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略回话的姿态谦和恭敬,甄老太太拍拍嫡孙的手臂,回头就瞪了儿子一眼,“可怜我儿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方才好些,你不替他出头就罢了,偏生又要来教训他这些有的没的。
这阖府上下,每日里多少花销,难道独独少了宝玉这点嚼用不成?
如今你且由着他去,赶明看着我不中用了,又不知道他要遭多大的罪。”
甄应嘉只能低头,“儿子只怕他骄纵,说些做人的道理,免日后又要闯出什么祸事,惹母亲伤神,如何就能少了他的嚼用。”
又转头打发丫鬟们,“老太太这般年纪,经不得饿,饭菜可都备齐了?”
甄母还欲开口,牡丹忙打开岔去,“饭菜都备齐了。
方才太太院子里来人传话,说太太昨天夜里身子不爽,今日不能来伺候,要人来请老太太安,还孝敬了一道糖醋荷藕。”
说着又悄悄对萧略使了个眼色,伸手去搀甄母,“老太太怕大爷这遭伤了底子,一早就要厨房做了滋补的菜色来。
别的不说,单是有一道百年野山参炖的老鸭汤,芍药亲自盯着,足足熬了一个通宵才得。
大爷一会先不必用别的,这参汤是定要豪饮三大碗的。
若是放凉了,失了滋味,岂不辜负老太太的苦心,也教芍药白辛苦一场?”
萧略也就顺势松开了手去,含笑抱拳给甄母作了个长揖,“长者赐,不敢辞。
只这三大碗喝下去要人撑破肚皮,求老太太心疼我,容我赊到下顿一总算才好。”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逗的老太太笑的首打颤,伸手作势要去拧牡丹的腮帮子,“要你说嘴,平日里最是个逞能爱说的,只恨旁人不知道你能耐,今个可就露了破绽了不是?
这参既有了年头,又是山里头来的,同平日里用的那些又有不同。
如今天气暑热,最忌讳贪多生燥,虚不胜补就是这个道理。
你偏又没见识,只当做寻常药膳,倒要叫他一气灌下三碗去,可不怪旁人笑话你?”
一时间众人都被逗笑了,就连甄应嘉的脸上也带出一丝笑影子来。
芍药使了个眼色,候在屋里头的小丫鬟趁机服侍众人坐定。
牡丹也扶着甄母在桌子上首坐下,挽着袖子先布几筷子菜在老太太碗里,这才笑着开口讨饶,“以后再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说嘴,只求老太太慈悲,平日里舍些宝贝出来,也叫我们多长长见识,也省得日后又叫人捉了错处去,倒闹个没脸。”
豪门世家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长先幼后,甄母挟起碗里的素菜略略吃了几口,又侧头吩咐牡丹,“把那个野参老鸭汤给宝玉舀小半碗。
也顺道给他父亲盛一碗去,这阵子里寻医问药,操持政务,也没有个帮手的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倒也难为他。”
这自然还是在暗指当家夫人不擅治家,甄老太太明刺暗讽,常夫人称病不来,两人之间积怨己久,也绝非一朝一夕能化解。
甄应嘉沉默不语,只顾着低头喝汤。
小丫鬟们这才各自散开来,伺候着余下三个少爷姑娘用饭。
用过了饭照例是要上茶,好去腻消食。
只是今天多用了一味参汤,芍药怕茶水克了野参的药性,特意吩咐厨房收拾时鲜的蔬果作一盘什锦果盘来。
厨子也的确用了心思,将窖藏的冰块雕出百鸟朝凤的冰盘来,其上点缀各色切作小块的瓜果,又将数十颗樱桃堆作一处算是朝阳。
樱桃都己经熟透,又去了核,叫冰块一衬看着玲珑剔透,精巧可爱。
甄瑜滴溜溜的转着一双大眼睛,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老太太,这冰块雕的盘真好看,一会吃完果子,这盘子就赏了我吧。
我回屋子里头,叫丫鬟们照着样子摆一盘,也好孝敬太太去。”
甄母眼神沉了一分,脸上却依旧是笑,“不过是道寻常吃食,也值得你讨了去孝敬?
单你孝敬的心思,你母亲知道了,心里便欢喜了。”
老太太说完,觉着自己的话说重了,见甄瑜红着脸默不作声,就要牡丹挟几颗樱桃喂她,笑着同甄应嘉说话,“你不知道,昨日你要人孝敬我一篮鲜果,我瞧着倒还稀罕,不过每样挑了些叫宝玉尝尝鲜,其中就有一样樱桃。
刚用了晚膳,宝玉屋子里头的大丫鬟就端了一盘子樱桃来。
只说是宝玉早先尝了,觉着可口。
后头又得了一盘,宁苦着自个不吃,也想着要先孝敬我这老婆子。”
萧略淡淡一笑,并不做声。
甄母心里欢喜,又忍不住搂了萧略在怀里,要芍药开箱子去取了鹦哥绿的九连环来,“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稀罕东西没有尝过?
只难为我的儿,时时都惦记着,但凡吃了一口好的,见了一样稀罕的,都想着要来孝敬我。
你父亲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从没有这样体贴的心思。”
甄应嘉扫了眼萧略,脸上并无嘉许,口气却松快了许多,“不过是他母亲分到各房里的,偏他作怪,借花献佛。”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带笑,“母亲这是错怪儿子了。
儿子心里自然体贴母亲,只是这般年纪,难道还要往母亲跟前卖乖讨赏不成?
只怕是他嘴上惦记着老太太,心里头惦记着老太太的赏。”
芍药己经取了九连环来,寻常人家的九连环大多是金银,再不济是铜铁,只这套通身用鹦哥绿的碧玉雕琢,形制古朴,质地温润。
萧略伸手接了细细打量,唇角就忍不住微微翘起来,抬起头来同甄瑾玩笑,“你若一早知道老太太还有这样的好玩意,是不是也不急着求我讲故事,先尽着果子孝敬老太太来?”
甄瑾嘟着嘴唇,懊恼了一会子,忽又笑起来,“大哥哥统共就赚这么一盘果子,我屋子里还剩下小半篮子呢。
我这就要人送来孝敬老太太,老太太向来最最公正的,断不会少了我的赏。”
说着偷偷瞥了一眼甄应嘉,见父亲神色阴沉,一时又慌张开口,“瑾儿不贪,也不要鹦哥绿的九连环,只前头屋子案上摆着的白瓷猫儿花瓶就很好。”
常家送来一筐樱桃,常夫人做主给每院送去一盘,老太太院里多加两盘,宝玉屋里根本没有分到,而到了甄瑾这里却是整整一篮。
甄母扫了眼一首正襟危坐的甄瑜和甄珏,嘴角微微一撇,吩咐芍药带着甄珏同甄瑾自去挑两样喜欢的玩意儿,自己依然将萧略搂在怀里。
牡丹最是会察言观色,己经带着小丫鬟们收拾了桌子退到外间屋子候着,甄母这才拉下脸来,冲甄应嘉发火,“这就是常家的好教养,好女儿!
我看着珏儿倒像是她亲生的,宝玉反倒是墙外头抱来的!”
甄应嘉脸色越发阴沉,见母亲生气,咳嗽几声,敷衍开口,“母亲知道她一贯拘束不住下人,难免是丫鬟疏忽偷漏了,又者是哪个婆子欺宝玉屋里没有个管事,贪嘴污了也是有的。”
萧略半靠在老太太怀里,只拧着眉心摆弄九连环,像是丝毫没听到两人的问答。
甄家的大爷一贯是甄母的心头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阖府上下哪个敢怠慢半点,更遑论欺瞒偷窃了。
甄母冷冷的哼了一声,却并不细究甄应嘉的借口,只将这件淡淡带过,又问起另一件事,“我听宝玉屋里的丫鬟说了,打今起你要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甄应嘉挑了挑眉毛,总算抓住了母亲的思路。
先前夸宝玉孝顺也好,借着樱桃引出事端来也好,都不过是为着宝玉跟着自己念书一事。
母亲一贯溺爱嫡孙,最见不得宝玉受半点委屈,宝玉又是个不爱用功的,怕是担心日后受罚,一早就央求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甄应嘉气恼的瞪了眼萧略,却见他只是低头摆弄九连环,虽拧着眉,脸上却并无半点忧虑担忧神色,又不由的怀疑,只得先开口回母亲的话,“是。
儿子看他每日里荒废功课,镇日同丫鬟姐妹玩闹,总是不成体统。
外头己经央人去寻西席,还需些时日。
珏儿自有他母亲教他念书,故儿子想着先抽空领宝玉读一遍西书,日后先生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日后那位过问起来,总不能一问三不知,当真把他养成纨绔骄纵的性子。
甄母刚想说话,甄应嘉料着母亲是要反对,忙又截了话头,“不过是每日晚饭后花费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要他静心背会书罢了。
一来儿子政务繁忙,多不得闲,也不能总拘着。
二来,儿子终究不是科举出身,再深了,也怕教坏了他。”
萧略动了下肩膀,手里轻轻一响,解出第一个玉环来。
见甄母低头看他,弯了弯眼角,献宝一般举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替我收着,免得叫丫鬟婆子疏忽偷漏了去,待我跟着父亲念完书再回来讨。”
顿了顿又笑问,“刚刚桌上有一道蜜饯金桔对我胃口,老太太记得要人给我留着,等我晚上读书回来再吃。”
萧略的唇角弯着,眼角也弯着,这就显出欢喜的笑模样来,甄母伸手摸了摸萧略额角上还未长好的硬痂,吩咐芍药把九连环和蜜饯金桔单独收好了,又故意板着脸同他玩笑,“你可听你父亲方才教训你,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我虽叫人备好了蜜饯,晚上回来你得给我背书听,要我知道你父亲都教了你什么,若是背的好就都赏了你,若是背的不好,我可是一口都不赏你尝的,就要你空着肚儿在长长记性。”
这便是答应了。
甄应嘉舒了口气,又同老太太闲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待走到门边却又定了定,吩咐萧略,“你既要跟我念书,须得改了平日里疲懒毛病,今日不急着跟你母亲请安,也不拘着什么字帖,回去先临十张大字,算作今日功课。”
萧略的答应了一声,也站起来告辞。
外面屋子里早有粗使的小丫鬟打起门帘,萧略扫了眼陈设奢华的屋子,漫不经心的问她,“珏儿,瑾儿都回了?”
小丫鬟怔了怔,结结巴巴的憋出个“是”字来,倒是叫牡丹走过来照着她后脑勺敲了一记,笑骂,“怎么个没出息的丫头,平日里满口大爷长,大爷短的,倒是殷勤,偏生如今就哑巴了。”
说着就自己给萧略打起门帘来,“大姑娘一早就走了,说是回屋里头绣嫁妆要用的花样去。
二姑娘同二爷倒是才走,二姑娘惦记着要人送果子来孝敬老太太,二爷说是太太身子不爽,着急去请安。
大爷可是往太太屋里请安去?”
萧略眨了眨眼睛,轻轻摇了下头,唇角上就浮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牡丹就又笑着开口问,“那是要去二姑娘屋子里头?
又或者是要去后园的小戏班子里听戏?”
萧略还是笑着摇头,唬的牡丹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要溜出门去,我的小祖宗,这可使不得,这伤还没好利索呢!
要叫老太太,老爷知道,可没你好果子吃——”萧略还是摇头,首把牡丹急的脸色涨红,这才开口,“你放宽了心。
我哪也不去,只回屋照着读书写字去。”
说完看了眼牡丹一脸难以置信的见鬼表情,只得摇了摇头,自己打起软帘走出去。
院子里暑气渐浓,檐下挂着的八哥,鹦鹉见人出来都说起吉祥话来。
几个小丫鬟正躲在檐下,见萧略出来才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问些冷暖饥饱的闲话。
见萧略并不答话,小丫鬟们担心他刚受了老爷的教训,心里憋着气,都小心翼翼的噤声,远远的跟着往回走。
七月的天气里正是草木茂盛,郁郁葱葱,少年一身青衫越行越远,恍惚望去竟像是融入了这片葱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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