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消除刚才的尴尬,周君实转移了话题:“你昨天说你是我的学生,我又没当过老师,怎么会有学生哩?”方家媛说:“我曾经是《宜昌日报》的通讯员,听过你的课,这算不算是学生?”周君实恍然大悟,早年间,他曾先后在秭归、兴山、五峰的通讯员培训班上讲过写作辅导课,算起来,学员数也是大好几百,眼前的方家媛只是那数百人中的一员,记忆中也就不那么分明了。
方家媛眯着眼睛,沉浸在回忆之中,她缓缓地说:“那是一九六八年七月七日,地点在县大礼堂。那一天,你穿的是一件蓝色的灯芯绒上衣,黑色的裤子,一双白色的力士鞋,好清爽的打扮呵。我们那一期,女学员不少,回到宿舍里,叽叽喳喳地,都夸你长得好帅呵……”周君实感到不可思议:“我在秭归讲过课不假,可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方家媛深情地说:“有的人,你天天见到,也不一定记得住;有的人,哪怕是只见过一面,也会终生难忘。更何况你那次还给我们几个学员在笔记本上签名留言了咧。你说,我忘得了吗?”她把搭在额头的一绺头发撩开,接着说:“你那次讲了炼字炼句,有些内容至今还记得。你说,动词要用得贴近、传神。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阳光从树隙间筛下,一个挤字,一个筛字,就让没有生命的东西变得灵动起来。你还举了鲁迅作品的句子,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不废话吗?究其实,它写出了一种孤寂的感觉。对于我们这些无缘走进大学学堂的人来说,这些知识既新鲜有趣,又很有实用价值。在后来的写作中,我总会想到你教给我们的这些写作知识,不断地提高自己。”她停了一下,侧过脸,直直地望着他,一笑:“怎么样,周老师?我说的不假吧?”
方家媛的一席话,让周君实感到震惊,想不到如此平常的讲座,竟给这山里的女干部留下如此深的印象。更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人,竟然在这山里女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其实,周君实还有更想不到的哩!早在当年,方家媛就已经把周君实看成她心仪的白马王子,只可惜她已是已婚之身,那种仰慕与期盼只能深深地埋在心中罢了。天予人愿,终有今日这样面对面倾吐的机会,你想,她会放弃吗?
周君实问:“现在还写通讯报导吗?”方家媛说:“前些年,也在报纸上发表过一些豆腐块。不过,我不太喜欢,老一套,大干快上,形势大好,典型一二三,经验甲乙丙,写来写去,一点味道也没有。后来我动笔就少了,腾出时间读书,收获更大。”周君实说:“读书好呵!你平时读些什么书?”
方家媛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来:“跟你说,我有个远房的叔叔,是个中学教师,算是个书痴吧。他的工资,差不多有一大半用在买书上,我看的书大都是从他那儿借的,什么《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平原游击队》、《吕梁英雄传》、《苦菜花》、《迎春花》、《铁道游击队》、《苦斗》、《三家巷》……多着哩。”她一下子收紧眉头,“不过,文化大革命来了,这些都成了大毒草,想看也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