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五爷就已经出门了,独自端坐在马车上,不时看一眼身侧一个精美的盒子。有男人指尖到肘部的长度,古朴典雅的浅棕色底调,浮于面上的是一对淡黄微灿的龙凤呈祥,般配着周边的配饰,雅韵得很。盒子的盖微开着,像是被谁打开过。即看见了,五爷浅笑了下,盖紧了去。
从五宅到穆宅一炷香的时间,五爷愣是叫盛怀洛走了一餐饭的时候才到。即到了,也的确刚过饭时。五爷亲自下车,送上拜帖。小武见未曾有往来的五爷,竟是亲自下车应门,不觉更是恭敬地请五爷进了门来。
穆老爷自是远道相迎,二人拱手做礼,谦恭有佳。进了《德义堂》待一阵寒暄过后,五爷终于开口说道:“穆兄,五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兄长……”
穆老爷倒是爽快应下:“哎哎哎,五爷言重了,只管开口,穆某在所不辞啊”。也难怪,这洛阳全城对五爷的为人都可谓钦佩崇敬得很呢。
可五爷还似有难言之隐一般,道了谢叹过气之后,仍是未开口。
穆老爷见五爷在艰难之中,不觉劝道:“五爷,既来之——”竟也没说下文,只是深点了下头。
“我也是一路上都在揣思,这进了门,竟还说不出口……”五爷说完,摇头叹气地恨恶着自己不够争气。
“哎?五爷凡事思虑周全,穆某多等几时便是!”穆老爷说完,更是赞许又期待地朝五爷笑了笑,就端着茶打算好好品品来。
五爷看着似是缓了些神色,叹了几口气,终于开口:“想必穆兄也知道,五某几经变故”。
穆老爷见五爷开口了,赶紧放下茶杯,仔细听来,连连点头。
“我有一件事,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今天到宅上,就是想请穆兄帮忙定夺!”五爷说着便起身拱手。
穆老爷忙起来一步挡下:“五爷,您有什么托付只管道来”。
五爷坐下更是神色一紧,开口竟是:“我有一女儿……”又闭口一笑已泪眼涟漪。
穆老爷不敢相信地抬眼看去,欲言又止,竟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五爷是说,当年岸娇小姐为您留了后?”
再看五爷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只是身子微颤着点头。
穆老爷竟一步踉跄就迎上身前,单膝跪在五爷身边拍着他安抚着:“真是苍天有眼啊,五爷您后福菲浅呢!”
可五爷却是声泪俱下:“我护她十八载,不离左右……”更是哽咽。穆老爷也是连连点头,为人父母的艰辛仍历历在目,更何况是五爷。
五爷又艰难的开口:“可又想她,也是到了婚许之时,不能再藏啦!”说来竟扑通跪了下来:“不知穆兄可否愿视若己出,让令郎迎娶小女,就是护她周全啊”。
穆老爷赶紧扶起五爷,果断道来:“五爷所托,穆某所幸”,又说:“择个吉日良辰,穆某定亲自上门提说。”
五爷一再谢过,即坐下了,就开口:“穆兄,五某想着尽早定下来。这洛阳城里,属穆兄家风醇厚,全宅和乐,我这才厚着脸皮亲自上门呢。”
穆老爷尤为慎重地说着:“五爷忧虑,穆某晓知一二,可若是少了礼数只怕委屈了令爱呀!”
五爷倒是谦和地笑了:“穆兄啊,五某果真没有看错呀!我还怕生生亏了令郎呢!”
“哎?他这可是求之不得呀!”穆老爷接着话,竟哈哈笑起来了。
五爷同时接着说:“哎?穆兄,即是我有求在先,就一定要问过令郎的心意才可。定是不能拿少爷的一生幸福戏谈的呀!”更是谨慎又谦恭了来。
穆老爷一听,他自是不忍生生作了凛儿的主的,若不然也不会拖延至今了呀,即得了台阶又见五爷要紧得很,就赶紧摆手吩咐:“快快快,叫凛儿来给五爷请安来”,祈丙就连忙跑去了。
五爷见状,似是放心了,慢慢开口:“穆兄,我即出门,就有此意。便随身带了小女的画像来”,说着盛怀洛已将那个精美的盒子奉到了五爷手边,“一会令郎来了,不妨瞧上一瞧,若还算合眼,你我再谈三书六礼不迟;若是不待见,泽然兄的恩情,五某也是没齿难忘啊!”
五爷深情道来,又思虑颇周,委以重托在先,感激涕零在后,又顾及少幼至此,着实令穆老爷更是钦佩。
“五爷言重了啊,这洛阳城里,谁人不知五爷风骨,竟能重托于穆某人,怎可负您错爱呀!”穆老爷也是语重心长啊:“也不怕您笑谈了,只是凛儿玩心未泯,这婚许之事,也是一拖再拖。今日他若再顽劣,五爷您可真就要见笑了呀!”
“哎?”五爷听完,刚要开口补些说辞,劝穆老爷放宽心来。却听得一声:“爹”,五爷就闭了嘴,细细端详了去。
少爷进门一抬脚,就应了一声,祈丙叫得急,也未问是什么事,就赶了来。
穆老爷倒是赶紧起身,怕是少爷没了规矩,连忙引荐:“快见过五爷”。
生意场上并未有什么交涉,今日一见,仔细瞧来,五爷不禁连连点头先开了口:“好啊!好,如此骄儿,难怪穆兄可安居家中,高枕无忧啊!”说完还笑着没挪开眼去。
少爷一听,原来如此。又是这等轻浮夸耀之词,只是今天怎么换了个男人来说,更觉得别扭了,男人也争着当起媒人来啦?这世道还真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啊!
少爷想着就差摇头撇嘴了,可碍于父亲颜面,又恭敬地屈身见礼,开口道:“五爷安康,承您谬赞,晚辈恭谢”。
五爷终于开口大笑了,穆老爷也自豪着起了身,接过五爷手上的锦盒,待走到少爷跟前时,又极为严肃地指示着:“好好看看,这画中可是五爷的千金,是否遂了你的心意啊?”
瞧着父亲好生挤眉弄眼,少爷不觉想笑,好像嫁不出去的是他一样。虽恭敬地接过来,那心里呀不知道怎么嘲弄呢!还真是一招高过一招呀,别人都是拿着生辰八字来,他倒是想起送画像了都,男媒人,果真不同凡响。
少爷慢吞吞展开画像,心和眼倒是没顾上瞧去,而是想着一会怎么回绝的话,拿捏了各种版本的三言两语,又瞥了一眼五爷的身价,竟都不妥。还未得定夺,不禁烦厌地瞥了一下眼,这一眼竟真真挪不开了。不知是少爷被深深地吸进了画像里去,还是那五家小姐被硬生生地拽出了来。只知道这两人对上眼去,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辰。
两位老者在一旁本还关切地巴望着,进而都放下心来。穆老爷更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起了身,迎上身前问了句:“可否啊?”
少爷这才被打断,但还是没回过神来,反问了句:“啊?”进而自觉荒唐地赶紧向两位长辈屈身,恭敬道:“全听父亲安排”。又转向五爷道:“承蒙五爷错爱,晚辈愿与令千金修百年之好,更愿鞍前马后,奉您终老!”话落更是屈膝跪地,向二老,行了大礼。
两位老者上前一左一右扶起少爷来,三人相视都笑逐颜开。
能够和五宅结亲,穆老爷不曾想过,却喜从天降,五爷竟有一位养护了十八年的千金,真是难得。五爷拼尽半生,护岸宅周全,不仅报了仇冤,并且着眼看去,更是强盛壮大。如此强强联合的美事,主动找上门来,若换做别人,穆老爷也定会忌惮三分。可偏偏是令他敬仰的五爷,带着累经变故的身家,艰难梗咽又羞于开口地询问了来,他的确喜不自胜。
这穆宅老爷少爷愣是在这样大喜的事上,竟甘心乐意地全都听了五爷的安排,虽礼礼到位但事事从简,婚期就定在四十二天后。
穆宅上下都迎到正门口恭送五爷出宅,回宅的这一路上,盛怀洛倒是快马加鞭了起来。巴不得比他的马蹄还快的,是穆宅的各种张罗,赶紧叫回了小武黎成等,全宅齐动开来。此等大好消息自然也一下子就人尽皆知,怕是要把整个洛阳城煮沸了一般。
有口皆知的百姓邻里更是对五爷居然在家破人亡之时还能护下千金小姐赞不绝口,更有甚者竟禁了这日的饮食来感恩苍天眷顾了这孩子的性命。
也有个等人传说五爷隐匿的千金竟和岸娇小姐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还说五爷竟未收回画像是顾念穆少爷只得望梅止渴呢。
若说谁还能惹来这么多谈资,只怕得再往上推二十年,就是当年岸娇小姐择婿之时吧。擦肩接踵人头攒动的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擂台的人们,都是巴望着看看岸娇小姐的风采。若是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一下,怕也是不为过,更何况巾帼不让须眉。
城中的确各种说笑,但终归还是掰着脚趾头数算起日子来盼着了。时至今日,还剩三天。
三天?心儿不禁身子一颤,惹人定睛看去,才知她竟然泡的是冰水。半融半解的冰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地在心儿身边游荡着,是没忽上忽下,但这一份死寂的游离更是让人又寒又栗。
三天!只有三天了,如果说三天用来和他同归于尽,估计是够了。我的天呢,她居然还在想着怎么去死!可如果说三天,能让她想出什么万全之策,足以护住穆宅上下,怕是怎么也不够。谋略,这种心儿最不擅长却也学得八九分的东西,怕是以后也只能指着它度日了。
即使是此时心儿也还历历在目,两年前出了炼郎骷就被送到海株昆宅上的时候,五爷那一副要扒下穆宅三层皮来的嘴脸。
“此事的成败就在你了。”五爷对海株昆吩咐着:“给我仔细研究,那个小子的喜厌,我要他见一眼就拔不出去!”五爷更似胜券在握,又扫了一眼心儿就扬长而去。
那时的心儿还蒙昧不知,可现在已全然明了。更何况海株昆守着这差事,操办了两年,更是细致地扩大到把男人的喜厌都教了。
穆宅这一块还没叼到嘴边的肥肉到底是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费尽心机,为里应外合筹谋两年,也许还更久。凭你那一身本事,何苦守株待兔呢?还不如明抢,岂不爽快!是啊,像她这种三拳撂倒头狼嫌啰嗦的女王者,怎么能懂得五爷玩得美哉的乐呵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