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走不稳,「笔下才尽词穷,只得饮酒『为赋新词强说愁』,叫您笑话了。」
容詹引我坐到塌上,我忽而凑近他,他合眼,以为我要与他亲昵,手臂自然环至我腰间。良久,见我没动作也就睁开眼,一手摩挲我的下颌,「怎么?」
我笑,「将军生得好。」四分是故作俏皮,六分却是实诚话。
他挑眉,「当真是醉了。」烛泪阑干,一灯如豆。他起身挑熄,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几叠锦衾翻红浪,一盏红烛曳流光。他的汗滴到我的肩与颈,坠得支离破碎,炙若流金铄石。我像是暴雨里的一梭竹筏与他沉浮起落。
事毕,他声音喑哑,「我并非汉武那般薄情。诸多事情是我思虑不周,实在难为你。」
我没有接话,抚他的背。他的背脊轮廓分明,肩头有旧伤,像蜈蚣匍行。
「卓婳,我会待你好。」他开口,「我和如濯......」
我不大想听他与柳如濯的故事,但他像是来了兴致,偏要说与我听——这故事在我看来倒不如风流才子狎妓的话本来得有趣。
「我第一次见她,她才初满十六。她救了我。」
边地隆冬无雪,只来了一场萧瑟凛冽的雨。
容詹此生最为落魄潦倒的时候,已粮断水绝两日。他单枪匹马追击叛军,虽将对方大将斩杀,但肩上被一箭贯穿,旧血凝成痂,将衣襟粘黏在皮肉上,新血还不住往外渗。他支撑不住,坠马滚落山林,头被撞破,眼前像笼着一层旖旎的红纱。神志愈发昏沉,以至于身体痛感渐微。
「当兵的——」有个姑娘脆生生的喊,似乎想扶起他,但他浑身无力又发起烧,拉扯间那姑娘拽断了他贴身玉佩的穗子。
最后一刻,容詹看见那穗子断成两截躺在泥泞里,他想,大约他这一生也当就此断了,他彻底陷入混沌。
容詹再醒来,眼前模糊一片。
他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当兵的,你昏睡两天,可算醒了。」她的身形灵动如小鹿,一手摁住想强支起身体的容詹,「可别逞强,小伤兵,只安心躺着吧。」
她欢喜的在门边喊:「祖母,他醒啦。」
「姑娘是谁?这是哪里?」容詹盯着眼前一片虚无。
那姑娘充耳不闻,急问:「当兵的,你别怕,我叫柳如濯,前日偶遇你伤重昏厥,便把你带回家里医治了。大夫说你身上伤得重,加之撞了头,眼睛有段日子看不清了。我外祖母正在院子里给你煎着药呢。」
柳如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濯如磨。
好名字。
她毫不避嫌的坐到床畔,容詹倏尔嗅得她身上裹挟青草药香气。透过眼前的氤氲迷蒙,他窥得艳阳穿过窗台倾泻在她的麻布衣裳,为她镀上一层辉光。
他已辗转生死边缘多回,却此刻为她的圣洁与灵动心念微动。
一个老妪进来,容詹从依稀可见的轮廓判断她勾头驼背但还算硬朗。言语间才晓得老妇是柳如濯的外祖母,儿女早亡,她虽孤身一人、箪食瓢饮,却也拉扯大了外孙女柳如濯和孙女林瑞香。不过林瑞香身子顶弱,先天带了心症,因着如濯当日不慎拽断容詹佩玉的穗子,趁林瑞香到镇上医馆将养,便托她穗子一并带了去比着重新打一绺。