堂,就是穆家的人!掀了盖头,就是我的女人!”

心儿不敢相信,如此大起大落,更似掏心掏肺。我想她真的是遇到了这一生最难的一个抉择。可她恨的,竟是为何今日才得见他。

但郎君竟已经拿过交杯酒来,开口便是:“饮了交杯酒,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生一世一双人,让我护你共此生。”

少爷一饮而下,心儿竟也颤颤地开了口。还未缓过神来,就被少爷一把抱起。两酒杯,朝天上飞去,又一起掷地有声。两酒杯,朝天上飞去,又一起掷地有声。随之一起在天地间扑飞地,还有红绸、衣衫、丝帕、鞋袜……

你看心儿那一脸的受宠若惊,可还是不愿眨眼,直直地瞧着。也不知是酒劲上脸,还是哪里来的红晕,竟面露桃花了,这还真是第一次。再看少爷一脸的恳切,又带着三分隐忍五分霸道七分温柔十分宣告,你是我的,都是。牟足了的九牛二虎的劲儿,一齐呼啸而下。被枕褥巾的裹舔也争拧不过撕扯缠拉的遮挡,上下撺掇不开竟有倾跌险落之势。而迎上心头的一裸灿白油润,要绽放的已经不是手指间滑腻的处处生花了,还有心里的骄阳艳映。

你看心儿的丝发萦绕,好像绿洲侵染过戈壁滩一样泛起涟漪;你看心儿的娇躯,好像庐山的真面貌向你娓娓道来;你看心儿的峰前,好像有奔跑的梅花鹿踏踏而来,又像肥牛犊在大草原欢呼雀跃;你看心儿的山腰,好像婉转了二十载的干涸,又像曲翘了一江春水的泉源;你看心儿的峰后,好像熟了的石榴在枝头迎风,又像满挂的葡萄串串裹着滋味无声;你看心儿的山梯,好像要攀爬起耸入云端的直阶,又像要倒拔开碧挺垂丝的杨柳。

若任她山路十八弯、水路九连环的潆绕开来;若任她山中旷空明、水中现清灵的萦绕开来;若任她山里雾霭霭、水里波荡荡的影绕开来;若任她山前滴露湿、水前乳交融的迎绕开来;若任她山下七彩曦、水下妩媚嬉的盈绕开来;若任她山起留恋盛、水起暗潮生的莹绕开来;怎一个妙字了得,更在这一通骄阳似火;怎一个趣字了得,更在这一通柳暗花明;怎一个奇字了得,更在这一通翻云覆雨;怎一个甜字了得,更在这一通相濡以沫;怎一个美字了得,更在这一通尤云殢雪;怎一个爽字了得,更在这一通喷薄欲出。

心儿娇灿一笑,绕在郎君身前,看他睡得香憨,不觉妙计巧生。

想看我唯一幸存的一丁儿点善良,被夹在五宅穆宅两大势力中间左右为难,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戏码。如果说五宅是你的主场,洛阳城也不过是傀儡,穆宅却是你的对垒。那现在好了,穆宅是我的主场了,你我打明战,玩得可尽兴!

接下来要辨一辨认一认,捡几样合手的,废几个乱入的。


小武临近《忠正堂》,竟见门口围住了人,大家怎还都没进去呢。小武就几步疾走,来到门廊边一看,原来又是肖进阳少爷在为难肖子佳这个亲随。

肖进阳端着高傲的姿态对已经躬着身子的肖子佳还在指指点点,随便开口大骂:“也有你跟我一起进门的道理?爷的脚是往哪踏?你的脚是谁生的,谁养的?”说着更是抬手就打。

像这种自己随走随搭还嫌戏台子不够高的,整天唱这出“我主你仆”也是不用惯着。

小武一个身影闪到跟前,用手中的折扇挡住了肖进阳的巴掌,开口说道:“肖大少爷,大喜的日子,何必动气呢?若是穆宅哪里招待的不周,您言语一声就是。若是哪位少爷惹您眼碍您脚了,您也直说无妨。若只是宅上的下人不懂规矩,您回肖宅再处置也不迟吧?”

众位少爷也跟着开了口嘘声一片,肖进阳赶紧见礼陪着不是:“哎呦武大管事,各位少爷,对不住啊对不住,宅上的下人太没规矩啦,您各位看看这是哪,也是他这种身份敢踏门槛儿的地方?”说完一副见了天大笑话的样子。

小武边说边和黎成恭请着大家进门:“各家少爷里面请,里面请,来来来,请”。

肖进阳抬头一看,又吆喝一声:“哎呦我说,怎么都进去了啊?不是,咱应该还是老规矩的呀!”说完还不忘拿起折扇狠敲在肖子佳的脑门上,拉着怪音的忿忿相:“候着”,这话音落他才进门去。

个别已经跟着进了门守在少爷身后的亲随们,闻声竟也都惴惴不安地向主子点头见了礼,又瞧着肖进阳那一身嘚瑟相,真不知又会冲着谁说道些有的没的,于是又纷纷回到门口来。

肖少爷向来一箭多雕指桑骂槐,小武站定在门口,瞧着各位亲随灰溜溜奔着门口而来,是啊这已经是规矩啦,看来这瓜啊在他这儿是结的大了呀。

小武气定神若踏门而进,左右瞧着各家少爷见着礼恭让着座次,他倒是步履轻巧既来到了主位,就转身恭请了众位少爷便坐下来。

此时《德义堂》里众位老爷也是欢聚一堂了,这个辈分的老爷们几乎都已经退居二线安养天年啦,各宅上的嫡长子中流砥柱般的要长进有长进要远见有远见,老爷们聚在一起也就是品茶看鸟儿把赏把赏藏品溜达溜达胳膊腿儿啦。

今儿个竟还有人提议,可以回乡下,种老家那片田地呀,就是不知道兴什么苗儿长得好了。

听着众位少爷在堂前指点江山般激扬着崭新一年的商景,各位亲随恭候在门口倒是自成一道风景。

骆为里啧嘴咋舌地嘟囔着:“你说说你几个是不是傻到家啦,那节骨眼刮的是什么风还看不出来呀?一个个还跟着主子进去?就你们忠心义胆?啪啪打脸吧,我一猜你们就得出来。”

蔡蒙抢着搭话:“谁有你猴儿精?各家少爷你都不放过眼儿,我可是只听我家泰来少爷的,他说‘走’那我自然就跟着走啦。”

严乃能嗤之以鼻:“你家蔡大少爷可是这个辈分里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说‘走’谁敢不跟着走啊?”

蔡蒙挑刺儿可是一流:“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泰来少爷说‘走’那也轮不着你跟着呀?我怎么就没见过你给我们蔡宅当牛做马地出过力呀?你还论资排辈的?”

“什么意思?我还真去你蔡宅当牛做马啊?我听你吆五喝六的啊你?”严乃能真是不忿了,我家少爷没有主见多听你家蔡少爷的也就忍了,还指望我也俯首称臣,真是敢想。

“哎呦呦几位大管事,何必伤了和气呢?”程请瞧着他们音儿高了,忍不住开口劝着:“咱这又不是头一回,分外眼红的事啊天天都有,别挨着自己个儿的身啊才是正事呢!”

骆为里又补了句:“你不用管,劝他们干嘛,我不都说了吗,他们不就是傻吗?”说完怼了一下一直没开口的康诗远问着:“哎?怎么不说话啊?”

严乃能立马接话了,冲着骆为里抱怨:“就你多嘴,惹得大家一肚子闲气”。

“不是?这闲气是我惹的吗?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吧!”骆为里白他一眼也不说话了。

众人都没了言辞,竟都陪着康诗远一起朝堂前望来。康诗远向来话少,今天这样的场景也是波澜不惊。

远远见得堂前忙活在各位少爷跟前端茶送水的黎成,还真是殷勤。

可是端坐在《忠正堂》主位上的武乐书才是真的惹眼,大家好像一下子都明白康诗远在看什么啦。

是啊,任谁看去,谁会相信,他也只是一个亲随。

“嗨,还不得亏是头一回嘛,肖大少爷刚接管祖业,出来立规矩的时候,那真叫一个精彩!”蔡蒙说完瞥了一眼到现在脑袋都没抬起来的肖子佳,心想:这一身的丧气劲,也难怪不受待见,更何况又是……

严乃能怼着蔡蒙:“人家那是穆大少爷亲口认定的,好吧?”

“是啊,穆大少爷就是霸道,愣是没赶武乐书出去,还说什么来着?记得吧,我能记一辈子——‘他是我哥!’哎呦喂哎呦我想想都觉得……”骆为里怕是把自己带进场景里去了。

严乃能一句就打断了骆为里:“行了吧,你也就配想想”。

众人又相互白眼撇嘴的没了言辞,而是听着里面一口一声“武兄”讨论得欢着呢。

“武兄,唠了这么大半天了,您也没透实话啊。我就问您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可都有了啊,您就回一句,啊!您宅上邙山镇的田地到底是稀罕哪样啊?”同样手把着大片田产的肖进阳不愿再守着这朵艳来那支俏的套着话了,问了句干脆的。

小武放下了手里盏了又盏的茶杯,饶有兴致地答了一句:“凡是绿色的,我都喜欢”。是啊,少爷原本还想给他做蟾绿色的成年礼服呢,但是和紫毫礼盒重复了,就选了中规中矩的黑色调的一身。

原本还坐在门边觉得没他什么事的严戈健少爷,听到武大管事答了这一句,不禁后怕起来,顿顿地开了口:“那穆宅不会要出手茶行了吧?”

小武刚品了一口茶,就被他逗笑了:“还没,还没”。是啊,品着严宅的茶,还是不错的。众人见状又一起笑起来。

小武恭送完众位少爷出宅,就赶紧来服侍老爷回了房,又送黎叔在上房先休息一晚,再回来边说边动地吩咐着家丁们一起收拾清理归置,待这一桩桩一件件一位位一样样都招架完了,几近丙夜了。

而整整忙开了一大天的小武,还没顾上饭吃,眼看是接近尾声了才被大家伙催着赶进了《养润堂》来,即进来了他还真巴不得赏口吃的了。

可迎见的却是勤婶端着一脸的嗔怪瞧了他来,小武反倒故意憋着笑,点着小碎步凑了过去。

“你呀,铁打的啊?”勤婶佯凶着,倒是恨不得这一铲子真打下去:“天天没个时候”。

小武禁着脸缩了一下脑瓜,怯怯地闪了一下,又笑着迎回拉起长音来:“勤婶”。

见他讨巧得很,还是没长大的样子,勤婶又笑着凶道:“张嘴”。

这一声,倒是没等小武耳朵竖起来呢,嘴巴就先张开了,勤婶左手麻利地塞过来好大一个鸡腿。塞得小武的嘴巴愣是没放下,赶紧抬手去接,还不忘先撕下一大口来:“嗯,好吃,勤婶,你太厉害啦!”

“你小子呀!”勤婶收着家伙事,还不忘拿手点着他,“今儿少爷大喜,塞你块咸菜旮沓,你也美得欢”。

“哪有?就是勤婶做的好吃!”小武嘴巴抹了蜜地回着,大半个鸡腿可是没了踪迹,终于又开口:“勤婶,有喜酒喝吗?”

哪想勤婶还真是麻溜,手里的擀面杖没奔着伸过来的脑瓜去,倒真是一下子拍在了翘出去的屁股上,还训他:“空着肚子,就光想着酒喝?”

“哎呀,疼!”小武惨叫了声,哪想到大喜的日子还会真打啊,最关键勤婶是在前面案子背对着他老实地坐着的呀!

勤婶转回身站起来哼他,走去另一侧案子把遮菜罩一打开,冲他吩咐着:“把这些吃完,就有酒喝”。

啊?小武一看,一脸的哭笑不得,他是一天没吃东西了,但这些也够他一动不动守这吃一天了呀。

却见勤婶忽地一喊:“哎呦,我的锅呀!”小武听得,担心勤婶一忙再烫到,就两个箭步冲到热气腾腾的锅灶旁,徒手掀开了锅盖,又烫得他赶紧捏住耳朵跳了跳,一瞧,美了,笑着,等着。

勤婶赶到就拿身子怼开了他,一筷子下去,就捞出一大碗面来,更是拿勺子盛几下鲜汤,就端到这边案子上来,谨嘱:“不爱吃,也得多尝几口”。

小武早就跟过来坐好,乖乖地等着了:“嗯嗯嗯谢谢勤婶”,竟真的乖巧到点了点头就开动了,又顾着烫得很,一直摇头嘟嘴吹着气。

哪想勤婶又把过了水的鸡蛋在手上滚了滚,啪!一个。啪!又一个。敲在大碗长寿面旁边,真是应景又惹眼!小武一惊,又被宠得不轻。还咧嘴看不够勤婶表演一样,就佩服你地朝勤婶禁了一下鼻子,勤婶更是朝他禁鼻撇嘴,小样的赶快吃吧。


填饱了肚子,小武跑回《旭曦轩》里整夜忙着。现在与其说《旭曦轩》是用来储备少爷大婚所需的各样物件的,还不如说是小武要把他自己浸在这份喜气里的办事处了。他勤勉精心的办事业态点缀在这份喜庆里还真是养眼。

他一手拿着礼簿,一手夹着笔杆,在一堆贺礼中间穿来走去,核对完一家的礼品,又跑到案边把礼单重新抄录到另一个册子上。

一家一家核对抄录完毕,小武又把明天接迎五宅以及三朝回门一应礼节涉及到的所需物件一一核对,又精心地打包装备整齐。

待这一切忙完,小武终于来到案边坐下,把撰写好的册子一叠叠工整地收好,倒是把自己勾勾画画的原本拿出来摆开,静静地咬着笔头端摩着。

独此一份的少爷大婚之礼想要说明的诸多事项,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参透、三言两语就能解明的。小武必须静下心来,细入而周密地思忖着。

他精准地估定每家贺礼的分量,又对应着合了一下各家的身价,这其中里外里的落差才是关键所在,接下来市面上几乎一切的变数和再分配都是由它而来,就更需精细拿捏。

他又拎出今晚和各家少爷似闲谈或漫聊亦真亦假的场面官话,贴合着各家的现状与实力,思捋出虚实,推敲了意图,谋定着收放。

他还想到了今夜那些看似陌生的面孔进进出出的身影,以及他们和蔡肖严程这几家管事尽可能的联系,不禁又分划了一下今年各项利益交互之时的彼此变动的多样性。

他甚至还尝试着退一万步来设想,把五宅剥离开来更可甚是对立起来,捻碎即定,重新铺排,搭桥设路,喘息间谋得一席立足之地,方可进退两全。

如此前前后后地思量着,小武才下笔拟撰今年宅上经营发展的一干事项,又细化出主次,调理好轻重,合着层次和缓急默写出文案来,等着报给老爷以备商榷酌定。

终于忙完的小武放下心来,拿起撰录好的册子文案,想是送回《聚辉房》,这才熄灯关门,悄悄出了《旭曦轩》。

小武来到《聚辉房》还未到卯时,竟见黎叔已经在了,忙乐颠颠地就近柜台去:“黎叔,您真早!”

黎叔抬眼一瞥:“你小子就知道嘴甜,一宿没合眼吧!”说着还点了小武脑瓜一下。

小武傻笑两下:“呵呵。黎叔,礼簿给您,核抄好了,您收着就行。”

黎叔接过来翻看了两眼,叹着说:“这字一看啊,就不是阿成的劲道。”

小武笑着又认真地递过几本册子来:“黎叔,这几本是对应各宅的回礼,您得空过一下眼,届时再改动也来得及。”

黎叔接过来欣慰地笑了,一边摸索着一边点着头翻看着。

小武又一笑,递过文案去:“黎叔,文案做好了,劳您呈给老爷。”

黎叔可是得了宝贝一样,拿过来一脸惊喜地问着:“这么快就做好啦?老爷可还盼着呢!”

小武乖乖地点头,又轻舒了口气,劝着说:“黎叔,您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黎叔收好礼簿,拿着文案和回礼册子,左右看看,竟也真没什么可忙的了,就笑了笑准备回了,又附和着说道:“哎,回去歇着。”

哪知小武却摇摇头,道了句:“我不了。”抬脚一步就跨到门前,靠着门框回头说:“我去等少爷醒!”就只留给黎叔一个人影,又唰地不见了。

“这孩子!”黎叔笑着边走边说,关上门回去了。

小武来到少爷房门,哦不,洞房前,不禁抿着嘴笑了,又进而咧开嘴笑了,又怕笑出声来,赶紧拿手挡了下,后退了两步,靠在栏杆侧的柱子上。

抱起手来,放好脑瓜,美滋滋地瞧着门口,等待着。哪知等着等着,竟不自觉的迷糊了双眼,静静地睡着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小武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影都被拉伸到了房檐上。

可刚打开房门的心儿,却第一时间洞察到小武的存在。

借着这一点稀疏的光影,心儿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而高大的少年,是那种让你看了一眼就还想看个究竟的模样。

这棱角分明的侧脸,没有头狼的凶悍,没有崽子们的猥琐,甚至也不像用了神颜的各位王者,但这一脸的白净立体还是吸引心儿又定睛瞧了一眼。

虽闭着眼睛,但还是可以断定,并非五家的人。可心儿向来不是非敌即友的思路,已经习惯单打独斗的她更信仰非敌非友的论断。

就在转回身轻轻来关门的那瞬,心儿还是拿眸子斜着看他。

身量笔挺,下盘稳固,上体精炼,双手劲道柔韧,呼吸深沉有力。莫非昨晚就是你?

正想着心儿把门关上了,这一刹小武眸子一抬醒了。

我即已蹑手蹑脚防备在先,他竟还可觉察,想必也是位同王者的练家子了。还好灯闪绕百尺躲过了你。

既想到这里,心儿随即端起了满脸笑靥扭转过来。

刚刚抬眼醒来的小武,恍惚中正想着要恭敬地站好,就迎见房门口旋扭着腰身的心儿,满脸的娇灿可人。

两人就这样微转着弧度,一下子又都定住,任阳光随心所欲地涂刷着烂漫,勾抹开心魂。

我想此时的小武一定是懂了少爷口中的‘只是看了一眼画像’,因为这瞬真的比画像更真实就犹见弥足,也更生动就犹见宝贵。

你看心儿的小下巴被阳光划过的乖腻,妥妥地留住了香薰静候着撩拨。

再看心儿的两片薄唇,即使劝诫你个三秋四夏,非薄情即寡义,也任谁都撕拧不开眼去。

更看心儿秀挺挺的鼻梁,纵你攀个朝朝暮暮在眼前也绕不过去了,更何况她竟轻哼了声,暖暖的气息更似烟云雾雨一般弥漫开来。

怎奈心儿还有一双小鹿一般汪灿灿的眼睛,正笑盈盈地瞧了你来,若再上下打量一番忽闪着,你说你可怎么办。

哪曾想心儿的远山黛眉梢竟还向上挑动了一下,双唇也跟着撇向一侧弯了弯,凝脂的面颊上绯红闪过,更似是叹了口气,微微动了动身子。

小武就这样被吸怔在那,好不容易有点回力,微张着嘴,却禁着气息,睁大着眼,却忽颤起瞳孔,还好身子坚挺,却也真的一动不动。

所以这一切都被心儿看在眼里,她又一次被证实了:这就是男人都逃不过的笑,不禁看着小武的笑脸逐渐消失。

呵,男人!竟不自觉的嗤之以鼻地轻哼了声,又微挑下眉,撇了下嘴,叹了口气,才挪开步子。

在心儿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瞬,小武才缓过神儿来一样,真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啊。小武轻摇了两下脑袋,又使劲地睁闭了两下眼睛,才急转过身在嘴里唤了一句:“少奶奶”。

已经走过两步去的心儿听得一怔,‘少奶奶’她是知道的,正应了她在宅里的身份。可怎么这第一次听来,竟这般别扭,老气横秋的。

“还是叫小姐吧。”心儿停下来开口吩咐道,说完还是觉得小姐好听多了。

小武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还可以这么叫的吗?不仅满脸的不可思议,呲着牙咧着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小姐?”重复这一句,等着心儿再确认一下。

说实话心儿实在觉得这声‘小姐’叫的,怎么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了?但还是比他刚才那句‘少奶奶’要好一点点,怕不是口齿不伶俐吧,难怪五官会生得这么俊秀。

正想着心儿回头礼貌而不失嫌弃地“嗯”了一声,又问道:“厨房在哪?”

啊?真的是要我叫‘小姐’呀。天啊!这可怎么叫的出口?从来没叫过啊?宅上也从来都没有小姐?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武在这思来想去,心儿都已经下楼去了。再一次缓过神来的小武,踉跄了两步,“小小小,《养润堂》在这边……”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被小武跟护着来到了《养润堂》,心儿真的觉得有人在侧,就是麻烦。但是也不能登堂入室直接奔着厨房来,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后半夜就把穆宅转了个透吧。特别是他,看来以后出出进进也要多留点神了。

好在可算到了《养润堂》门口,“你留下!”心儿吩咐了一句,就独自进去了。

小武就乖乖地停在门口,往里面瞧着她。竟见心儿倒是真的好生熟练地抓起一条鲤鱼就砸晕了,小武连忙说:“少爷不爱吃鱼的!”

心儿听得,心想:竟还不是口吃啊?但只瞧得一招半式就晓得我要做什么,这样的人,我还以为没生出来呢,没想到,开门就碰到了,还是敬而远之得好。

“那是因为不是我做的。”心儿淡淡地更似坚定地说着,一副我要你管的样子。但是手上可没有停下来,去鳞,破肚,堪称游刃有余。

小武一听,还有这种说法啊,真是没有想过,这个小小小小女子的想法都好奇怪啊。

却听得心儿又吩咐了一句:“你回去吧。”

小武道了声:“是”,就赶紧乐颠颠地回来看看少爷醒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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